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凤典这人性格沉稳,凡事未算胜先算败,事先早已推演过什么是细柳营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也知道只要过了柳宇这一关,便是过了细柳营这一关,而细柳营与前营一向交好,可以通过柳宇作黄守忠的工作,那自己掌握整个黑旗军就有全盘胜算了。

    他很平稳地说道:“山西虽好,却无纵深,我愿与你共有宣光,这件事我和渊亭也商量过了,他同意了。”

    山西原本是他的防区,所以他对山西可以说是指如指掌,自然清楚山西在军事上的最大弱点。

    山西地方富庶,山河险固,易守难攻,这都是优点,但这个地区也有个致命的问题,那便是离河内太近了。

    从河内出发,沿红河直上七十里就可抵达宣光,步兵一两日即到,而法国人在河内经营多年,有租界和海军陆战队,战时肯定增加兵力水陆并进杀奔山西。

    柳宇把老营设在山西,很有点天子守边的味道,无论如何在山西省外就要挡住法军的攻势,不然自己的根据地就要糜烂,但无论如何他都要预作准备,山西离河内实在太近,至少得让眷属老弱和军事工业有一个容身之处。

    宣光在山西的西方,两地之间有红河相联,历史上就是中法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法军攻占山西数月后再破宣光,黑旗军会同清军一同反攻宣光,却攻而未克,最后留守的一营法军终于等来了援军,击退了黑旗军的围攻。

    但这一役法军损失也相当惊人,而且由于调动了东线的法军,直接造成了镇南关大捷,柳宇也正是因为这些记载,才对这个山西下辖的小省有了印象。

    这个条件,柳宇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

    吴凤典又看了一眼叶成林:“原本就是想让成林受抚去驻守宣光,现在算是两全其美了。”

    叶成林却是直到柳宇再次点头后。才给吴凤典致谢:“如此多谢雅楼了。”

    “宣光有前营地兵马。守忠也常去宣光。你们怎么交接。你们自己好好谈。宣光地话。成林派一哨人即可。不需用太多兵力。不过我们左营到时候也会派一哨去宣光。交由成林调度。”

    “行!”柳宇也很痛快:“这一哨人地粮饷都由我接济。”

    吴凤典地野心可不局限于此:“粮饷由我负责。不过有件事你得费心。你帮我把这一哨人地后门枪都配齐了。当然这一哨人交由成林全权调度。若是哨长以下有什么不满意地地方。也可以对我说。我一定替你撤掉……”

    这等于是把整整一哨兵力送给了柳宇指挥。但是在建制和人事上。吴凤典仍然保存着决定性。而柳宇只有建议权。这一哨人等于是双方共有。

    吴凤典既然想担当起整个细柳营地责任。这肚量自然是放得宽一点:“就不知道荩臣有这个决心了。也送一哨给你。”

    叶成林现在敢插话了:“我与黄守忠相熟多年,还不了解他?他这人是自己的队伍看得比命还重要,什么始可以谈,惟独在这一项是绝不会让步的。”

    “至于宣光的税赋、地方人事,不能象山西那样由你们一家说了算。得由我们几家相互商量着,特别是渊亭真的要回乡祭祖地话,咱们三个营官多商量商量。”

    他说三个营官,自然是把杨著恩和刘成良排除出去了,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刘永福之下,现在便是这三个人掌握着黑旗军几乎全部的部队。

    “这好!这好,咱们三个人好好商量,遇到事情多商量。最后由雅楼来柏板。”柳宇却谈到自己原本就有的一个构思:“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雅楼有没有兴趣?”

    “说来听听!”

