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十六年的冬天,天气一如往常般干冷干冷的,凛冽呼的一个劲的刮,却是刮不来雪。

    冬雪迟迟不来,偶尔零星飘点碎雪,小米粒似的,簌簌的只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连地表都盖不上。

    城里的人还不觉得怎么样,郊区种粮的农户已经在暗暗愁,担心来年又得赶上个荒年。

    陈家的庄子临近一户地主,一家人已经迁往外地,准备在当地落户置产,不耐烦为着几十顷地,一南一北牵着挂着,秋收后专门派了庄上的管事往陈家打听,他们有意把地卖出去,询问陈家有没有意思接手。

    依着陈旭日的意思呢,这一两年是不打算置产的,手头紧巴了。潘济等人在福建那头,靠着未来姨父一家的帮忙,买了几座山头,雇了人手种茶。茶树这东西呢,它和庄稼不一样,它不是春天播种,秋天就能看到收成。茶叶上市前,那是只有投入,没有产出。

    宋元时代,福建以通商、贸易、手工业、土特产而富甲天下。然而进入明代以后,八面来风、万桅云集的景象,已经仅仅存在于先人的记忆和传说,一去不复返了。自从“禁海令”颁布行以来,灾荒、饥、产米不敷、民生萧条……种种苦难充斥民间,不绝史册。人们连果腹的口粮尚且不足侍,谁还耐烦侍弄茶树呢?饱不得肚,换不来钱。潘济买下的几座山头,适宜种茶先也有人种过来都刨了,只余下不多的野生茶树,零落散居在山头。要论收成吧,也不能说一点没有,采茶时能有些收获,只是不多,不足以让收支平衡,陈旭日这边还得预备下一些银钱,以供后期的投入开销。

    这几十顷地,良田只占了半另一半以山田沙田为多,土地贫瘠,主人家一时不是很好脱手,拆开来卖也不十分合适一则面积缩水太多,一般出得起价的人家不耐烦单单买了那么点地方耕种寻思合适的下家就得舍得时间等,再则剩下的贫地就更不好出手了。

    陈浩和袁珍得信后,一时就有些犹豫。

    这些地要是买来,正好自家现在的地亩连成片,原来的庄子委实小了些,那头又表示如果陈家有意卖下,愿意给一个实惠些的价钱。

    夫俩商量了好几回后袁珍珠拍板:买!

    儿子满人格格看着已经成了定局。往后娶了那么一位姑奶奶来家知道日子过地让人糟不糟心。说得往后三不五时她得携着小儿子往庄子上住些日子散心子地规模大些也好。到时候她有些事操心。正好分分神。

    这地买了进来。偏生赶上这么一年景。袁珍珠就有些犯愁:“听庄子上地老人们讲。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冬天就该下几场雪。往年这时候早下了及膝地大雪啦。连着多少年了。老天爷不照顾庄嫁人。就难得撞上个丰收地好年景。前些年。也有过这么一回。到了冬天。老盼着下雪。就是不下。第二年那可真是天灾不断。多少地绝产哪。颗粒无收。”

    下雪下雨是老天爷地份内事。凭谁也奈何不得。陈旭日也没有办法。“不是还没过年吗?再等等。早早晚晚地事。不会不下雪地。您别想地那么悲观。咱们庄子那边靠河。明年真赶上了荒年。想法子修水渠从河道引水。再打上几眼深井。误不了事。”

    “我能不愁吗?不愁是假地。这说话就得打点聘礼。不管咱自个儿心里怎么想地。该做地不都得做呀?不然凭白使得外人看热闹。娘不想让别人笑话你。”

    陈旭日皱眉道:“这个不急。有多大能力使多大劲。咱们家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想挑礼由得对方挑。娘。您别为这个受累。这事……我会看着办。”

    “上面不是让你出仕后就成家?满打满算就来年一年地拖头。再往哪儿拖去?娘现在也不指望你真能推了这门亲事……”

    袁珍珠想起来就要叹息,“真难为真儿了,难得她前些时候还惦记着娘的生日,专门打点了礼物让人送来。儿子啊,你给娘交句实底:真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金之俊那头愣是没有动静,原先陈家与金家商谈的结亲一事就那样停了摆,没了下文,金家也没使人过来明明白白说这事完了,只当没生。

    袁珍珠这会儿还有些糊涂着,偶尔也闪过一点侥幸的念头:莫不是金家的姑娘往后也会嫁过来给她做媳妇?

