四月的朝阳,让人充满希望,但此刻平阳城中的呼延庚,却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索虏塌陷了城墙。踏着春色与朝阳,呼延庚与诸人行出府外,驰马奔赴前线。

    远远的城头,战火已经连续三天三夜不曾停歇。城上杀声震天,城中却很寂静。宽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柔和的春风掠过新叶初成的路边柳,将枝头的柳絮卷扬半空,柳絮纷纷扬扬地飘落。

    呼延庚不动声色地裹紧披风,一边问侍卫城头的战况:索虏塌陷的那段城墙?

    “还请宣帅放心,并非前两日塌陷的地方,乃是为偏西边的一截。从塌陷处突入城中的索虏也不太多,约有百数十人。小人赶来报讯前,武提辖已经亲临前线,开始组织人手,准备打一个反击,重再把他们赶出去。”

    城墙塌陷听似可怕。其实只要提前准备充足,并且塌陷的地段又不是太宽的话,就守军方面来讲,还是可以做到应付自如的。至于准备,也很简单,两个足够就行了:足够的青砖、石块诸物;以及足够的死士、民夫等人手。

    呼延庚详细询问了塌陷处的情况,微微放心。赶到城边,远远观看,果然如那侍卫所讲的一样。

    城墙崩塌的范围并不是很宽,约有十来步长短。两边与地上全是残砖断壁。烟尘还没有彻底地消散。尘烟中,有许多的人影正在厮杀鏖战。

    武松仍旧是全身黑甲,左手锤,右手斧,映衬在朝阳之下,非常的显眼。他督战其后,所站的位置距离缺口约有二三十丈,另有四五队士卒已然集合完毕,更等候在他的后边,随时可以听令上阵。

    围城已经有数月了,围城期间,外间消息不通,也不知援军何时到来。近半个月以来,金兵攻城突然加急,连接着好几次都是数天数夜连续攻打。

    呼延庚没有过去,停在了远处。他骑着高头大马,左右文武簇拥,穿着也与普通的士卒将校皆有不同,一看就是主将的身份,在城墙崩塌的情况下,如果还主动往前线凑的话,那不叫勇敢,只能说添乱。

    他勒马观战,注意到木女墙还没来拉上来。

    所谓女墙,就是在城墙壁上再设的又一道矮墙。因为卑小,不及城墙高大,比之与城好比女子比之与丈夫。因此,叫做女墙。而木女墙,顾名思义,用木头制造的墙壁,有些下有滑轮,可以推动。比如守城时,若何处城墙塌陷,则便可将之推来,暂时地做为阻挡。

    这时,远处一片喧哗。

    呼延庚扭头去看,见数十人推着一座木女墙,缓缓朝缺口移动。木女墙很高大,这个又是特别制造的,足与城齐。数十人连拉带拽,喊着号子,把它推到崩塌的缺陷处。

    早先突入城中的百十金兵,在优势守军的围歼下,已然死伤殆尽。武松并又派出了三四十人的死士,反而突出城墙外,列成一道防线,给了安置木女墙的空间。

    金兵的投石机集中了不少,对准缺口轮番施放。有守卒举起盾牌,掩护推拉木女墙的人,缓慢却坚定地逐渐填充满了缺口。缺口的地上,本有很多敌我士卒的尸体,此时来不及收掩,木女墙碾压上去,一片的血肉模糊。木女墙一挡,留在墙外的死士后无退路,下场可想而知。粘罕督战金兵攻打缺口处的,也是麾下的一员骁将,名叫斡鲁。好容易打开缺口,岂容宋军守军轻易堵上?发了性,脱掉铠甲,肉袒上阵。

    斡鲁此人,身高八尺,姿容魁岸,膂力绝人,擅用铁锤,份量极重,墙外的宋军死士几乎无人能挡其一击。锤头落下,所到处,人皆颅碎。鲜血、脑浆,迸得他满身一脸。浑然不顾,呼叫酣战。

    其部下偏裨、亲兵、骁勇等等,目睹此状,也无不鼓勇进前,或穿重铠,或也索性如斡鲁模样,肉袒赤膊,大呼奋击。几如风卷残云也似,转眼间,留在女墙外的宋军死士被杀戮一空。