    柳宇微笑道:“雅楼,现在我们黑旗军也占据着好几省的地方,可是每每遇事,便觉得银钱调度紧张,周转不开,你有无这样的遭遇。”

    “那自然有。”吴凤典当即猜出了柳宇的想法:“你是想开设家票号钱庄?那周转自然是方便了,只是无利可图。”

    北圻战乱频发,在这里经营的正经商人都很难支持下去。只有象柳大买办、邓村雨这样惟利是图的投机商人才能混得风生水起。象票号这种行当,风险实在太大。

    但柳宇前次遇到德斯蒙那次挤兑。虽然是用了骗贷款的办法蒙混过去,可是他却深感没有金融机构地痛苦。

    若是在自己那个时代,象自己这种一方诸候,只需要大笔一挥,就直接从银行里划走大笔资金,连现金兑付的手续都不需要。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军事集团来说,有什么比印票子更赚钱地买卖。

    晚清那些钱庄票号都是拿着几十万两的资本额,发行着上千万两的银票,要知道现在银行的准备金也不过%上下。

    而自己手上的现金如何周转,都只是那么多,可是将其作为准备金,却源源不断地发行更多纸币。

    再加上在接手了连锦城的工作之后,柳宇发现自己已经具备发行纸币的一切物质条件,虽然说仿制法郎尚未十分成功,但是发行一种具有一定防伪水平的纸币却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还有一点就是战事一开,一家战地银行地存在对于近代的军事行动是必不可少的,各国陆军都有随军银行的存在,一方面服务大军负责汇兑,另一方面可以展开经济战,利用纸币来套购战略物资。

    想清楚了这几点,柳宇办一家银行的想法就控制不住,他对吴凤典说道:“我不怕亏本,只要我们黑旗军还在北圻这个地面上,只要能发票子,我就不怕亏本,雅楼有没有兴趣搭上一脚。”

    吴凤典对于这样的行当自然很有兴趣:“柳营官,发了银票没有现银承兑可不行,我也苦于常常周转不灵。就代表左营搭一份子吧,你准备了多少白银用来承兑。”

    柳宇直截了当地说道:“二万两,怎么说也能发个十万两的票子吧,关健看你们支持不支持了。”

    “成!”吴凤典一心想要拉拢柳宇:“在我的防区,这银票能当现银使。”

    “不是银票!”柳宇向吴凤典说明:“是纸币,他们不能拿纸币向我们兑换白银。这是象法郎、英磅那样的纸币……”

    吴凤典没搞清楚两者之间地差别在哪里,柳宇便拿出自己印制的第一批纸币:“雅楼,这便是我发行的纸币,现在在山西信誉很好,老营附近的商店都愿收这票子。”

    吴凤典仔细看了看,却见这纸上清楚地印了两个大字:“……饭票。”

    黄佐炎心中窝着一团火,他看了一眼尊室允平:“都是你惹出地祸事,现在倒好,祸不单行。刘团那边不知道怎么收场。”

    尊室允平只能陪笑道:“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而且这件事上,统督大人您也是首肯的。”

    黄佐炎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统督北圻军务的大人物了,特别是现在。黑旗军对他失去了信心之后,他甚至连山西都不敢回去了。

    在历史上,他是长期呆在山西操纵北圻军政,可是在这个时空,柳宇却占了他最喜欢的山西城,他只能在兴化、太原飘泊着。

    尊室允平却没把这当成一回事:“统督大人,不若早作善后吧,该给地封赠给他便是,该发地军饷发下一部分去。眼下的要务之急还是要铲陕陆之平,先易后难,迟早轮到刘二和山西柳营。”

    “山西柳营,比十个陆之平还要凶恶,去一陆之平易,去柳营难啊……”一想到自己在十洲被细柳营逼退地丑事,黄佐炎就恨得咬牙切齿:“这真是养虎为患啊。”

    尊室允平却是熟读兵书谋略:“统督大人,这事虽然难办,却有一策。何不以夷制夷。”

    黄佐炎摇头道:“这事想差了,原本以为把柳营放在山西会与刘团势成水火,没想到他们没撕破脸……嗯,你是说用陆之平来收拾细柳营。”他是玩弄权谋的大高手,稍加思索就觉得此事可行:“这倒是可行,只是柳营后门枪甚多……”

