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卢府出来后,顾维清问道:“你如今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安歌说道:“城西的一个小旅店,你若回顾府,可不顺路。”

    顾维清笑道:“不顺路我也得送你回去啊。若是让子汀知道,暮色已沉,我还让你一个人回去,他还指不定把我说成什么样子呢?走吧,我也不是非得回府。”

    安歌坐上车后说道:“你明年也该到而立之年了吧?别人而立之年,已经创立一番事业不说,孩子也该学会打酱油了吧?你的而立之年怎么这般凄惨?”

    顾维清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凄惨了?老子活得比谁都快活好吧?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不像感激卢伯母那样感激我也就算了,还咒我?小没良心的!”

    安歌咯咯笑着,“对对对,我忘了你是一个活脱脱的混世魔王,我不能以评判世人的眼光来评判你。”

    顾维清邪魅一笑,“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你们觉得我活得不明白,我又何尝不觉得你们活得不明白?我父亲他们口口声声念叨的什么家族基业,大局大体,说到底不就是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吗?当然,我没有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活得可能没有现在滋润,但我也不是离了家里就活不下去了呀。我为什么一定要为了家族活着?权力那个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掌握的?在世人眼里,卢伯父应该是蒲炘州最牛的人了吧?可实际上呢?离家破人亡不远了吧?他做的那些事,在我眼里,就是三个字。”

    安歌问道:“什么呀?”

    “不值得。倾尽所有换来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要拱手送人,你说他这一辈子活得有什么意思啊?”

    安歌笑道:“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心里不是只有吃喝玩乐啊。”

    顾维清苦笑:“你原来两只眼睛哪只能看得见我啊?一心只有你的好公子!不过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我是不会负责任的。”

    安歌听着前半句本来还心存歉意,可听到后半句,不仅那点歉意荡然无存,还很想掐死他,“放心,就算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再想不开,也不会看上你的。”

    顾维清蹙眉,不过转瞬就又嬉皮笑脸地问道:“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安歌回道:“我还没做打算,这次也是得知夫人逝世的消息,匆忙之间赶回来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维清说道:“我觉得现在你和子汀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你也没有必要为了躲他,走那么远,不如就在蒲合安顿下来。蒲合是新都,百废待兴,前景无限。你身手不错,又能歌善舞,完全可以在这里开一个属于自己的歌舞坊。我的朋友那么多,你也不必担心没有生意做。”

    安歌摇摇头,“当初答应公子接管和铃坊,我是有私心的。我不想再做歌舞生意了,不想时时想起自己曾对公子犯下的罪孽。”

    顾维清叹道:“说到底,你还是没解开心结。”

    安歌敛眸道:“你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不懂我这种做过亏心事的人是怎样想的。不管公子原没原谅我,我都曾经……”

    顾维清不耐烦再听她悔罪,打断了她的话,“罢罢罢,你不想就不做,别再说那些对不起之类的话,我耳朵都要被你说得起茧子了。我也是瞎操心,你有手有脚,有头有脑,什么不能做?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吧。”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安歌口中的小旅店,顾维清见那里鱼龙混杂,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硬拉着她到刚建成的蒲合大酒店住下,自己也开了一间房,叫来一位美人作陪。

    安歌想着日后的生计,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天还没有大亮就起了身,准备去向顾维清辞行,可刚打开门就见徵岸飞奔过来,她从未见徵岸如此惊慌失措过,忙拦下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徵岸大喘着气,说道:“夫……夫人出事了……府中……传信来说……让大……大少爷赶紧回去……”

    安歌问道:“夫人?你是说维清的母亲?”

