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骨打与王伦见面的第二天早上,阿骨打吩咐人将女真的各位勃极烈、猛安谋克召集起来,要召开一次族中大会。

    完颜阿骨打高坐在大殿正中的一张虎皮宝座上。虽然是坐着,但仍可看出他是一名典型的女真彪形汉子,目光炯炯,使人望之生畏。

    他今天一身盛装:头戴一顶皂色帽子,盖住全部头发,帽子后面垂着一条女真人喜欢的后带。身上是一件赭色长袍,蓝色满领,内衬纱幞头,袖口狭窄,腰间束一条洁白的玉带,脚上是一双用上等麂子皮做成的白色长皮靴。

    在阿骨打面前摆有一张朱漆银装的红木几案,玉盘中堆放着各式果品。一只黄金大盘中放有几把小刀,大盘旁边的两只小碗呈现出一种淡淡黄色。细细一看,原来是高丽国进贡的一种,名叫玳瑁的海龟壳雕成的碗,碗中的条匙用像牙做成。

    殿中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不高、但异常壮实的女真汉子。他面色沉峻,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一位老成的人。

    完颜撒改,他与阿骨打同为景祖乌骨乃之孙。撒改父劾者乌古乃之长子,阿骨打父劾里钵乌古乃之次子。从血缘关系上论,撒改和阿骨打乃叔伯兄弟,他比阿骨打只小一岁。

    此人身材不高,圆形脸,短胡须,浓眉毛,大眼睛,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他多谋善断精明过人,在统一部落的战争中是阿骨打的左膀右臂,在处理对辽朝关系上,是阿骨打重要谋士,尊为“国相”。

    女真未立国,为何尊他为“国相”呢?这还要从景祖传位说起。景祖乌古乃有九子,原配唐括氏生五子,依次是:劾者、劾里钵、劾孙、颇剌淑、盈歌。景祖死后,将酋长之位越过劾者传给劾里钵,劾里钵死后越过劾孙传位给颇剌淑,颇剌淑死后传位给盈歌,盈歌死后传位给其侄——劾里钵长子阿骨打之兄乌雅束,即康宗。康宗念伯父劾者之子不得立,遂尊弟撒改为“国相”,以示敬重。

    《金史》载:“撒改为人,敦厚多智,长于用人,家居纯俭,好稼穑。自始为国相,能驯服诸部,讼狱得其情,当时有言:‘不见国相,事何从决。’可以说撒该是难得的内政人才,是阿骨打的左膀右臂,女真的二号灵魂人物。

    在撒该之后,是完颜希尹,又名谷神,乃完颜欢都之子,从辈分论是阿骨打和撒改之族叔。此人身材魁梧高大,细眼长眉略带髭须。他精通契丹文和汉文,曾带领阿骨打一同出使辽国,有勇有谋,是阿骨打的心腹之人。

    其后才是是完颜吴乞买、完颜阿离合懑、完颜斜也。斜也是阿骨打的同母之弟完颜斜也(汉名完颜杲)。他在女真的地位,名义上仅次于他的两位兄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但实际上,他并不掌握女真的实权。

    近来女真吸收大宋文化,官员也分文武,分列两侧。

    武将之首是国相撒改之子粘罕(汉名完颜宗翰),他大眉方脸,长着一副浓密的大胡须,看上去英武异常。父子二人,分列文武之首,可见都是能力出众之辈。

    跟在粘罕身后的,是阿骨打的二儿子翰离不(汉名完颜宗望)。他看上去年龄与粘罕相仿,身材不高。和女真人骁勇好斗的性格不同,他为人和气,女真军中称之为“菩萨太子”,但在战场上,他却是一员不亚于任何人的猛将。

    在他们的身后,才是阿骨打的四儿子,王伦刮目相看的兀朮(汉名完颜宗弼)。阿骨打的三儿子讹里朵(汉名完颜宗辅);粘罕的儿子、真珠大王设也马;阿骨打的堂弟挞懒(汉名完颜昌);女真猛将完颜娄室、银术可、宝山大王和萧庆等。

    看着眼前这些大臣和宗室,阿骨打突然想起了他的祖父、兄长,想起了女真这些年来的辛劳,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思绪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目光再看向桌子上摆放的物品,阿骨打心中感叹这个世界只有强者为尊!

    这阿骨打面前桌子上放置的正是西夏和高丽献上的礼品,有琥珀酒、琉璃杯、象牙、犀牛角等等。

    “前日我邀请西夏使者做客,与之交好。其后又有高丽使者前来,昨天又见了大宋的使者,诸位可有教我?”阿骨打扫视着殿中的众人,说出这几日三国使节的事情。阿骨打伸手一指面前摆放的各式礼物,说道:“这些都是西夏与高丽赠送的!”

    翰离不听闻阿骨打动问,直言道:“这是我女真兴起,各国争相交好,当然是大好事!”

    听了儿子回话,阿骨打却是没有评论,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撒该和吴乞买、希尹。

    见兄长看向自己,吴乞买排众而出,问道:“敢问勃堇,不知大宋可有赠礼?”

    阿骨打见弟弟吴乞买问到关键处,于心甚慰,实言相告道:“西夏和高丽除了眼前之物,还赠送了几名美女。大宋馈赠了茶酒,还有战刀铠甲!”