    “陆之平的前门洋枪也不在少数。”

    对于陆之平的战斗力,黄佐炎倒是比较了解,这人纵横北圻十多年,手下精兵劲旅甚多。还置办了大量的前门洋枪。较官兵用的鸟枪要强上好多倍:“就如此行事,设个局让他们两虎相争。斗个你死我活。”

    黄守忠望着新印制出来的饭票,不由大笑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好地主意,我也是设有食堂的,还特意买了几口大铁锅。”

    柳宇在旁边煽风点火:“这饭票现在老营附近十几里都能通行,谁都知道这是细柳营食堂发的票子,凭这饭票就能进食堂用饭,有时候大肚子地官兵还要在外面用铜钱回收这饭票。”

    黄守忠觉得柳宇的规划能成,只是他硬是没明白柳宇的银行是怎么一回事,刘永福就更不明白:“还是真金实银好。”

    “一两真金实银,便能发十两的票子。”柳宇的看法不一样:“我们黑旗军缺的是黄金、银子、黑货。”

    刘永福信得过银票,却信不过这样的军用票:“你既然不提供白银承兑,人家拿这票子有什么用处?”自然是用处的,比方说,可以这票子向我们黑旗军纳税交粮,可以买军火。”

    前面刘永福都没怎么明白,后面一点是明白了,原来用这票子可以从细柳营手上购买北圻严禁购买的军火,那自然就能有些信誉了。

    “那不要白银了?”

    “现银也要,票子也要,咱们没有那么多现银,只能用票子补充。”柳宇不得不加了一个例子补充:“咱们黑旗军军饷不足,常去村落去征发粮食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地办法,象黑旗军这样的部队不可能在军饷不足的情况,还能保持着严格的军纪。不过刘永福对自己的部下虽然有所纵容,却不许他们干奸淫劫掠的恶行,只允许他们恐吓一番要回几袋粮食:“现在不同了,我们可以用票子去买他们的粮食。”

    大家明白,这还是另一种性质的武力强行征购,只是从原来地无偿征收变成拿着印出来地票子强行征购。可是人家拿着这种票子干什么用,刘永福的脑子还是转不出弯来:“人家拿着这纸票子没用,又不能换白花花的银子。”

    “不!用途多着,可以向我们黑旗军交纳保护费,可以在市场上购买物资,还可以抵销夫役义务,我们要保护我们发行票子的信誉。”

    刘永福已经明白过来,越南zf每年都会要求一个壮年劳动力至少服两个月的瑶役,这已经成为了一种苛政。只要免除这种沉重地义务,说不定农人会到处收集这种黑旗军的纸币。

    只是这是挖越南人的墙脚,不过刘永福想想这次受到的屈辱:“这……不如我们宣布。在我们管下地农人,凡向我们黑旗军交上一笔款子,都受黑旗军保护,不受南官征调。”

    “嗯,这也行。”

    那边黄守忠想了半天才说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虽然能收回票子,但是印得多,越南人手上地票子越来越多,自然就会贬值。”

    柳宇一直认为。对于一种货币而言,适度的通货膨胀并无害处:“不碍事,我们可以随时抛出黄金、白银、黑货,收回一部分票子,这价值就涨回去了,而且我们驻防之处,都可以允许越人用票子向官府税缴粮,若是有官员不肯,咱们有兵在手总能把他撸掉。”

    吴凤典也想到问题了:“那样地话。最终南人肯定不会把这种票子留在手底,都会集中到南国官府手上去,那可怎么办?”