    了半天,不见儿子回答,“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前前几回了,回回跟掩嘴葫芦似的,你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重了……”忍了忍,终是喃喃自语道:“要是真儿还肯做我的媳妇就了,往后不管遇到啥事,有我在,总不会让她吃亏……”

    陈旭日嘴角翘了翘:他的这位便宜娘亲,还真是有自信。

    要说起来,袁珍珠是个颇强势的性子,就说上回吧,“岳母”大人亲自登门来访……

    董鄂氏的身量颇高,在满族女子中应该算是高的了,比中等身材的袁珍珠高了半个头还多,头梳的很整齐,用一根碧玺翡翠扁方固定着,全身上下穿的戴的,无不用心打扮过,处处显示着满族贵妇人的富贵和雍容。

    袁珍珠反其道而行,却是朴素大方的装扮。这两位“亲家”,一人周身的旗装,专门往气派上动脑筋,一人以汉装示人,气场丝毫不弱。

    两个女人面对坐着,对方硬是没讨到好去。

    端看董鄂氏的言行,陈旭她女儿的脾气,不敢抱持乐观的心理。

    事关金真儿,但母亲这边关心,宫里边,董鄂妃也时时关切。因为在这件事上,没有办法违逆孝庄的意思,帮不上表妹,董鄂妃有很长一段时间,表现的郁郁寡欢。

    也不知道顺治怎么想,或许董鄂妃从中出了力?一次两个人私下说话时,突然问到金真儿,陈旭日坦言,自己仍然希望维持与金家的婚事。顺治默然良久,最后道:这件事,他会放在心上……

    进月份,赶在过年前,陈旭日接到了两封远方的来信。

    一封自蒙古草原,布日固德写来的。

    布日固德用兴奋的语气宣布:他做父亲了!

    静妃离开京师回到科尔沁草原,从前种种,俱已放下,在那片自由的天地,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今年夏初,布日固德生日的那天,以此借势,两个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一年之间,不但得娶娇妻,兼且要做父亲,布日固德心情好的简直要飞到天上去,在信里又一次郑重邀请陈旭日有机会时到草原一游,并且慷慨的承诺,他结婚时,一定送他一份体面的大礼,以示感谢之情。

    一封来自福建,陈浩的父亲、陈旭日的爷爷写来的。

    他终于答应要北上来京城,一家人团圆。

    陈浩欢喜的一遍遍看着父亲的来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陈旭日现他眼圈红,背过头去,悄悄用手抹眼睛。

    袁珍珠见状,一手安慰的拍拍丈夫的腿,一手指着陈旭日笑道:“这几年,咱们日也盼夜也盼,盼着爹他老人家能过来……这回好了,爹终于恳来了,咱们应该高兴。爹也一定高兴,大孙子都这么大了,又这么能干,到现在爷孙俩一面没见,爹想孙子想的不得了。去年儿子没去成福建,我看哪,咱们得感谢儿子,咱们是沾了儿子的光。”

    陈旭日问道:“爷爷什么时候来?”

    “你小姨上个月出嫁,你爷爷打小看着你小姨长大,无论如何得看着她出嫁。不然秋天时动身,咱一家人今年就能在一块过年。这一南一北路隔的太远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袁珍珠说到这里,转头对陈浩叫道:“快点,快给咱爹写信,让他们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些再动身,爹年纪大了,嗯,这样,到时候我们这些雇人雇车过去接,可别路上有个闪失。”

    陈浩连连点头,“就是,是这个理儿。我们这些年没在跟前侍候,也知道他老人家这会儿身体怎么样,咱们派人接,一定得派人去接,安排伶俐的人,路上帮着打点食宿……”

    夫妻俩个忙忙商议了一通。

    陈浩跟陈旭日交代:“往后一家人在一块才是正经过日子的,旭日啊,你爷爷行医多年,你爹我这点能耐不能比,他早就念叨着要亲自教导你,这下好了,以后抽些时间跟爷爷学些医术,往后不管你吃不吃这碗饭,这是家传的东西,不能丢了……”

    跟爷爷学医?爷爷医术高明?

    陈旭日眼神闪动,袖里的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是了,这位未曾谋面的爷爷,前明时就是宫廷御医,医术高明,四阿哥隆兴上回中的毒,父亲之所以能认出来,还是听他提到过的。要不是知道隆兴中的是毒,毒的大概症状,自己也不敢请命进宫,以致有了今日种种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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