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李响的三艘船到达湖口。南望烟波浩渺的鄱阳湖,李响感叹了一句“跟洞庭湖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眼看不到边”,便继续行船。

    正月二十六,李响到达安庆。船队后面跟上了两艘沙船,张老头上船查看过药材和布匹。五艘船尚有空间,方维良和张清平、大牛进城采买粮食粗盐,把五艘船装得满满的。

    正月二十八,满载的五艘船到达芜湖口岸,在惊恐避让的商船、漕船、客船、战船中间穿过,摇摇晃晃地停在码头。

    脸色暗黄的张清平顾不上杨营东和刘盛的嘲笑,强撑着精神走出船舱,推开打招呼的码头吏员,找地方吐去了。杨营东和刘盛自顾自地检查了周围情况,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庄主亲卫守住一块落脚地。

    江南的温度回升更快,长江上还有些湿冷,阳光直照下的陆地却温暖舒适。有条件穿皮裘的,可能会觉得难受。与白天时不同,夜晚的江南被湿冷气息环绕。除了官绅豪商,一般的人家只能缩着身子,盼着春日早至。

    李响踏出船舱,被阳光刺到了眼睛。

    江面和陆地的气温、湿度不同,正在彼此较劲。李响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抬脚走上船板,踏上平稳的码头。为了帮援岳父,他少不得要和官绅富商、官军将校打交道,请教过方维良之后,还是穿上了烂大街的青布士子袍。

    被张清平推开的那位小吏员虽然尴尬,倒也不恼,谁让眼前这帮剽悍的家伙有人有钱,招讨使大人又有吩咐呢。看到在精壮护卫簇拥下走近的李响,复姓西门的吏员上前拱手,“敢问阁下可是刘成栋将军的女婿,李小英雄?”

    李响快步走近,客气地朝这位不高不矮、面白微胖的吏员抱拳,“不错,在下正是李响,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在转运使大人手下混口饭吃而已,哪是什么大人……”姓西门的吏员做过自我介绍,连连摇手客气,“招讨使大人可是让在下在这里久等了,李小英雄若是方便,还请尽快收拾一下,随在下去见招讨使大人如何?”

    复姓西门?李响纳罕不已。前不久听说梁山泊大闹了三个州府,他便想起了原时空水浒传的情节。如今亲眼见到了西门家,李响这厮心中揶揄:不知这位西门吏员的家中有没有单名一个庆字的子嗣,有没有搞过别人家的潘金莲?

    听说坐镇江南的韩世忠将军找自己,李响压下了那点儿低级趣味,肃容道:“蒙招讨使大人挂念岳父,小子感激不尽,怎敢稍加耽误。等小子安排几句,这便跟着大人出发。”

    李响吩咐方维良把物资运到宣城,又吩咐张老头抓紧时间把药材切割、调配、分装,还嘱咐雷达带人购买木头,给舱里暗存的七百多根点钢枪头加上枪杆。粗豪勇猛的刘盛和吐得发虚的张清平带着大部分庄丁留下,一为护送物资,二为抓紧时间让庄丁恢复体力。

    安排好这一切,李响带着丁史航、方维良,以及七名亲卫出发,坐快船前往湖州大营。

    湖州、广德和长兴三城,就像一个三角型的三个,牢牢地牵制住永乐朝。逆军从没有攻入太湖以西,李响乘坐的快船得以在完好而繁忙的运河体系中穿行。

    江南为何富庶,为何文华荟萃,为何被历代文人墨客钟爱?官府雇佣的役夫喊着整齐的摇桨号子,李响思考着沿岸看到的种种,心中的疑惑很快消解。

    江南应该富,不富才没有天理!

    满眼都是小溪、小河、湖泊、运河,到处都是水稻田,随处可见桑园、绣坊和织布坊……建康、马鞍山、芜湖以东的广大地区,八口之家种上几亩水田,农闲时妇人纺纱刺绣,当家的男人做工,月入五到十贯稀松平常。这样的人家积累个七八年,只要没有大灾大难,总能供出一二识字的孩子。再过两年,只要家中能有个功名,或者开办个作坊店铺,小富之家的根底便有了。

    西斜的太阳映照着运河水田、青砖瓦房。

    运河两岸,不时有浆洗衣裳的妇女唱着俚歌。穿着厚实的农家孩童在河岸上跑来跑去,也不怕官军的船只,想来已经司空见惯。老人领着成年的儿孙,修缮过自家水田,摸了几把土壤便朝家中走去,准备把耕犁、锄头等农具拿出来打磨。

    一年之计在于春。

    快船上的李响亲卫,全部出身襄阳-淮河以北,哪见过这等繁华的“乡野”?

    李响带着的七个亲卫,最小二十岁,最大二十五岁。年龄最小的那位亲卫,在逃难过程中失去了全部家人。他把这边的富庶和老家的穷山沟一比较,有些怀疑人生,鞋里的脚趾头不断勾着,心中疑惑:这里真是大周吗?俺老家到底算什么?

    官军用于报信急递的快船经过一栋栋石桥。姓西门的那位吏员带着李响等人上了两次岸,然后换船前行。无论是运河还是湖泊,所有的画舫、渔船和货船都要给这艘快船让路。到得夕阳残照、乳燕回巢时,李响等人便路过了花灯初上的宜兴城,滑入太湖。

    回望运河出口,李响估计了一下距离。他震惊地发现,通过交替的快船在江南水道中行驶,他们在两个半个时辰里前进了三百里。考虑到运河体系的繁忙,李响在心里大骂原时空的无良媒体:谁说古代落后的?!

