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只怕城破就是这两日了。”刺史府,书房,满身烟尘的许连山一边胡乱抹着脸走进门,一边哑着嗓子道,“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然而这鬼地方底子太薄,也只能到如今这地步了……咱们是不是叫兄弟们收拾东西,预备撤退?”

    生怕容睡鹤不肯撤退,他跟着就又说,“虽然郡王身负守土之责,然而孟氏那个云麾将军,脸都没露就率部回北疆去了的,相比之下,郡王日日亲临前线,守城至今日,谁还能说什么?尤其朝廷那班老杀才,西疆告急的文书早他娘的送过去了,到今儿个都没个准信不说,咱们在长安的人送回来的消息,那边正为广陵王跟孟侧妃的小王子之死闹的沸沸扬扬,至于西疆战况,竟是压根没人提!”

    “这等尸位素餐之徒,有什么资格要咱们在西疆继续舍生忘死下去?!”

    “先坐吧。”容睡鹤不置可否的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茹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许连山慨然道:“还能怎么样?登辰利予当年得位不正,这点草原上的大族头人,谁心里没数?尤其他之前没有杀那伏真,叫那伏真成了气候,这些年来,虽然不曾从他手里夺回汗位,却也是地位非凡,自有一帮心腹可用!”

    “这会儿那伏真迟迟不闻踪迹,咱们这边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茹茹王帐早就吵翻天了!”

    “正因为这个缘故,登辰利予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谋害那伏真,一口咬定那伏真乃是报仇心切,孤军深入之际,被咱们打了埋伏,为的就是挑唆他们茹茹内部不和!”

    “最新的消息:登辰利予对于茹茹在益州的进度很不满意,也是为了给那些找他要那伏真下落的头人们交代,决定派遣王帐侍卫前来助阵!”

    “大概十天之内,这批增援就会赶到!”

    他是知道容睡鹤私下调动南疆大军的事情的,此刻看了眼内外,压低了嗓子道,“王帐侍卫虽然统共也就八千人,却个个精锐非凡,是从天生擅长骑射的茹茹中间千挑万选出来拱卫可汗的。据说登辰利予最近被逼迫的厉害,打算至少派遣三千人前来!”

    “这批人抵达之后,对于咱们不啻是雪上加霜!”

    “即使有南疆军在后方埋伏,然而那些都是步卒,压根就跟不上茹茹的。”

    “哪怕只让他们来守城……可是人多了之后,辎重也未必吃得消了!”

    “吉山盗的储备虽然丰富,但在几十万人的吃喝嚼用之下,怎么都是不多的!”

    “辎重已经从南方开始运转,走的就是南疆军潜入西疆的那条路。”容睡鹤冷静道,“不过南疆军的埋伏圈先不动,正如你所言,那些都是步卒,移动速度根本跟不上茹茹,一旦动了,暴露了存在,不管是朝堂上的质问,还是茹茹那边的警觉,都是麻烦!”

    许连山忙道:“郡王的意思,是咱们把茹茹主力引过去?”

    “嗯。”容睡鹤道,“益州守了这些日子,也算孤这个刺史很有诚意了。如今既然事已不可为,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许连山松了口气,道:“那么咱们都带上谁?西疆军这些日子折损的非常厉害,战死跟军法处置的加起来扣除之后,如今顶多也就十万不到的人了。要不是咱们反复吓唬他们,投靠了茹茹乃是死路一条,而且还往往不得好死,只怕这群孬种早就跑去敌营投降了!饶是如此,这些日子,趁着夜间戍卫,也有好些人夜缒出城,试图逃往后方。”

    “若非吉山营盯得紧,及时带回大部分人的头颅威慑,只怕这满城军心,说散就散哪!”

    其实说起来这不能很怪西疆军,主要还是西疆告急的文书已经是在雪片似的朝长安送了,然而长安那边就跟偌大朝堂都死光了似的,迄今也没动静。

    这情况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心里肯定也要生出怨愤来:毕竟救援每拖延一日,守城消耗的都是他们的性命!

    那么就很容易产生类似的想法:“朝廷那帮尸位素餐的大佬们,住着长安,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茹茹再凶悍,左右一会儿折腾不到他们跟他们的家眷,全不管咱们在这里出生入死!咱们又何必还要犯贱的拿命去保这大穆江山?!”

    要不是知道容睡鹤自己也不是那种愿意为大穆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儿,苦苦支撑必有所图,许连山都要抱怨这益州有什么好守的,就该让茹茹长驱直入,杀到长安去,让那些看到西疆告急文书却没动静的混账们尝尝兵临城下的滋味了!

    “带上谁?”手下的心情容睡鹤能够理解,此刻就反问,“当然是带上咱们的人了!”

