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仲元有了笑模样,林云浦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为了保住全家性命乃至叶家父子,他忍了这么久的委屈窝囊,又白搭进去一千多两银子,此时也不敢心疼,只说:“父母大人爱民如子,小的怎么能不关心孝敬。”

    丁仲元笑道:“你比叶水心有眼色得多。好,我问你,你可知道余天锡的下落?那凌蒙初与你家关系有多深?再有一个梁云林,他可是在你手底下做事?”

    余天锡、梁云林一事林云浦早已料到,只是如何又扯上凌蒙初,当下一边琢磨着回答,一边递眼色与林福,林福早得过吩咐,但见事情不好便要通知梁云林逃走,于是只推说下去伺候茶水,一道烟走了。

    林云浦想了想道:“余天锡么,原是叶端卿跟他认识,带着来过我家两次,哦,不对,三次,前两回是去年,第三回是上个月叶端卿带他过来,说要买梁云林的房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梁云林有房子,又怎么看中那么个乡下地方,可真是够奇怪的!不过余天锡出的价钱合适,梁云林也没话说,当场就立了契约兑了银子,梁云林连家都没回就把房子脱手了,果然是好买卖!只是我想来想去不知道余天锡要那房子干吗。老父母怎么会知道梁云林?可煞奇怪。余天锡从叶家出去以后就回了无锡老家,老父母要找他,去无锡管保没错。”

    丁仲元听见这话滴水不漏。心中似信不信,照这么说来林家跟余天锡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就连那个梁云林也是事外之人?他得了林云浦好处,原本可以放手,只是一想到若是抓住余天锡,在魏忠贤面前又能立一大功,这一千两银子又不算什么。于是继续追问:“梁云林现在何处?李家庄地里正现在外面候着。即刻叫梁云林过来对质,要是你有半句假话,哼哼,这立时就能见分晓的。”

    林云浦装作失惊的样子道:“哎呀,早知道老父母要找他,小的就不让他走了!他老娘病得爬不起来。他一早告了几个月的假要带老娘去外地瞧病,只怕这时候已经走了!要不然我吩咐人去看看他还在不?”

    丁仲元忙道:“赶紧去找人!”又叫来四五个快手跟着去书坊找。

    林家下人见了主子眼色。自然带着那几个快手东绕西绕,磨蹭了半天才往书坊去,那些快手晚上出来办差已是牢骚满腹,又收了林云浦的银子,不想为难人家,于是跟着绕了几圈。没精打采进去拿人。

    这里丁仲元又问:“照你说余天锡回了老家?那凌蒙初呢?”

    “余天锡地事,小地原本不清楚,都是叶端卿的朋友。老父母问叶家应该更清楚。至于凌蒙初,那也是叶端卿的朋友。有部书给他们刻印,他家工人又不全,所以暂且搁在我这里,将来印好了叶水心只给我本钱的,卖书什么的都是叶家的事,所以不要说这本书,就连凌蒙初这个人小地也没见过,老爷要是问他的事,叶端卿肯定知道。”林云浦虽然不知道找凌蒙初所为何事,但想来不是好事,于是只往端卿身上推。

    丁仲元又是一愣,半天才说:“这么说凌蒙初竟然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别说凌蒙初,就连梁云林,当初要不是余天锡跟他认识,又托叶端卿向我推荐,我也是不收他地。原本说好梁云林在我家只待两三个月,等叶家的修竹堂开始营业就回去的,哪知道修竹堂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要人。小的早打算等梁云林看好病回来就让他去叶家的。”

    丁仲元沉吟不语,最后才说:“不妨事,你说的这些,只要把梁云林带到,都能对证出来。”

    “叶端卿现不是犯了事在衙门里押着吗,老父母问他就知道了。”林云浦料到端卿必定会护着林家,忙抢着回答。

    丁仲元抱着一肚子讨好卖乖地雄心,原指望一拿就准,再揪出一个叛党,哪知道一一说来,竟然与林云浦半点关系也无,有些扫兴,瞧着银子面上却又有些高兴,想了半天说:“我回去自然会审他。”

    又过了一阵子,快手喘吁吁回来禀报:“书坊里并不见梁云林,有个叫杨英的作证说他一大早就请假走了,小的们四处找,刚才在后街上看见有个人有些厮像,已经追过去了,小地自个来回禀。”

    林云浦又惊又喜,惊的是梁云林居然没走脱,被人看见在街上,喜地是杨英居然肯出来做假证,看来此人倒与自己一心,今后可以重用的。于是苦着脸道:“哎呀,早知道老父母要他,小的打死也不放他走,都怪我糊涂,该打,该打!”