    徵岸点点头,安歌回手就跟徵岸一起拍顾维清的房门,却半晌不见有人开门,安歌情急之下说道:“徵岸,你躲开。”

    徵岸让出地方后,安歌足间蓄力,一脚踹开了房门,顿时间屋里屋外,四声尖叫混在一起,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

    安歌和徵岸几乎是同时转身,那女人跳回被里,顾维清连忙拽过一条浴巾,把自己裹好,嚷道:“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徵岸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子……家里来信说夫人出事了,让您赶紧回府……”

    顾维清前一瞬还沉浸在恼怒中,后一刻为被徵岸的话怔住了,他冲到徵岸面前问道:“你说什么?把话说明白。”

    徵岸瞄了一眼床的方向,顾维清到盥洗室飞快地换好衣服后,往床上扔了一张支票,“收拾收拾,自己走吧。”

    说完顾维清转身就进了安歌的房间,“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说吧。”

    徵岸连忙说道:“是二少爷打来的电话,他说昨日夜里夫人突感身体不适,请来大夫诊治。大夫说夫人是中毒,老爷大怒,连夜搜了府,结果……”

    顾维清急道:“快说!别吞吞吐吐的,是谁下的毒?”

    徵岸吞吞吐吐地回道:“毒物是从二……二夫人房中找到的……”

    顾维清更是惊讶,“姨母?怎么可能?姨母怎么可能会害母亲?母亲现在如何?”

    徵岸回道:“夫人现在已经脱离险境,她也说不可能是二夫人害她。二夫人也一直在极力申辩,说不是她做的。”

    顾维清又问道:“那父亲是什么态度?”

    徵岸说道:“老爷也觉得是有人陷害二夫人,已经下令,让府中诸人回房候审。公子,我们赶紧回去吧。”

    顾维清颔首,走到门口才想起房中还有一个人。安歌早已坐回床边,听他们说完了,喊道:“你们快去吧!徵岸,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

    顾维清赶回府后,见卿子汀、卢希和童昱晴都在,有些惭愧。顾怀珒抬手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找你还得找半天!你母亲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看你后半辈子怎么过?!”

    卿子汀连忙拉住顾怀珒,轻声安慰道:“顾叔叔,现在不是追究维清的时候。我们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谁要毒害叔母?”

    奚亦芊也拉着顾怀珒,“算了,我这不是没有大碍吗?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顾怀珒长叹一声,对童昱晴说道:“昱晴,湉儿不在府中,维濡家的不是能主事的人,你姨母又牵涉其中。可怜我偌大的顾府竟找不出一个能主事的女眷,偏偏此事又牵扯到内务,只能有劳你来主理此事,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童昱晴忙道:“顾叔叔客气了,这对昱晴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称不上叨扰。您若没有别的吩咐,昱晴这就开始了。”

    顾怀珒颔首,童昱晴对顾维濡说道:“顾二哥,劳您查看一遍近三日来府上来访人员的名单和内院当值人员的名单,尽量与顾二嫂一起回忆一下两份名单上的记录与实际情况是否有出入。”

    顾维濡夫妇看了一遍名单后,纷纷说道:“没有。”

    童昱晴又问了一遍,“你们确定?”

    顾维濡说道:“这三日来访之人并不多,府中也没有增派人手布置,这几个人我隐约都有印象。”

    童昱晴又道:“那府中平日里接交物品,是否都会由当值的这二十四个人查验一番?”

    顾维濡颔首,童昱晴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不出意外,贼人就在这三天当值的二十四个人中。我现在要带一个人,陪我去盘问这二十四个人。”

    顾怀珒说道:“你想带谁都可以。”

    童昱晴看向卢希,“希儿,你随我来吧。”

    卢希愣住了,“我?我从未盘问过人,不知该怎么问……”

    童昱晴直视着她的眼睛,卢希想了想后说道:“好吧,我随二嫂去。”

    路上卢希小声嘟囔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用了?所以才带我来看你怎么审问犯人?”

    童昱晴回道:“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你只是学得比我晚,未必就是比我差,明白吗?”

