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鲁公梅振庭来到杨府,杨玄琛恭恭敬敬将国公爷迎进客厅,连大气都没敢出。(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梅振庭落坐之后聊了几句长安城中的闲话,杨玄琛只是应承并未多言,南鲁公喝了一口茶终于开口说出了来意:“此番到访,是受兄长、天子御封三山弘法正一真人所托,来向杨府索一女,这是我兄长的亲笔信。”

    杨玄琛不明所以,接过了梅振庭手中的一封信,只见上面写道:“贫道闻杨家有女小字玉环,年方十四养在深闺,天资聪慧才艺佳绝。愿千金往求,迎至山中侍琴乘鹤,共结仙缘。”

    杨玄琛看信的时候,梅振庭吩咐道:“梅升,把聘礼抬上来。”

    梅升带着四个仆人将两口朱漆樟木箱子抬到了厅中,打开之后满眼生辉,里面是整齐的金锭,总共黄金一千两,果然是千金相求。梅振衣顺嘴有个口误,说的是“聘礼”二字,梅振衣可不是这个意思,但在他人看来都一样,就是向杨家索要一名叫玉环的养女。

    杨玄琛放下信,再看着厅中的千两黄金,整个人已经呆住了,张大嘴定在了那里。

    他这种反应梅振庭心中有数,不紧不慢又喝了一口茶才问道:“杨监丞,若欲结此缘,可否将玉环叫来一见?七宝香车就在门外等候。\”

    “当然当然,这是杨某满门之幸!……来人啊,将这两口箱子抬到后堂,再叫玉环请出来见恩主。”杨玄琛突然似梦中惊醒,掐了自己的脸颊一把。表情是在笑,容颜却走形了显得有些古怪,连声招呼下人将箱子收下。

    杨玄琛并不是杨玉环的亲父,他收养这位族中孤女。自幼教习歌舞音律,无非是想养大后嫁与贵人,攀个好门第。不论是南鲁公梅振庭还是皇上册封的正一真人,都是杨玄琛平时巴结不上需要仰视地人物,上门来索一女,哪敢、哪会不答应?

    更何况以黄金千两相求,就算把整个杨家都卖了也换不来这箱子的一小角啊,杨玄琛是欣喜若狂,当着南鲁公的面又强忍狂喜之色。差点没晕过去,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若是以黄金千两向唐明皇去求杨贵妃,那是吃错药了,但此时向杨家求闺中的玉环,简直太大方了,是令所有人震惊地手笔。

    时间不大,就听脚步声与钗环响。后堂走进一名少女,只见她肤如凝脂体态丰腴。\明艳皓丽骨肉停匀。眉不描而黛、不漆而乌、颊不脂而红、唇不点而朱,果然倾国倾城。玉环走到厅中向梅振庭欠身行礼。南鲁公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亲手搀扶。

    杨玄琛又把自己的两位亲女叫到前厅见客,恨不得也被贵人看中。可惜梅振庭并未多留意。

    梅振庭身为南鲁公也算阅美无数,一见杨玉环也是眼前一亮心神晃动。好一个美人胚子,年纪尚小就有如此姿容!大哥好眼光啊,远在芜州竟然知道长安杨家有此绝色,邀至山享仙缘,仙家见识果然不可思议,梅振庭是佩服的不得了。

    梅升将杨玉环带回芜州,梅振衣早有命令,将玉环安置在菁芜山庄好生照顾,若有仙缘就传以道法。他本人并没有去见杨玉环,只是交待他人安置。

    杨玉环进芜州这一天,梅振衣心中有些纷乱难以安定,独自一人离开青漪三山沿江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飞尽峰下,心念忽动转身登上了飞尽峰绝顶的飞尽岩,当年向孙思邈拜师之处。

    自从青漪三山洞天建成之后,方正、承枢、法柱三峰就从人间隐去,九连山只见六座蜿蜒相连的主峰,以飞尽峰为最高,在此可遥瞰芜州人烟。\梅振衣坐了下来,入灵台定境,恍然乎又见到了恩师孙思邈,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师父,弟子有事想请教您老人家,插手历史,将杨玉环带到芜州,究竟是对还是错?”梅振衣怅然问道。

    孙思邈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温言道:“腾儿,你二十岁那年,在方正峰上向钟离仙师讲说幼年未醒之前的大梦,不是已经想通了吗?”

    梅振衣:“是地,当时如脱枷甚感轻松,而今日之事是我无端插手故作纠缠,与所堪悟仙家心境有碍,但让我坐视不理又很为难,因此不知是对是错。”

    孙思邈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的自问自答道:“你欲阻安史之乱吗?那么杀了李隆基才是关键,或让天下人早持刀兵更能成事。”

    灵台中的孙思邈说话直指关窍,历史上的杨贵妃虽然得唐明皇恩宠,但并未有乱政之举,提到干政还不如此时的武惠妃。李隆基晚年嬉于后宫,就算没有杨玉环也会恩宠于他人,重用安禄山做大最后反叛席卷关中,问题的根本在李隆基自己身上,更在于大唐盛世多年的文闲武嬉之风。\

    插手弄走一个杨玉环可以,但解决不了问题,从根源上来讲不如杀了李隆基。那样或许没有安史之乱,但立即会天下大乱,梅振衣自己与梅氏一族也很难脱身。更好地办法是改变大唐盛世这种文闲武嬉的风气,他能做到吗?