    撒该有监督和谏诤的权利,听闻“美女”二字,冲阿骨打一礼。“中原人说温柔乡乃是英雄冢,自古以来因女色误国者不在少数,还望勃堇自律。”

    面对撒该的谏言,阿骨打却不生气,一摆手道:“国相放心,那几名美女早被我赠送族中未曾娶亲的勇士。”

    撒该听了阿骨打的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便闭口不言。

    挞懒见兄长收了三国的礼物还不高兴,反而兴师动众来问询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说道:“别人给我们送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族中没有的,这不是好事么?”

    “挞懒,你几十岁人了,这都看不明白吗?别人给我们送来这么多东西,可曾安了好心?”阿骨打叹息一声,对堂弟挞懒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三国都想我们同辽国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翰离不同样很是不解:“可我们与辽国,不是早晚都要撕破脸皮吗?”

    “但是这早和晚却有讲究!”阿骨打对于二子翰离不寄予厚望,耐心解释道:“如今,我们只是鼓动渤海人、奚人在辽国边境骚扰一番,全然没有触动到辽国的筋骨。更何况。我们女真从来没有打着旗帜,说要与辽国做对。”

    “只要我们一天没有竖起反旗。辽国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就算派大军来了,我们也可以诘问他们。每年该给的进贡,我们也没有短了他们的。辽国有什么借口,说我们造反?”

    阿骨打一番话说得翰离不点头不已,暗道还要多多向父亲阿骨打学习。

    “西夏和高丽恐惧我族崛起,纵然用些小手段也不足为惧。”见阿骨打教导完翰离不,吴乞买再次说话。“而与两国交往不仅可以削弱大辽,也可壮大我女真,何乐而不为!”

    “四弟言之有理!”吴乞买这一番话与阿骨打所想不谋而合,阿骨打点头道:“大宋近年来频频对西夏用兵,这极大地消耗了西夏的军事实力。高丽缕败我手,让我鼻息,也不足为惧!”

    听了阿骨打这番话,兀珠眼睛一转,大声问道:“阿耶可是忧心宋人?”王伦给兀珠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兀珠冒出这一句话。

    看了一眼四子,阿骨打点头道:“不错!宋人的茶酒是文人的喜好,用以招待朋友。但是战刀却是用来进攻的,铠甲用来防守,都是对敌的!”

    阿骨打回忆起那晚王伦赠礼时的情景,一字一顿道:“大宋这是告诉我,他们喜欢交朋友,也不惧怕任何敌人啊!”

    那晚王伦的赠礼深意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阿骨打早已领会。

    等阿骨打说完,众人一阵沉默。

    兀珠攥着拳头,恨声道:“都道宋人文弱,不想也有刚强的一面。”

    还别说,王伦有意在女真人面前展现实力,塑造汉人的威严不可侵犯的形象,倒是有些作用。阿骨打忧心大宋实力,兀珠也对败在王伦手下念念不忘。

    这时,撒该却不在沉默,发言道:“勃堇不必担心大宋掣肘我族,其国早就自顾不暇了!”说完,撒该一一给阿骨打分析。

    “大宋立国已有一百五十年,虽然占有黄河长江两岸大片富饶土地,人口众多,但自王安石变法失败、司马光复旧后,国势已一撅不振。道宗皇帝继位后只知享乐,花天酒地,重用六贼15,众大臣各怀己私,不以国家为重,弄得宋全国民变四起。哪如我女真君臣一心,国势日强。”

    撒该可以说是女真第一智者,女真众人对他很是信服。听了他的分析,都是精神一震。

    这撒该不愧是女真国相,对大宋的事情也知之甚详,只听撒该继续道:“先说大宋皇帝,这道宗自幼养尊处优,养成了轻佻浪荡的性格。做了天子,尤其迷恋声色犬马,游戏踢球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再说蔡京“六贼”等大臣,引导徽宗搜刮民财,穷奢极侈,荒淫无度。为了在皇宫里大量兴筑假山,他们在东南一带四处搜刮奇花异石,用船运至东京,称为“花石纲”。民间苦不堪言,百姓叫苦连天,怨声载道,民财为之耗尽。这样一来,渐渐掏空了大宋的实力。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妨碍我国。”

    阿骨打点头称是,殿内诸大臣也都听得聚精会神,看得出来,大家对撒该的话十分信服。

    “我最怕的就是我们起兵反辽,却被大宋趁火打劫。听了国相这一分析,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撒该又道:“臣敢大胆断言,荡平我女真兵力之强盛,灭辽只在指掌间。大宋内外交困,民不聊生,迟早要出变故。到时,说不得也要倒在我女真铁蹄之下!”

    不得不说这撒该是一位人才,对大辽和大宋的国事分析透彻,甚至提前预言了起兵之后的结果。

    听了撒该的分析,阿骨打心潮澎湃,灭辽是他即位以来最大的理想。尤其是撒该的这一席话,更坚定了他出兵灭辽的雄心。若是能出兵打下南国大宋花花江山,那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阿骨打站了起来,说道:“当前灭辽是重中之重!我已与大宋订立了联盟,往来贸易,互通有无。后事……待灭辽之后再议!”

    “是!”阿骨打一锤定音,定了女真的对外政策,众人连忙称是。

    “讹里朵、兀珠!”阿骨打又想起往来提出的要买马的建议,点名道:“明日你俩陪着宋使去集市买马,一切照常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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