    他回答的这么干脆,许连山愣了一下才道:“郡王的意思是,就带吉山、乌衣二营,还有这些日子从西疆军中挑选出来的那些人?”

    容睡鹤道:“不。郡王妃留下来的陪嫁里,那些能干的管事、丫鬟也带上!那些都是盛家精挑细选,要撑起郡王妃陪嫁产业的人才,之前为了迷惑各方,所以让他们毫无防备的跟来了西疆,这会儿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折在这里。”

    许连山为难了会儿,说道:“郡王,那百姓呢?”

    他倒不是心疼这益州城上下的百姓,毕竟是海匪出身,良家百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是肥羊。主要还是容睡鹤身负守土之责,“倘若咱们就带管事丫鬟还有大军撤退转移的话,其他不说,只怕西疆军那些人,会为了家眷的缘故不肯听命?再者就是朝廷死光了似的,迄今对咱们的告急都没个准话!显然是不怀好意!要是晓得咱们没管百姓死活,八成又要攻讦您!”

    容睡鹤反问道:“兵权在手,区区攻讦算什么?”

    许连山道:“但这些日子虽然从西疆军里挑了些可造之材,可人选满打满算也才一万不到?”

    这数目能顶什么事啊?

    尤其这些人之前各有队伍,如今忽然被抽调成单独的建制,跟容睡鹤这主帅之间压根就不熟悉,遑论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了。

    “这些人我是要栽培成正经精骑的。”容睡鹤解释,“整个大穆才多少精骑?而且也不止这部分人,南疆军那边,我必然还要与他们商议,让我挑上一批人手!按照咱们目前的财力,养两万精骑……”

    许连山惊呼一声,打断道:“郡王,两万精骑?咱们真的养得起?”

    虽然不管是容睡鹤还是盛惟乔都是财主,他们背后的南风郡三家,也个个腰缠万贯,甚至还有可能拉到江南洛家的赞助,可集大穆举国之力,正经的精骑,十万都养不起的!

    “精骑大头开支里的一个就是马,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事情就要简单多了。”容睡鹤淡淡说道,“而你以为我留着那伏真是做什么用的?”

    “郡王是让他给咱们供应战马?”许连山思索道,“但即使草原盛产骏马,两万精骑用到的数目可不是偷偷摸摸就能凑出来的?”

    容睡鹤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是偷偷摸摸的凑?”

    许连山道:“茹茹的可汗登辰利予不是同那伏真有仇?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答应用战马跟咱们换那伏真回去?就算答应了,说实话,朝廷那班老不死,见天的偏袒北疆军,十成十要插一手,分上一杯羹!”

    “到那时候,能落到咱们手里的,只怕有一半就不错了!”

    “孤要登辰利予答应做什么?”容睡鹤失笑道,“放那伏真回去,让那伏真给孤准备不就是了?私下交易,在朝廷上根本就不承认,朝廷凭什么分润?!”

    许连山愕然道:“放那伏真回去?!这……那战马什么时候给咱们?事先给的话,就算那伏真在茹茹颇有地位,哪怕按照一人双马算,四万战马,估计他那些手下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要是事后给,他脱身之后,怎么肯认账?!”

    容睡鹤道:“你忘记咱们的老本行了吗?他都落在咱们手里了,还敢不付赎金?!”

    “只是茹茹中的要人,又还有可汗登辰利予这个杀母毁前途的仇人在,想赖咱们的债可能么!”

    许连山道:“郡王,绑架勒索确实是咱们的老本行,只是四万匹战马,就算那伏真回去了茹茹,只怕也拿不出来吧?就算他拿得出来,岂能瞒得过其他人?到那时候,却要怎么跟他的同伴们解释?!”

    “当然是为了对付登辰利予了。”容睡鹤淡淡道,“他给咱们战马,咱们也给他支持,还有一些草原上没有出产的货物,都可以高价卖给他们……正好南风郡三家都是做生意的,多开拓条商路,也给咱们西疆带点热闹劲儿。茹茹那边跟着那伏真的人,谁会不希望那伏真取代登辰利予做可汗,使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

    “那伏真此番失踪,乃是为疑似王帐侍卫的刺客偷袭,身负重伤,不得不潜伏进大穆的深山老林调养身体,等恢复了点元气,方能返回草原。”

    “他跟登辰利予本就有仇,经此之事,决定孤注一掷的向汗位发起冲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孤之前劝降他的时候,就说过,会帮他取代登辰利予,成为茹茹可汗的。你看,孤向来说话算话,这不就是打算帮他了吗?”

    许连山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郡王,此举确实可行。但茹茹毕竟是外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伏真少年时候天真,吃了大亏之后,这些年来却成长极快,如今既是茹茹中的要人,也不缺眼光跟手段。如果咱们扶持他上位了,纵然解的今日危局……恐怕来日会成心腹大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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