    丁仲元一件事也没办成,未免有些不爽,冷冷道:“你要是有罪也跑不脱,也罢,等抓住梁云林问了再说。事情弄清之前你们家一个人也不许出城,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随时准备听审。”

    林云浦恭敬答应了,丁仲元寒着脸起身,林云浦又弓着腰一直送到大门外,又托出一盘子银子并各色珠宝,拿红布遮着亲手递上,只说:“小的一家人性命只在老父母身上。”丁仲元见礼物贵重,这才有了些兴头,微笑而去。

    却说梁云林得了林福的信儿,慌里慌张往外跑,迎头撞见杨英来找他,未免要问,他也来不及说,只是撒腿向外,林福不得已解释道:“衙门说他私通东林党,要抓他,杨师傅,要是你透露说是我跑来报信,东家一家子都是个死。”

    杨英不说话只点点头,林福自去回话。这里杨英却站在套色部不远处,等了一阵子见快手都来了,装作不经意走过,果然被人叫住问梁云林,于是答道:“梁师傅一早就请假走了。”

    那些快手原没兴致抓人,大致问了梁云林的长相穿戴,便去街上撞大运,杨英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慢慢回去绣像部。

    哪知梁云林出了门却不知该往东还是往西,犹豫了好一阵子,把时机都错过了,这边快手在街上只走了一刻钟便看见他,喊叫着追了过来,梁云林慌不择路,一径顺着向西去了,抬眼看时,早已到了叶家门口,正要进去,忽想起叶家正在遭官司,哪能再去添乱?慌忙又朝后边跑去,刚跑过一树枇杷,旁边忽地闪开一道小门,把他拽了进去。

    梁云林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抬头却是琴默,脱口道:“琴姑娘,衙门里抓我呢,我得赶紧走!”

    琴默示意他噤声,领他到了一处房舍,梁云林一见绣幔软帘,分明是女子闺房,慌得就要出去,琴默一把拉住他,按在椅上,却又开箱找出几件女子衣服,道:“自己换上,捕快马上就来了。”

    梁云林羞得满面通红,却苦在一生老实,不知道如何拒绝人,只得躲在床背后换了,琴默默不作声又拉他在镜台前坐下,替他挽起髻,擦上脂粉,梁云林本就白皙,自己对镜照时,也是一个年轻红妆。

    这里刚收拾好,已听见外面吵嚷道:“这是女人家的闺房,你们进来不得!”

    又听快手啐道:“老爷办案,什么闺房不闺房!刚看见走到你家墙边上不见的,前头一路拦着不让我来,你再挡别叫我踢你!”

    琴默忙将梁云林推在床上,连鞋也不及脱,胡乱把被子抖开与他并肩围坐,床头抽出一根红线缠在手上,翻出一个花样笑道:“该你了,看你怎么翻!”

    说话时捕快已经闯了进来,迎眼见两个女子偎坐一处,正在交线为戏,沉着脸道:“见有个男人进来吗?”

    琴默惊叫一声,扑在梁云林怀里搂着脖子,身子刚好遮住他的脸,娇声道:“姐姐,他们是谁,好凶!”

    梁云林羞得满面通红,捕快撇撇嘴四面看了一遍,见并没外人,这才道:“要有人进来就到县衙告诉我去!”大摇大摆走了。

    梁云林滚下床,跪在地上面红耳赤道:“小人冲撞了琴姑娘,琴姑娘恕罪!”

    琴默慢慢起身,淡淡道:“你不必如此,你的事我都知道,你是为了周大人才惹上罪名,周大人是清官,你是好人,我本该救你。”

    梁云林颤声道:“琴姑娘方才那样……小人连累了琴姑娘的清名,死了也补不回来!琴姑娘放心,今天的事我一个字也不透露出去!”

    琴默淡淡道:“我原是在江湖上飘荡过几年的,还谈得上什么名誉,你放心,我不怪你,我若怪你,方才也不肯救你了。”说着从被中翻出梁云林的旧衣掷给他,自己出了门。

    梁云林换回衣服,只觉鼻触仍是她衣上的淡淡体香,一时又是感激,又是惶恐,不免心旌动摇,正没个开交之时,却见她拿着热水、手巾进来,道:“你快擦了脸上的胭脂,先躲在屋里,等天黑时我送你走。”

    梁云林接过手巾,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激荡,脱口道:“你放

    琴默一怔:“什么?”

    梁云林认真说道:“等我安顿下来,就来接你。”

    琴默怔怔望着他,不觉两行清泪滑下,落在盆中,激起一圈又一圈小小涟漪。

    注:父母大人,旧时县令称为父母官,故唤作父母大人,又尊称老父母。

    注:交线,闺中游戏,以细绳撑在手指上翻出各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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