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仲遇伏的前一天下午,刘成栋来到德清县城。只是在亲卫的簇拥下查看了一遍县城周围,刘成栋便头痛地回到大帐。营地刚刚建好,好些帐篷还没有搭起来,大帐自然不在此列。

    监军和法曹等人和刘成栋相处地还不错,不会在议事中乱发言,刘成栋先把德清县城的基本情况讲了一下,然后问熊大春,“熊指挥,你觉得德清县城该怎么打?”在监军面前不好称兄道弟,所以刘成栋称呼熊指挥,也是暗中给三伢子和张永年等人提个醒。

    熊大春起身抱拳,“启禀将军。德清县城西面和北面都是山,东南也有山,能够进攻的只有东面和南面两个缺口。末将以为应该兵分两路,三哨炮和床子弩都要有,一路实攻一路佯攻,不断转换。如此寻求敌军破绽,无论哪路,敌军一旦松懈,立即总攻。”

    刘成栋赞同地点点头。监军虽是文官,却已在军中多年,战阵见得不少,知道熊大春的方案是稳妥之言,也含笑点头表示欣赏。帐中牌子头以上的将官一阵议论,刘成栋等了半柱香,待帐中安静后,看向刘元。

    刘元起身抱拳,身上的甲叶一阵哗啦作响,“启禀将军。德清县城周围虽然多山,但也有水,其护城河深且宽,更棘手的是奔流不止……城墙以及其上的马面、墙垛完好无损,末将以为不可强攻,更不可急攻,先以缓攻麻痹敌军为佳。”

    方腊军进攻德清县城时,吓破胆的县令直接弃城而逃,乡兵弓手也一哄而散,导致易守难攻的德清县城完好无损地落入方腊军手中。帐中的将官义愤者有之,痛骂者有之,一片嘈杂。

    德清县城不拔又不行,大军继续往南的话它就是一根刺,不管的话大军后路会受到严重威胁。在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德清县城的威胁尤其致命,贼军可以在偷袭之后四散而去,借着水网和丘陵的便利和官军周旋。刘成栋又考校了三伢子和两位老资格的南阳厢军营指挥,为提振士气,宣布晚上加餐,同时决定第二天一早发起试探。

    第二天的太阳很好,东边的日光照得东城墙上的方腊守军睁不开眼睛,算是露出一个小破绽。刘成栋派熊大春带着一千人到南边,自己带着大部分主力到东城门下列阵,之后进行攻城第一步,填护城河。

    被刘成栋俘获的方腊军士兵承担了填河这种危险活计,以李响原时空的观念来看很不人道,在大周却实属寻常。刘成栋算是很厚道了,打造很多木盾让他们带着。在城头守军喷火的眼神中,俘虏们相互配合着,战战兢兢地靠近护城河。

    方腊军的弓箭抛射还是那么烂,既没有好的弓,又缺少好箭,还没有充足的训练,准头力道差的一批。不过乱箭如雨造成的压制效果不错,看上去很吓人,对付无甲和轻甲目标有不错的杀伤力。扛着柳筐的俘兵在木盾的保护下靠近护城河,中途有几人想逃跑,无一例外被砍头示众。剩下的俘虏兵咬牙上前,拿盾的和搬运泥土的配合很差,不断有人尖叫着倒下。

    在填河的环境下受伤倒地,基本意味着死亡,城头的弓箭手不会放弃这么好的靶子。大周的战场医疗和历朝差不多,很差。弓箭造成的杀伤主要归功于感染,至少在大周的条件下很致命,很多医药不缺的猛将死于破伤风便是明证。刘成栋军从明月庄那里拿到不少药材,但依旧不够所有士兵用,更别说给这些俘虏兵使用了。

    第一轮填河结束。俘虏兵被射死三十多人,另有五十多人受轻伤。私下里咕囔着要一鼓而下的三伢子和张永年终于低调了,这样的死法太憋屈,还是不要让自己人来了。

    第二轮填河。俘虏兵有了经验,开始有一些配合,多数俘虏已经明白,只有得力的配合才是保全性命的最好办法。填河很快结束,扛大盾的俘虏掩护着背筐的俘虏飞速跑回来,这轮填河基本没有逃跑的状况,只有十几人被射死,另有十几人受伤。督战的三伢子暗呼可惜,旁边的张永年瞪大了眼睛,从三伢子身边经过的俘虏兵一个趔趄,像炸毛的兔子一样跑远……

    第三轮填河。刘成栋和监军已经在商讨填河后如何攻城,发现城墙上的弓箭手居然停止了射击。刘成栋诧异了,难道对方要投降?监军整理一下衣冠,如果对方真要投降,他就要以气度和教诲让对方涕泗横流,乖乖接受处置。

