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雪中跪了整整一夜,她那样娇弱的身子如何承受住这些,她只感觉头昏脑花,周围车轮辘辘声,忽远忽近。

    宫女们站在寒风中打扫着甬道上的雪,砖石上慢慢的结成薄薄的冰,她脚下打滑,直直的往眼前栽去。

    然而一个冰冷的手却将她扶住了,她心有余悸的抬起头,却见封凰淡然的看着她。

    原来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想来是要跟她同路要出宫的。现在这个时辰出宫,想必他昨日留宿在宫中。

    虞折烟一下子推开他的胳膊,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若非身后的太监一下子将她扶住,她就摔倒在地上了。

    “你们都让开。”虞折烟冷声对他们吩咐。

    连个太监忙往后退了几十步,不远不近的站着,正好听不见两个人的声音。

    封凰看着她,默默的收回自己的手,那上面还隐约的带着她身上的香气,“什么事?”

    虞折烟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他,目光中带着森森的寒意,“昨日的一箭双雕,果然是好计谋。”

    封凰的乌黑深邃的眼眸,幽暗而又复杂,“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虞折烟冷笑一声,“南璟王殿下如今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干将吗,如今连这样的小事都不敢认了。”

    封凰的眼中刹那间阴霾遍布,“你果然聪慧。”

    她见他并不否认,便冷笑道:“那灵宁的梅花拿的是那样的凑巧,那孙喜也那么恰巧辱骂我,不是旁人事先安排好的,又是什么。”

    细想之下便能猜出来,那和孙喜说话的太监也定是顾玠安排好的人,能将事情安排的这样恰到好处的人,除了封凰还能有谁。

    封凰望定她,“倘若他有你半分的通透,便不会被我给算计进去。孙喜曾经那样的害过你,我将他除了去,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看在陌殊的面子上,你之前做过什么我不同你计较,但以后你若再敢算计顾玠,我定要你付出代价。”虞折烟的声音冷漠,“会谋求算计的了不只你一个人,封凰。”

    寒风卷起了他身上的衣衫,仿佛自己正站在悬崖峭壁之上,眼前是无尽的迷雾。曾将缱绻缠绵,生死与共的两个人,如今竟成了这样的光景。

    “便是我不算计他,顾玠也不会风光几时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血肉,直抵身心,“他的性子太过狂傲,又立下赫赫的战功,只怕连他的姐姐都开始忌惮他了。”

    虞折烟心中凉一阵,热一阵,她几乎颤抖的问,“按照太后的性子,她会如何处置顾玠?”

    封凰看着他良久不语,纤削身影仿佛融化在冰雪中,“若你想保住性命,便离开他。”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径直的冲着那宫门走去,脚下的雪水浸湿了她的绣鞋,那刻骨的凉意,渐渐的蔓延上她的四肢百骸。

    虞折烟回到承国公府之后,连早膳也没有用,便只叫人备下滚烫的热水,供她沐浴更衣。

    她洗澡沐浴原本不许人侍奉的,只一个人在屋子里洗着。在屋外候着的宝潇儿见许久没有声音,便悄悄的将门打开一个缝隙往里面瞧。

    这一见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径直的跑进屋内。

    却见虞折烟脸色惨白的靠在浴桶中,双眼紧闭,早已经昏过去了。

    宝潇儿忙叫人进来,将虞折烟搬到床榻上。

    待她将大夫请来,却见她早已是浑身似冰,便是屋内燃着五六个炭盆,她身上依旧没有半分的暖意。

    大夫瞧过之后,只说是极重的风寒,开了几剂猛药,宝潇儿急忙叫人熬了,待服侍她服下之后,却未见半分的起色。

    顾玠如今还留在宫中,宝潇儿只得叫人悄悄的往宫中传信。

    谁知顾玠没回来,来的却是宫中的一个叫王恳的太监,她奉太后的旨意前来查看虞折烟的病情。

    既然是太后派来的人,自然是要磕头谢恩的,可怜虞折烟还在病痛中,竟被叫醒,一次次的谢着恩情。

    这王恳来了七八次,虞折烟也是睡了醒,醒了睡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越发的加重了。