    卢希叹道:“这些日子光是应付府中的迎来送往,我就觉得自己的骨头快累散了,有些事情还要乔煊帮我来收拾烂摊子,若换作是你,一定不会给他惹麻烦。”

    童昱晴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你父亲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我又可以为他省去许多麻烦,你却总是给他惹麻烦,他为什么将你留在了身边,而不是我呢?”

    卢希又懵了,刚想问她为什么,两人就已经走到了临时的“审讯室”,童昱晴说道:“稍后你只要坐在我旁边,记下我和那二十四个人说了什么话就好,不必你开口询问。”

    两人审了一个上午,童昱晴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问了一下卢希,“你觉得是谁?”

    卢希愁眉苦脸,“不知道。”

    童昱晴安慰着说道:“没关系,你只要说出心中的直觉就好,你觉得谁最可疑?”

    还没等卢希回答,罗管家就冲了进来,“大事不好了!芳婷咬舌自尽了!”

    童昱晴看到芳婷的尸体后又惊又怒,但她同时也联想到几年前的一件事,当年童柏毅和姚瑶为了害原意悠,推出了阿曲这个替罪羊。他的自尽切断了一切线索。如今,虽然童昱晴知道芳婷并不像阿曲那样无辜,但她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顾怀珒听完童昱晴的分析后说道:“查!维濡,将这个芳婷从出生开始的一切都查清楚,必须揪出她身后的那个人!”

    五日后顾维濡传回结果,芳婷背后的人,很有可能是杜洛王。与此同时,西境战火重燃,杜洛王再次发起战争,试图撕破西境防线。

    这一次白乔煊没有亲赴战场,童昱晧和白嘉茵也已经回来,不在盛渃,童昱晴不似往常那般担心,一直谨遵白乔煊的嘱咐,无事就与卿子汀深居简出。

    远处的烽火狼烟传不到蒲合,童昱晴就一心一意地和卿子汀过好自己的日子,把一切都交给白乔煊来处理。

    自从那次安歌情急之下踹开房门,把自己看了个一览无余之后,顾维清每每拥美人入怀,都有一种要被人捉奸的感觉。想起安歌那张惊慌错愕的脸,他就没有兴致再与美人行鱼水之欢。

    这种感觉一次两次冒出来也就罢了,十次八次,顾维清就有些气恼了,他抓来徵岸,问道:“安歌走了没有?”

    徵岸摸了摸顾维清的额头,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

    顾维清打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安歌走没走?没问你我发没发烧!”

    徵岸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怪异,“公子,您平时记性也挺好的啊,怎么唯独安歌走没走的事,就是记不住呢?您都问过我不下十遍了,安歌去城南的孤儿院,帮忙照顾孤儿去了。”

    顾维清有些茫然,“我真的问过你吗?”

    徵岸卖力地点头,“您不仅问过我,还问过我很多遍了。您这是怎么了?是想她了吗?”

    顾维清如惊弓之鸟,一下就炸了毛,对着徵岸又推又打,直到把他推打出去才肯罢休。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安歌的影子挥之不去,他回到桌边坐下,安歌的影子还是如影随形,他气恼之下躺到床上,蒙头大睡,安歌的影子竟还在他眼前乱晃!还不是她来“捉奸”时的影子,而是那时她被打了五十大板后,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影子。

    顾维清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冲进盥洗室,从上至下浇了自己一盆凉水,对镜中的自己说道:“哥们,可千万别想不开,自己给自己拴上一条链子,大好青春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睡觉,睡一觉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说完他随意擦了擦身子,连浴巾都懒得披,直接钻回被窝里,缩成一团睡着了。可惜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随意折腾,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嗓子也痛得要命。

    “我刚刚摸过,公子的头不烫。”

    “你来摸摸,这叫不烫?”

    顾维清被这纤细的声音彻彻底底地惊醒,裹紧被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安歌回道:“徵岸说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怀疑你病了,非要拉着我来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还发烧了呢?”