    “清欠积饷。”刘永福举一反三地说道:“成良,你回头给我做个统计,看看黄佐炎到底欠了刘某我多少军饷。”

    对于这些积欠的军饷,刘永福早就死了心了,根本就没有讨要回来地心思,只是听说柳宇用欠饷名义逼宫后,他也不由灵机一动。

    “新饷要用现银。旧饷可以用票子抵扣。”刘永福这一回可是挖定了黄佐炎墙脚:“他既然对我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只是这银行之事虽然甚好,可是自刘永福之下。从吴凤典到刘成良,都是标准的土包子,即使一个有功名在身的杨著恩,也是个武监生,对经济之道一窍不通。

    所以刘永福巡视了一周,最终还是把眼神放在了柳宇身上:“柳管带,这件事还得仰仗你了。”柳宇当即笑道:“自当尽全力,只是这事急不来,没几个月筹画,办不成大事。”

    “在这里多说一句,我会在各处开几个分号,刘将军,几位同僚,若是要用款地时候,到分号上说一声便是。”

    刘永福思索了一会,又说道:“这银行全依靠柳营了,我让几个营头一定全力协助,至于资本……”

    他又犹豫了一下:“各个营头从公费中各出五百两,我再出一千两,若是成效好,各营再追加便是。”

    “如此甚好。”

    他还是个标准的农民,对于他来说,银行并不可怕,除了真金白银外什么都是空的,这发行的票子,也不过是应付越南人的一个权宜之策,所以他大大方方地把银行事务交给了柳宇:“这样就真的全靠柳营了,办得好,我请两位营官喝酒。有什么前期的费用,柳宇你先垫着,要什么人,不用向我打招呼,向各位营官说一声就行了。”

    柳宇那边点点头:“那这银行的事就这么说定了,这次回去,我们便把入股的股本带回去。”

    对于诸位营官来说,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损失,便是失败了,也不过是损失五百两公费而已,还能卖给细柳营一个天大地人情换来不少军火。

    “以后发军饷,先发七成银洋,搭发三成纸币,等渐渐通行了,再换成七成纸币,三成银洋,到最后全用纸币……”

    “初期为了建立信誉,可是适量地放出银洋、黑货收回纸币,但是绝不公开声明这票子可以承兑白银,请诸位记住一点,这纸币的信用,不是建立在这区区两万多两的准备金上,而是建立在我黑旗军的武力之上。”

    柳宇在做着最基本的金融知识普及工作,可是这几位虽然闯荡过不少世面,但对于银行,或者说是纸币缺乏基本的知识。

    他们只见过中国传统的钱庄、票号,见过见票即兑的银票,但是广西偏远,连钱庄票号亦不多见,所以他们对于银行的理解有若盲人摸象一样。

    刘永福微咪着眼睛,看着柳宇,正象一个狡猾地老农。

    任他孙猴子如何折腾,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抓住真金白银,一切就踏实了,他若是倒了帐,我翻脸不认便是,至多损失一千两银子,他若成了,得好处最多的,还是自己这个黑旗军统领。

    在另一个时空,也有一个农民以这样的眼神盯住几个惊天动地的大老板看着。

    那是个山东来的乡下包工头,他承包了北京一个叫玫瑰园的超大型别墅项目,他识字不多,老老实实地替老板们垫工程款,看着一个风云一时的大老板倒台,最后笑到最后正是这个不怎么识字的农民,他最终把这个叫玫瑰园地项目握在掌中,赚取了超额地利润。

    柳宇并没有发现刘永福的这种眼神,他沉在自己地金融世界之中。

    有了整个黑旗军的支持,他的银行霸业就可以展开了。

    他嘴上说是抛出白银、黑货去回笼纸币,但事实上他早有打算。

    他决心自产自销,他和柳大买办、邓村雨合伙建有假币工坊,除了这个纸币工厂之外,还有时常停工的筑币工坊,那里生产的并不是一文的小钱,而是当二十文、三十文的大钱,品质比官铸的相差无几。

    他就决心如果要支持货币信心的话,就抛出这样的大钱回笼纸币,这一点他记在心底。

    至于作为硬通货的黄金、白银、黑货,他比刘永福看得还重,只是这些硬通货是活的,必须用在最关健的时候。

    他看到印钞机上源源不断的纸币。

    现在有了军队,有了政权,还有银行和货币发行,离一个近代国家的建成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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