    梅振衣不过是一位脱于生死轮回地仙人,求证了另一种存在地方式而已,他不可能不应该让天下人都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那还不如让天下人都成仙呢,相比之下后还容易一点。见梅振衣不答话,孙思邈又微笑着说道:“方才所言非仙家之语,你亦心如明镜。若谈历史,无所谓改不改变,每一个人地行止都是历史,你此时就身在其中。做与自己修行相印的事,这就是历史,无所谓插不插手,这番道理你早已明白。为何还要问我?”

    梅振衣点头道:“我确实早已明白,近日勘悟真仙境界之极致,知何为悲悯冷眼,却有些纠葛难行,修为未得脱更进。”

    孙思邈喟叹一声:“为师在世时,一心精诚济世,但也不能强求民生无病啊!放下这些纠葛,体味真悲悯之境,杨玉环之事你并无错。\但所行莫与所证相违,否则莫谈以仙缘渡人,恐己身也要自堕轮回了。众生轮回不得脱,这就是世间相。”

    梅振衣于灵台中下拜道:“弟子已悟,多谢师父点透!”

    孙思邈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腾儿啊,你于灵台中闻我之语。实是己心未尽之言,借为师之口点出而已。若想更有所闻。可另求他人见知。且听万家酒店中肖妖王之语。”

    梅振衣在灵台中见到了孙思邈,是老人家本人又不是本人。灵台中地心印以及孙思邈留给他地所有印像汇聚而成,按通俗地理解。相当于梅振衣与自己心目中的孙思邈在对话。仙家神识敏锐,他当然也知道肖妖王此时正在万家酒店喝酒。

    五彩雉鸡精肖妖王晓鸣。成仙之后经常在青漪三山厮混,徐妖王和张妖王等人自重身份不会像在龙空山那般胡闹,但肖妖王比较随意,经常与晚辈弟子嬉闹,和大家混的都很熟。他喜欢在芜州一带乱跑,这一天又被人拉到万家酒店来喝酒。

    今天请他喝酒地是一位梅家仆从,齐云乡一个小庄户头的儿子,姓白名言则。\此人还有几分修行资质,学了三十六洞天的显传前六洞天,勉强能入门径,但还在考察中没有正式收为三山弟子。平时三山中的日用之物,也经常由他驾船送入山中,与山中晚辈弟子都很熟,也见过肖妖王。

    白言则并不清楚肖妖王的来历,也不知道这是一位妖鸡成仙,只见山中众修士对他都很尊敬,而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和谁都能混在一起,只道他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修行前辈。白言则也有攀附缘法之心,找了个机会请肖妖王喝酒,还真把他请出来了,地点就在万家酒店。

    肖妖王并无什么狡诈心机,什么人都能结交,别人请他喝酒他也很高兴,在酒桌上天南海北的乱侃,话一多酒就喝得多,肖妖王无所谓,但白言则已经有七分醉意了。

    “肖前辈,你说世上真有神仙吗?我听说过,但从未亲眼见过。”白言则带醉问道。

    肖妖王满不在乎的反问:“有又怎样,没有又怎么样?”

    白言则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一顿酒杯道:“假如真有神仙,我想好好痛骂骂他们一番!”

    肖妖王笑眯眯地说:“自古诃佛骂祖甚众,你又想骂些什么,让我听听。\”

    白言则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爷爷的爷爷对我爷爷说,我爷爷又对我说,我家祖上也曾是贵胄大门阀,五胡乱华时渡江南逃来到建康,家道已经开始败落。隋末战乱时家园被毁,听说梅知岩在芜州起事保境安民,收拾细软逃往芜州,路上遇到游兵劫掠东西全被抢去了,到了芜州几乎身无分文,流落为梅家田庄佃户。

    幸亏父亲勤劳能干,辛苦一辈子当了个小庄户头,我才有几个闲钱请前辈出来喝酒。若世上真有神仙,五湖乱华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天下战乱民生涂炭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白言则义愤填膺的喝问。

    肖妖王不惊不怒,举杯摇头道:“不过瘾不过瘾,骂的不过瘾,继续!”

    “还能怎么骂?”白言则有些不解地问。

    肖妖王笑了:“我替你骂罢!你想升官财时,菩萨为何不保佑你?你想呼奴唤婢时,神仙为什么不帮你?你被人打的头破血流时,神仙为什么不救你?世上盗匪横行时,神仙为什么不抓贼?你婆娘想生个胖儿子,神仙为什么不……”

    白言则忍不住也笑了,举杯打断道:“儿子有了好几个,这事就不用神仙帮忙了。\前辈话虽有点过,但也是这么个理,我有时候忍不住就这么想,越想越生气。”

    肖妖王看着他连连点头道:“白言则呀白言则。你这名字起得好呀,干脆叫白眼贼得了。”

    白言则吃了一惊,瞪眼问道:“前辈是什么意思?”