    宝潇儿这才知晓自己竟坏了事,太后素来厌恶虞折烟,又岂能真的好心好意的来找人关心虞折烟,分明是想趁机收拾虞折烟一番。

    直到日落时分,虞折烟才慢慢的转醒,丫鬟们见她睡着了,自然不敢点太亮的烛火,昏沉屋内,虞折烟勉强看清了宝潇儿那带着担忧的脸。

    似乎听到了响声,在桌前坐着的宝潇儿忙睁开了眸子,几步便凑了上来,“夫人,您好些了吗?”

    虞折烟揉了揉石头一般沉重的脑袋,问道:“那王公公不来了吗?”

    宝潇儿是个直性子的人,见太后这样的糟蹋人,也不由得愤懑不平起来,“太后娘娘也太过了些,等将军回来了,我定会将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为你做主。”

    虞折烟捂着胸口咳嗽了好一会子,方才道:“这件事莫要让冬琅知晓,以他的性子,也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的一番话倒是宝潇儿给惊住了,虞折烟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一清二楚的,往日顾玠闹起来,虞折烟就只会纵着,不添油加醋就算好的了。

    其实她不知道,如今虞折烟最怕顾玠和顾映莲反目成仇,所有的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两个人正说着,便听见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只见屋门被推开,顾玠正满脸担忧的进来,因为走的太急,脸上满是细汗。

    虞折烟勉强扯了扯嘴唇,极为牵强的露出一抹笑意来,“冬琅,你从宫中回来了。”

    顾玠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虞折烟,便赶紧将身上的外袍退下,然后在炭盆旁边暖了一会身子,才走到了虞折烟的病榻前。

    他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慢慢的抚向她惨白的额头,滚烫的如同烙铁一般,顿时急道,“怎么烧的这样的厉害。”

    虞折烟心中也十分的愤然,想来两个人一起在金銮殿前跪着的,怎么就只有自己病了,他倒是半点事也没有。

    “吃了药已经大好了。”虞折烟淡淡的笑,“从昨晚开始你一直未合眼,还是早些用了晚饭,歇息罢。”

    她因为病着,下人们只熬了些清淡的粥,顾玠也跟着她吃了些粥,便去沐浴更衣。

    冬琅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回到了屋子里,却见虞折烟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她静静的靠在伸手的枕头上,因为痛苦,浅淡的眉紧紧的皱着。

    似乎听到了响声,她徐徐的睁开眼睛,“你莫非想要在这里歇息不成,只怕会将病气过给你,承国公府这样的大,歇息在哪里不成。”

    冬琅却慢慢的咬了咬头,“承国公府这样的大,但只有这个屋子里有你。”

    他说完便掀开被子,躺在可虞折烟的身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的沉重起来。

    虞折烟却蹙起眉心,手指抚上他温热的脸,“冬琅,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带着困倦的眼睛慢慢的睁开,用暗哑的声音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如今病的这样的重还记挂着。”

    她深吸了口气,“以后你的性子便改改罢,莫要在朝中太过张扬,也莫要再对那皇位动半分的心思。”

    “好。”顾玠慢慢的合上了眼睛,然后将脸转过去,背对着她。

    辛辣的热流骤然涌在心头,虞折烟的眼底间尽是酸涩,她死死的咬了咬唇,哽咽道:“冬琅,我要你立个誓,倘若你再犯,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她这样的诅咒自己,顾玠顿时脸色大变,睡意一刹那间也烟消云散,“你胡说什么。”

    因为太过激动,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虞折烟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刚才吃下的那些热粥也全吐了出来。

    顾玠顿时变了脸色,忙拍着她的背,慢慢的帮她顺着气。

    待她将心口的那口气压下去,她一下子攥紧了他的手,“我要你发誓,你听到了没有。”

    冬琅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幽黑的眼底满是冷,“你让我很失望。”

    他说完猛地甩开她的手,连鞋袜和外袍也未穿,怒气冲冲的往屋外走去。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他甩开,一股冷意一刹那蔓延进屋子来,虞折烟浑身一哆嗦,冷的牙齿打颤。