    刘成栋很快知道了答案,只见城内飞出很多小黑点,一些落到护城河中,溅起水花。不到十个石块儿砸到了填河的俘虏兵,砖石四散,十几人被砸得骨断血流。有被砸断胳膊腿的,有被砸中头部当场咽气的,最可怜的一个居然被砸中下身,刘成栋只好用弓箭让那个年轻人解脱。被砸中的那片区域内,血腥味伴随着捂着内脏哀嚎的场面,天地间寂静了一瞬。

    城下列阵的士兵抽着冷气,几个没怎么见过血的士兵喉头抖动,手脚发软。事情还没完,又是一阵“噔~”、“噔楞恩~~”的声音传来,七八个俘虏兵被射中,皮肤、肌肉、器官和骨骼挡不住短粗的弩箭。两个分别在胳膊和大腿处中箭的家伙得以后撤,其他被射中脖子、腰腹和头部等要害处的俘虏兵开始大出血,很快没了声息。插到地上的铁矢居然只有四枚,还有一枚落到了护城河中。以上的场面都表明,城头的方腊军不仅有投石机,还有一种弩,劲力强且准度高!

    “他们竟有三哨炮!”刘成栋看着监军,一脸的震撼。

    “还有蹶张弩!”监军倒吸口气,苦笑中不知所措。

    杭州陷落地太突然,城内的武库只来得及毁掉大半,便被方腊军占领。大量的三哨炮、蹶张弩、床子弩都被方腊笑纳,甚至有几台五哨炮和少量的神臂弓落入方腊手中。方腊很狡猾,之前一直没有大用这些东西。一来是精贵的东西当然要让精锐部队好好习练,以发挥最大价值;二来麻痹官军,要紧时来个冷的;三来嘛,按照上位者的心理,这种优势装备当然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刘成栋不能确定对方有多少投石机和硬弩,却知道今天的试探到头了。直接撤走会影响军心,他和几位营指挥计较了一下,把任务交给三伢子和好战的张永年执行。

    德清城上,一个方腊军大将卸去惹眼的甲胄,隐藏在守军中间,看到城外的官军又派俘虏兵上来,一掌拍到城垛上。旁边的小校咬牙切齿,“这些官军好可恶,俘虏了咱们的兄弟,居然还用他们当肉盾!”

    德清的方腊军主将是应明,和薛斗南一样,是方腊军中仅次于方天定石宝等人的高级将官。应明尤善防守和转进,也就是跑路。德清因地处杭州北部偏西,易守难攻,又可通过西面的群山绕回杭州城,所以方腊把应明放到这里牵制官军主力。

    应明为了给官军一个教训,让官军摸不清德清的情况,好拖延时间,用三哨炮和硬弩给了填河的那帮俘虏兵一个教训。但他发现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因为他看到官军迅速改变战法,指挥俘虏以十几人为一组,轮流过来填河。

    十几位俘虏兵,有的背沙袋土筐,有的举大盾,每次选择的方向都不一样……应明握着刀把的手开始出汗,“这个刘成栋有本事啊,他指挥俘虏兵轮流填河,还从不同的方位靠近护城河,这是考校老子能不能熟练地使用三哨炮啊!可是这几部三哨炮刚上手,还是从圣公那里磨来的,打死地方都勉强,怎能随时调校呢?不好,要露怯了!”

    应明暗骂刘成栋狡猾,俘虏兵再次上前之后,他命令弩手发射。俘虏兵进步飞快,大盾掩护之下,只有三人被射中要害而亡,六人受伤。大部分弩箭徒劳地扎到几副木盾上,应明咬牙切齿地看着俘虏兵后退,有箭矢扎入的大盾也被对方的将官查看议论。

    刘成栋将俘虏兵分为小组,随机选择角度上前填河,最后一次只有三人被射死。城内的投石机始终没有发射,刘成栋大致确定方腊军无法熟练操控三哨炮,心里松了口气。

    应明断定官军今日不会有大动作,放松了警惕,下面的将官甚至士兵当然也作此想。恰在此时,张永年和三伢子身披重甲冲向城墙,随行的有上百甲兵,还有充当肉盾的全部俘虏兵!