    肖妖王一拍胸脯:“如你所愿,今天见着神仙了,我就是仙人,也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白言则醉眼朦胧,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前辈真是仙人?”

    肖妖王:“我是五彩雉鸡精成仙,这家酒楼有一道名菜叫燃炒野雉,你也吃过吧?你们在这里吃野鸡地时候。我在哪里?今日我成了仙,是不是该把这酒楼里的人包括你,都给宰了呀?”

    见白言则错愕不能答,肖妖王不紧不慢又说道:“修行历苦海劫,见前世轮回种种,谁敢保证自己曾是什么东西,苍鹰缚兔、兔子蹬鹰。\是帮猪说话还是帮狗说话呢?观众生如我生,观世人如一人。这才是脱地心境。如此方能成就仙道,我不与你计较。也无亏欠你之处。”

    白言则愣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前辈不是开玩笑吧,就算你说的是真地。为什么要变**的样子?”

    肖妖王:“人身炉鼎最利于修行,你天生如此已是福缘。照你地说法,我是不是该骂轮回不公,让我此世托舍成鸡?不能这么说,缘法无所怨。”

    白言则表情已经有点傻了:“仙家真的不亏欠于人吗?”

    肖妖王:“那也说不定,只是不亏欠你而已。离这里不远有一位金仙,曾亏欠于一棵树,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还的吗?想破你的脑袋也想不出来!”

    白言则犹自强辩道:“我是想不出来,庙里的菩萨号称普渡众生,也没来渡我呀?”

    肖妖王:“菩萨是你家养的吗?我不是菩萨只能谈我自己,我欠你的吗?众生之乱象是众生自取,故此在轮回中不得解脱。谈修行先谈为人,骂祖宗不争气致自己破落,那就自己争气别让子孙再骂,骂世道纷乱,那就自己莫乱于心,如此才不枉轮回中一世。\……所谓仙缘,是跳出这轮回,所谓大慈悲,是留缘法指引众生脱这轮回。”

    白言则皱眉道:“我就知道我过的不好,世上很多人过的都不好,凭什么神仙能逍遥世外?”

    肖妖王一指酒楼中众食客道:“一眼望去,这些人都会死,以仙家岁月而论,几乎都是死在眼前,你是否要骂我见死不救?人间疾苦或可医治,但生死轮回不可免,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只看你自己如何渡过、何日脱?……以你地心性,虽有些资质,若不醒悟的话,别说修仙之门,连世间立身之门都摸不着!”

    白言则直眨眼,又仰脖灌了一大口酒,喝得太急呛着了,咳嗽几声涨红脸道:“前辈刚才的话有些道理,比如我也想给子孙留个好前程。”

    肖妖王:“那你就留吧,只是不知你所指前程为何物?轮回中仍是你,你仍在轮回中,以仙家法眼宏观,众生今日所受,乃众生前日自留,仙家于轮回之外只能以缘法接引规劝,不可能强求也无所谓强求。”

    白言则酒喝多了眼神已经有点直了,醉醺醺的又问了一句:“肖前辈,你真的是神仙吗,不会是逗我玩吧?”

    肖妖王一瞪眼:“神仙在做什么事,需要向你禀报吗?你既然不知就不要妄言!你认为我在逗你玩,那就是在逗你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被人提了起来,然后眼前一花就到了敬亭山脚下的桃树林中,回头一看很不满地喝道:“老徐,你搞什么鬼,和人聊的地好好地,干嘛把我拽出来?”

    徐妖王横了他一眼道:“都是成仙的鸡了,怎还那么多废话呢?别人请你喝一顿酒,也不管有没有仙缘,你就告诉他你是仙人,这与你无益,与他也无益。与无窍凡夫莫自称仙家之语,该论什么就论什么,这才是仙家修行之正道。”

    肖妖王很不服气地说:“你成了仙,我也成了仙,凭什么你说的就是仙家修行之正道?有本事你变个金仙给我看看啊,哪怕变个麒麟也行啊!”

    这时桃林外有人笑道:“肖妖王酒楼中所言,对我甚有点拨,在此谢过了!……而徐妖王所言也是正理,该论什么就论什么,不必自恃仙家之语,让世人空生讥妄之心。”随着妙语声闻,梅振衣分开树影走了出来。

    两位妖王齐声朝对方道:“你看,梅公子也赞同我地说法!”

    梅振衣劝道:“二位妖王不必在此斗嘴,各人修行经历不同,依见知各有所证悟,可相借鉴。待到仙家修为更进,可能心境又有所不同,直至太上忘情,尚非我等所能体悟。”

    “换个地方嗦,休要在我门前呱噪!”三位仙人的神念中突然听见了敬亭山上传来清风仙童地声音。方才的仙家妙语声闻凡人听不见,而敬亭山中金仙清风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嫌他们在山前罗唣,开口喝了一句。

    这位仙童能在山中喝破仙家神念,比起当初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法力应当恢复了不少。人的见知,一点小小的提示,文中各种人物此时的观点,不代表作,若要讨论或批判,请就文中此时的人与事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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