    微湿微寒的太湖水面,散落着一片片萤火虫般的光点。凑近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支支船队,尖底平底、方头圆头、单桅双桅……形制载重不一的货船、漕船、海船、骡马船停泊在一起,随着水面微微晃动。

    李响乘坐的快船点起灯笼,敲着锣穿行于第一批增援江南的船队之间,如同离家的小鹿闯进猛兽群。李响抬头,仔细观察着每一种没见过的船型,不知不觉间,眼眶已湿。

    ……

    自芜湖顺水而上三千里。

    汉江水面,冰水与水汽交织出短暂停留的倒春寒。两艘最普通不过的运货船擦开水面,滑进薄雾之中。

    两个时辰后,明月集东去七十里外的杭家湾。申老鹰手里提着铁钩,怀揣着铁爪,带着三个同样蒙面的精瘦凶悍汉子登岸。

    翻过两道山岭,申老鹰来到一处碎石遍布的小山凹,见到了姓陈的人贩子。对过王三提供的暗号,申老鹰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人贩子小头目。

    陈迦星这位臭闻百里的人贩子,背后被无数人家诅咒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的家伙,脸上的大痦子十分应景。这位卖人为生的人渣被人轻视唾弃惯了,被申老鹰这样的“大人物”直勾勾盯着,一点都不恼。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迦星笃信这句人生格言。本就身材瘦小,更兼拱手弯腰,陈迦星活像一只大虾米,舔着脸道:“敢问是明月庄的好汉,哦不,瞧俺这张嘴。敢问,是明月庄的大人?”

    “行了,少说废话。”申老鹰看到陈迦星脸上的痦子一翘一翘的,忍住踢死他的冲动,“二十五个男童,十七个女童。十三个男婴,十一个女婴。全交给你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每个府最多安排一个,尽量找家境殷实的人家收养。”

    “得到多少铜钱,全是你的,不可死了一个,你可明白?若是出点差错,你老父、媳妇儿和儿女十来人,一个都跑不掉!”

    看上去很猥琐、很可笑的陈迦星陡然站直身体,眼神凶狠地盯着申老鹰,就像换了一个人,手握雪花纹的尖刀,看上去竟有几分气势,“大人可以践踏在下,却不可威胁在下的家人。”

    申老鹰身后的三个好手尽管暗骂申老鹰多事,却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掏出武器摆开场子。陈迦星的手下大多是歪瓜裂枣,一点不惧地亮出家伙,个别的还吹两声口哨,应是人贩子团伙的特有暗语。

    拐子、流星锤、生锈的铁鞭、缺了几角的开山斧、脏污不堪的铁叉……申老鹰握紧师父传下的铁钩,摆开姿势,仔细打量陈迦星的手下,心里给了个中肯的评价:武器乱七八糟,难得的是有着一股凶悍之气,肯定经常与人打斗厮杀。

    晨光将至,气氛却逐渐凝重。

    陈迦星毫不露怯地跟申老鹰对视良久,倏尔扔掉武器,恢复了低贱猥琐的模样,“谈生意就好好谈生意嘛,说那些没意思的作甚?明月庄交给在下这么大一笔生意,在下一定好好完成,绝不敢误了明月庄诸位大人的事。”

    申老鹰得到台阶,冷笑着离开,心想:这个陈迦星有意思,要跟公中说上一声了,以后有什么腌臜事可以找他。不对,不能叫腌臜事,是不可不做的事。

    叫上船中等待的人员,申老鹰等人直接离开了那两艘船,经由陆路返回明月庄。陈迦星一伙人押着早已准备好的蓬衣垢面的妇女,直接带进船舱,让她们照顾哇哇大哭的婴儿,很快开船离开。在李响的严令下,报复行动中得以保存性命的婴儿与娃娃即将开启新人生。

    当天入夜,汉江某处。

    跟随陈迦星多年的歪嘴把一个男婴卖给几个青衣仆人装扮的家伙,返回到老大身边,“陈头儿,明月庄那几个家伙也太蛮横了,还一个个蒙着面。辱,辱人太过。”

    陈迦星苦笑两声,眼角隐现泪光,甩甩头道:“咱们这种腌臜货,凡是知道的,哪有不轻视辱骂的。听说明月庄的庄主李响来历神秘,却向来言出必行,船上的这些孩童应是仇敌子嗣。”

    “勋阳十堰附近,前些时日被杀散的流民四处劫掠杀人。我觉着啊,里面肯定有明月庄的人在浑水摸鱼,船里的孩童婴儿,来处也可以对上了。”

    听到歪嘴问要不要把这种消息卖给仇视明月庄的大户人家,陈迦星一巴掌打到歪嘴的脑袋上,“蠢啊,想死全家?对咱们没好处的,人贩子永远是人贩子,永远被人唾骂。”

    “咱们走的是狗道,已经不能当人了,但咱们的妻儿可以当人。仇敌的子嗣都可容得,看来李响庄主确实守信用,也够大度,咱们便好好做事。士绅大户、平头百姓嫌咱们脏,咱们争取得到明月庄公中的同意,在汉江边上开个作坊什么的,咱们的妻儿也好有个去处。”

    “咱要让媳妇儿和儿女,真正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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