    张永年手执百斤拉力的直弓,一口气跑到护城河边,疯狂地向城头抛射长锥破甲箭,俘虏兵则卖力地填护城河,或者举盾保护披甲兵,一次比一次低的伤亡让这些俘虏心安很多。俘虏兵看出官军主将是个厚道人,心里有立功赎身的打算,格外卖力。刘成栋集结的上百善射披甲兵以急速射完箭矢,丝毫没有攻城的打算,马上在大盾和俘虏“肉盾”的保护下撤退。撤出百丈后,城内的三哨炮和硬弩、弓箭才发射,只击中射中了几个断后的俘虏兵。

    刘成栋军高举武器喧哗,士气高涨,城头的应明一脸气急败坏。应明看到百多披甲兵冲锋的场面,还以为官军要不顾伤亡,迅速拿下德清县城这个钉子,慌忙把城墙下集结的军队青壮调上来。方腊军精锐的披甲率不到两成,控制的青壮更是没有防护,结果自然是在官军的箭雨下伤亡两百多人。伤亡倒在其次,关键是守军的士气遭到严重打击。防守一方居然比攻城军伤亡大,还大出很多,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人沮丧。平心而论,应明这次吃亏,主要还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必然结果。

    应明指挥弓弩手和三哨炮队对抗刘成栋发起的佯攻,没有伤到几个人,城头的方腊军却在劲弓硬弩的疯狂射击下阵亡过百,慌忙发射的三哨炮只砸中了几个倒霉的俘虏兵。刘成栋趁势带着鼓噪不已的士兵回营,等着熊大春那边的消息。

    熊大春碰到了类似的问题,投石机和硬弩一开始把他打蒙了。反应过来后,熊大春清醒地意识到今日的战事应该结束了,但他出于保存士气的目的,也不会直接撤兵。他采取的办法也是突然冲锋,行至中途突然返回,凭借三哨炮和床子弩,给城头的方腊军带去数十伤亡。熊大春在部下的欢呼中领兵后撤,美其名曰:“试探结束”。

    刘成栋和熊大春汇合,撤军到德清东南、杭州正北的黄家墩,和更南的韩世忠主力相距不远,刘成栋还在撤军途中给韩世忠发去急信,提醒招讨使小心贼军的装备。等到晚间扎营完毕,中军大帐内,都头和指挥使争吵谩骂的声音传遍四方,配合作战的乡兵弓手统领在角落里陪笑,大气都不敢出。

    “他娘的,杭州的守将都是废物不成?把杭州丢了不算,还丢给贼军这么多军械,这下好了,咱们要死上多少弟兄,才能把完好的德清县城攻下?!”一个南阳厢军老资格营指挥挥舞着手臂,恨不能把丢了杭州的那帮人撕了。监军和法曹等文官知道贼军手里那些军械的 底细,待在屋子里不出来,让这些武夫发泄一下愤懑。

    “老上官,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方腊从淮南流民中招募了敢战青壮,然后才通过埋伏,大败杭州守军。杭州守军阵亡将官过百,少有投降者,很不容易。更何况杭州知府和寻访使、盐铁使、团练使都至死不降,风骨过人……”另一位南阳厢军老资格的指挥使委婉地劝老上官,不要太愤青,杭州死难的文官也很多,多少留点情面。那个老头子意识到这些,嘟嘟囔囔地退后几步,不说话了。

    “皇城司的密探只说德清城里是什么方腊手下大将,名叫什么应明的做主,至于三哨炮和硬弩有多少,有几架床弩,都没有详细情报。这下好了,咱们不知道德清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物资军械,守城的方腊军却可以从西面群山随时后退……”

    刘成栋用手指敲着座椅扶手,闭目听着手下将官热议战局。经常让手下发表意见甚至吵架,这是刘成栋从女婿李响那里学来的,刘成栋发现挺好用。尤其是都头一级的将官,这些家伙从帐内的争论中获益匪浅,指挥才能明显提升,省了刘成栋很多精力。

    熊大春和刘元没有和那帮都头营指挥互喷口水,他们也没有将德清的方腊守军当成生死大敌,毕竟不够格。这两个明月庄大佬正聊着自家在汉江边上的工坊又赚了多少钱,雇佣了多少人,庄里又有谁偷了汉子之类的新鲜事儿。三伢子和张永年等明月庄出身的年轻人在旁边凑趣,时不时记下熊大春和刘元两位大佬爆出的某些信息,好让庄里的家人比别人提前一步。气氛正热,急报传来!

    三伢子飞速从倒在门外喘气的传令兵身上取下急信,交给刘成栋,监军大人也很快披着袍子来到大帐。刘成栋只是扫了几眼,便把信交给监军,强忍怒气坐下。监军看过之后交给过来的法曹,法曹又交给熊大春……看过的人不管地位高低,要么双目无神,要么捶胸顿足,要么唉声叹气,要么慌张失措。

    几十个都头和几位营指挥伸着脖子等着,个别性急的开始往前挤,他们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一向稳健的将军大人怒火熊熊。

    刘成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一字一顿道:“姚平仲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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