    眼见木女墙填充了缺口,斡鲁回首大呼:石头来!投石机投掷巨石,打在女墙上边。

    木女墙不但重,还很厚。三两石头打上去,不起什么作用。斡鲁焦躁,抢过一个亲兵的盾牌,支在头上,挡住两边城头往下射来的箭矢,大踏步走上前去,抡起铁锤,狠狠撞击其上。

    他的力气端得不小,每撞击一下,甚至把几丈高、数尺厚的木女墙也都能震得随之摇晃。

    然而,投石机撞不烂的,凭他的力气,显然也是撞不开。

    城头上箭矢如雨,噗噗地钉在盾牌上,片刻间,就把盾牌射得好似个刺猬一般。斡鲁恍如不闻。因为缺口地面上有断砖,木女墙的底部有些地方高,有些地方低。他丢了铁锤,蹲下身,叫喊十数个力大的将佐、亲兵近前。有士卒撑起半截船,为他们遮掩箭矢。斡鲁叫道:听俺号令!数到三,一起发力。

    他竟是想要用人力,把木女墙抬翻!未免太匪夷所思。十几个人,人人憋得满面通红,木女墙纹丝不动。大雪飘落,斡鲁虽赤裸半身,头顶热气腾腾。有一支流矢穿过半截船的缝隙。

    斡鲁伸手向后一指,说道,“看见了么?国相的帅旗在向咱们发令!城上城下万千的军马,视线此时悉数集中此处!成则擒杀呼延庚,平我大金大患,败则一具骸骨,孩儿们,随我来。”

    见抬不动木女墙,斡鲁从城门处调来了几座备用的撞车。

    冒矢石,金兵奋不顾身,一座座的撞车,接连相继。木女墙承受不住连续的重击,出现了裂纹。城头上指挥作战的守军将佐发现了这个情况,一边应付金兵的蚁附登城,一边紧急调来死士,打算缘墙而下,把撞车毁坏。然而,却终究晚了一步。

    轰然巨响,女墙破碎。

    迎面出现在斡鲁面前的,却不是一览无遗的城内,而是已经堆砌有半人多高的砖石。他捡起铁锤,呼唤部属,数百人前后相继,摩肩接踵,纷纷翻越跳过顾不上拉走的撞车,拥挤着往重新打开的缺口奔去。

    缺口不宽。冲在最前边的,因为同时奔过去的人太多,就好像束在了一起似的,刀枪不能并举。

    斡鲁瞧见半截砖墙后边,城内数十步外,巨人般的将军挥了挥手。不知什么时候,武松命人在墙后堆积了大垛柴草、油脂,立时被纵火引燃。这会儿的风向正好从北向南。烟气滚滚,随风弥漫。金兵措不及防,眼不能睁。大批的宋军弓箭手隐在火后,箭矢齐发。只听得惨叫不绝,冲锋最前的金兵士卒没等跃过砖墙,便尽数中创而死。

    好在这回斡鲁没冲在前头。烟雾涨天的,他也什么也看不见。不得不引军稍退。

    他抬头观看,雪落不停。左右两侧,一架又一架的云梯,升而复降。云梯的种类有不少,不止是个梯子,往城墙边儿一竖,士卒顺着朝上爬。还有一些,就好似会移动的高台。很大,很高。

    这种云梯,台子上多的能够容纳数百人,少的也足以站下数十近百。由军卒推着来到城边,等同省略掉了攀爬的过程,上边的士卒可以直接跳上城头。呼延庚命人集中了火炮、投石机,对准这些云梯,猛烈轰击。又用火箭、猛油焚烧之。云梯上的士卒一个不注意,往往被烧死者泰半。

    城头上搭建的有高楼,居高临下。适才射斡鲁的,便有许多来自楼中。焚烧云梯的,也有很大部分从此中来。金兵的对策是采用长柄钩镰,夹杂在云梯之间,专门去钩拉拖拽。三四支钩镰同时用力,高楼多数便会因此塌陷。

    宋军士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钩镰。钩金兵的钩子,然后斩断。有时顺势也会把云梯砍斫,一旦云梯断裂,坠落的士卒能连接成线。斡鲁往后倒退了几步,有将校奔至他的身前,问了句甚么。

    他却没能听的清楚。

    周围喊杀的声音太响,投石机施放的巨响好像便在耳边,震的人头皮发麻。斡鲁站在城下,迎着烟雾,脚下遍地断臂残肢,远远近近,到处深深浅浅的洼陷,那都是投石机的功劳。他觉得似乎时间猛然地停顿了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问那将校:甚么?

    缺口处烟太大!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这样子朝城里冲,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弟兄们死伤数十!该怎么办?要不要把铁浮屠调来?

    “何须铁浮屠,”这关头,斡鲁怎肯把机会让与他人。斡鲁自带本部,做些准备,便要再次攻城。

    豁口处的武松,一面让陷阵营的军汉们抓紧休息,一面让民壮们再去推一面木女墙来。平阳之战已经日趋激烈,从金兵攻城之猛烈看来,金兵也耗不了多久了。

    呼延庚的亲儿子呼延氦,登基改元绍兴的同一天,呼延庚就在平阳重围的鏖战中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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