    正要离开的顾玠猛地顿住了脚步,还是慢将房门关上之后,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虞折烟很想叫住他,一时间手足冰冷,遍体如同刀割,痛入骨髓。

    一场寒雪带走了宫中最后一丝的暖意,宫中虽是灯火通明,可宫人们早已躲在自己的寝殿内,不敢出来。

    不过两年便驾崩了两位皇帝,如今新帝年幼,太后又垂帘听政,后宫中的女子全部被打发到太庙里去了,如今宫内愈发的冷清。

    孙喜因为挨了打,也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气,他在内务府里养着伤,躺在床上恨得牙根只痒痒。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瘦瘦高高的太监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几次三番闹腾虞折烟的人,原来不过是孙喜的徒弟,孙喜不能侍奉太后,他这几日便补了那个空缺。

    “师父,您脸上的伤好些了吗?”王恳满脸的担忧,“奴才今日去承国公府了几趟,也没有时间来瞧您。”

    一提到承国公府,孙喜脸上的怒气愈盛,便道:“你这小兔崽子去那晦气的地方做什么。”

    王恳忙将今日如何刁难虞折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他道:“太后只怕有帮您出气的意思,显然师父在太后娘娘的心里,是那般的重要。”

    听到了他的话,孙喜满脸的得意。

    王恳拍了拍脑门,忙从随手拎着的食盒里掏出几瓶酒来,笑道:“这是徒弟专门从醉仙楼里买来的杏花酒,您尝尝。”

    “自从侍奉主子开始,我便不敢沾染这样烈的酒了。”孙喜尖着嗓子道:“我酒品不好,若醉了,耍起酒疯来,那便要坏事了。”

    王恳的脸上露出一丝的阴险来,旋即消失,“师父,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在这里陪着您,您还能出乱子。”

    这王恳原是孙喜最相信的人,又因为自己昨天闹的那一出,这张老脸已经丢尽了,因为心下郁闷,便也答应了下来。

    这两个人便命人找了些下酒菜,喝的是畅快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王恳见孙喜说话已经不清不楚,便忙道:“师父,您这样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徒儿可真是羡慕的很。”

    孙喜冷笑一声,“为了那毒妇我做了多少龌龊的事情,她能有今日也是我一步步将她推上去的,如今她不报我的恩,便是忘恩负义。”

    王恳放下手里的酒杯,“师父,外面好像有人在叫您呢,您去瞧瞧,莫不是太后娘娘派人来了。”

    孙喜早已醉的人事不知,满口的胡吣,他听到这话,踉踉跄跄的往外面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这个毒娼妇,居然为了那混账惩治我,想来我千般算计,竟挣下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来。”

    眼见这孙喜骂骂咧咧的走了,王恳赶紧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下来,又从食盒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衫换上。

    原来刚才他一滴酒未沾,只将酒水全都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待他换好之后,便刚才的衣衫扔到火盆子去,然后趁着夜色,忙跑回了太后的寝殿。

    铮铮的琴声在空荡荡的殿内响着,封凰的手指慢慢的划过一根根琴弦上,伴随着如流水一般的琴声,太后捻了杯酒,慢慢的放在自己的唇边。

    不过片刻,外面传来王恳的声音,“太后娘娘,奴才有要事回禀。”

    “峥”的一声,封凰手指下的琴弦乍然断裂,太后凝眉看了一眼封凰,然后不悦道:“什么事?”

    王恳急匆匆的进殿,因为太急,靴子一下子踩在了裙角上,他一下子摔在地上,头上的帽子掉在砖石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

    “太后娘娘,刚才宫中的侍卫来回禀,说孙公公喝醉了酒在宫中乱晃,被抓起来了。”

    顾映莲皱眉,“这样的小事也值得通禀,将他弄回去便是了。”

    王恳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然后才道:“他口口声声骂着您,还说什么朱砂之类的东西,还猖狂的说您卸磨杀驴之类的混账话。”

    紧紧“朱砂”两个字,便让太后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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