    顾维清很想揍徵岸一顿,但他现在没有这个力气,还需要徵岸来照顾他。他吃过药后,很快又睡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房间空无一人,心中有些失落。刚想起身穿衣服,就听房门被人打开了,经过那次惊吓后,顾维清听到开门声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回被里,这次也是。

    安歌仍穿着一袭纯白花裙,见顾维清闭眼躺在床上,以为他还没醒,便蹑手蹑脚地将手中的姜汤放到案上。

    顾维清闻到若有若无的花香,知道进来的是安歌而非徵岸,全身僵硬得不敢动弹,血气却往上涌,偏偏还要装作自然地醒过来,这种如冰冻火烤的滋味简直太难受了!

    安歌对他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顾维清的装睡计划瞬间被打乱,突然撑起身来,把安歌吓了一跳。

    “你醒了?醒了怎么还装睡?还没在床上躺够啊?”

    顾维清半晌没有答话,大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安歌。和铃坊虽然在顾维清和卿子汀的庇护下,无人敢造次,但还是有很多男人,意乱情迷时手脚不安分。所以安歌对顾维清现在这种蹿动着火苗的目光并不陌生。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她怕得连心都在抖。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可惜床到墙壁的距离连三步之遥都不到,她根本退无可退,“你……怎么不说话?”

    顾维清反问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话音未落,顾维清猿臂一伸,安歌猝不及防地被拉到他怀里。顾维清绕着她的头发,“我本想放你一马的,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说着顾维清俯身吻住她的朱唇,安歌这才清醒过来,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绵软无力,似是被下了*一般。

    顾维清的吻渐渐移到了她耳边,他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喃喃细语:“歌儿,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

    安歌的身体愈发不受控制,顾维清三下两下就解开了她的裙带,安歌无法抵挡他炙热的手掌,只能任由他长驱直入,予取予夺。

    云收雨散后,安歌累得很快就睡了过去。顾维清的目光却一直舍不得离开她的娇颜,他突然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他看过无数个女人的容颜,也看过无数个女人的身体,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感觉。因为他和那些女人都清楚,他贪恋的是她们的青春,她们贪恋的是他的金钱。可为什么在这个女人身上,这种简单直接的关系就不存在了呢?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她在他心中如此与众不同,甚至让他害怕她会离开?

    顾维清百思不得其解,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清楚,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安歌醒来后,身上的酸痛感让她想起自己昨晚做过怎样疯狂的事情,她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床位,自嘲一声,“难道你还指望他能负责不成?他没有像对其他女人一样扔出一张支票就不错了。”

    虽然明白会是分离的结果,但安歌心里还是有一丝难过。她强压着酸楚,捡起地上的衣裙,到盥洗室里冲了一个热水澡,穿好衣服准备离开,却在握住门把手的一刻,缩回了手,回到盥洗室,拿出一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雪茄,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里,又回眸望了望房中的陈设,准备离去。

    可就在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也有一个人在开门,两人四目相对,脚步都停在原地,顾维清察觉到她的去意,警惕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安歌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怒意从何而来,又见他手里抱着几件女人的衣物,凝眉问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顾维清反手锁上了房门,一步一步将她迫到软椅上,“你是我的女人,你去哪里,自然与我有关。难道你想一走了之吗?”

    安歌用力推开他,叫道:“顾维清!你不要太过分了!想要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人是你吧?我已经给你那些女人让出位置,给你留足了颜面,你还想要怎样?”

    顾维清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埋进她的青丝,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娶你。”

    安歌错愕不已,“什么?!”

    顾维清大声喊道:“我要娶你!”

    安歌从震惊中走出来,笑道:“别闹了,这种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顾维清将她抱得更紧,“我要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女人,你该知道,除了你,我从未与任何女人说过这种话。”

    他的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散漫神色,安歌这才觉得,他是认真的,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完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半晌后,安歌才喃喃道:“这么大的事,你总要容我想想吧……”

    顾维清放开了她,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啊,你想吧。想清楚了,就换身衣服和我出去。想不清楚,你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吧,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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