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至深,宫中家宴已然散了,皇帝自不需说,早已携着顺贵妃回了永和宫,其余一众嫔妃对这也不意外,三三两两搭了伴儿回了宫。

    坤宁宫内,地龙已烧了起来,一入殿中,温暖如春。佟皇后一头云发早已松松散了下来,懒懒靠在软榻上,手肘搭在扶手上,微一探眸,便是安睡着的阿瑾。阿瑾在如蘅怀中安安静静的,呼吸平稳而轻,如蘅替阿瑾轻轻拢了拢襁褓,瞥了眼空荡荡的内室,只有槿言在一旁伺候着。

    “皇上瞧着,如今记性越发不顺当了,听阿毓说,如今在朝堂上议政,下面那些个大臣巴巴儿说了一堆,皇上却搁半晌才恍恍惚惚一抬头,迷迷糊糊问人家刚才说的什么。”

    佟皇后抬眼瞧去,如蘅低垂着头,似是自说自话般,佟皇后闲淡地抿了一口茶,轻轻儿将茶盏放下,唇角微不可觉的一勾,似是感慨般慢悠悠道:“时间晃的快,如今就是我,不服老也不行了的。”

    佟皇后如今不过才三十四,虽非那些个新嫔一般年轻,却也断然算不得老,更何况佟皇后虽忙,却也会忙里偷闲,多年保养下来,瞧着不过刚满三十罢了。

    皇帝却不同了,从前再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如今到底是人到四十二了,都说四十而不惑,五十便该知天命了,如今皇帝显然是朝着知天命的年纪去的。如此,就更该知道自个儿的身子骨,好好将养着,可瞧瞧如今的皇帝,哪里有半点这样的觉悟?

    一边美人相伴,一边是丹石入腹,但凡沾了这两样,古来还没有哪个皇帝是活的长久的。可皇帝不仅如此,四十多的人,却还当自个儿是从前那个年轻一身劲儿的青年君王,每日里夜夜笙歌不说,酒肉更是穿肠过,从前只宠顺贵妃,如今却是一边儿流连于顺贵妃处,一边儿还宠幸了好几个刚入宫的新嫔,新嫔到底年轻,哪里知道轻重,日日缠着皇帝,险些没把政事给耽误了。

    不得不说,从前的皇帝的确是英俊伟岸,不枉为一代风流天子,可若说如今,却是大不比从前了,虽说样貌未有多少变化,但那肚子却是一日越比一日凸起,十日有九日都是懒懒的,耷拉着眼皮都懒得抬,俨然一副挺着大肚腩,恹恹无神的中年男子的皮囊。

    日日莺歌燕舞,不眠不休,酒色这东西原本就能虚耗人的心力,再加上丹石又是虎狼之药,日日里吃下去,一时间的确是能让人精神一奋,恍如壮年,但长久下去,却是实实在在能把人的从里到外掏了个空。

    而皇帝,离那条路已经不远了,可他受了丹药的神仙力,早已沉醉其中,离不开了。

    “皇上是越发不顾及身子了,被那些个新嫔都迷的失了分寸了,至于那些新嫔,到底刚进宫,不懂规矩,哪里像顺贵妃那般知根知底儿,偏生皇上喜欢,咱们不好说,外面朝堂上就更不好说了。”

    佟皇后眼眸微阖,复又缓缓睁开,瞥向如蘅,不紧不慢道:“今儿皇上的话,你也别搁在心里,就是和嘉和老三的孩子,他也不定记得清楚。”

    如蘅唇角微抿,倒是毫不在意:“姑母放心,打生了阿瑾,三娘便清楚今日的局面,只要阿瑾好,我又何苦纠结什么,至于今儿这事,说句不敬的话,皇上只怕也就只记得豫王府的阿玮了。”

    佟皇后唇角微勾,漫不经心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花描纹道:“他还是太多疑,多疑到顾此失彼了。”

    说到此,佟皇后顿了顿,转眸定定看着阿瑾,眸色温暖了不少:“咱们阿瑾是有福气的,老四家的孩子莫说是与皇上是同日生,眉目神似,就是同日同时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终究是非嫡非长,说到底是庶出的。”

    佟皇后眸色冷淡的很,不紧不慢道:“老二是纯懿皇后留下的独子,论嫡论长,就是论能力,也是当得起这东宫之位,皇上再糊涂,也不会忘了自个儿同纯懿皇后承诺了什么,说句不好听的,皇上百年后,难道还能阻挡阿瑾继位?皇上,这是在赌气,可他再防着佟家,也不能让一个庶出的孩子坐了这位子,这点他大抵是明白的。”

    “听闻。”

    如蘅抬眸看向佟皇后,斟酌了半晌终究说了出来:“皇上有意将阿玮召入宫来抚养?”

    佟皇后神色一顿,瞥向如蘅,却是甚为闲淡道:“虽想,却没这个道理,大周的规矩,皇孙只有入宫随皇世子伴读,哪有入宫抚养的?”

    说着佟皇后安慰般看着如蘅道:“你也无需操心这些,便是皇上要破这个规矩,给老四府里做脸面,莫说朝臣怀疑,便是我也不答应的。如今这般,君君臣臣分得清,才让那些贪心之辈有所忌惮。”

    佟皇后说的没错,若皇帝当真将阿玮召入宫养在身边儿,那势必会让一些投机取巧的朝臣转而投入齐祯门下,古来有母凭子贵一说,自然也有父凭子贵的可能,若当真规矩乱了,那离朝纲乱也不远了。

    如蘅顿了半晌,似是思量了许久,终究同佟皇后道:“其实阿玮入宫,倒非百害而无一益。”

    佟皇后颇有些惊讶的看向如蘅,却见如蘅神色颇为淡然:“阿瑾一人在宫中,的确需要一位伴读,阿玮与阿瑾相差不多,日后若当真留入宫中,也有个玩伴,若是姑母权了皇上的意思,阿玮入得宫来,自然得顺着宫中的规矩,日后同豫王府却是不能日日见面了。”

    “你的意思是。”

    看着佟皇后定定的眸子,如蘅紧紧点了点头,是的,与其鞭长莫及,倒不如把可能的异动留在身边,终究也不至于被动。她清楚的记得,前世里齐祯逼宫废太子,退位的狠绝。

    如此她不如狠下心来,称了皇帝的意思,将阿玮养在宫里,他日若齐祯安安稳稳便好,一旦有异动,那阿玮便可掣肘齐祯,不过,依齐祯的薄情的性子,莫说是自个儿的庶出的孩子,就是嫡子,在江山面前也能抛舍。

    可齐祯再寒凉,却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番,这阿玮不仅是他的孩子,还是蒋锡宁的妹妹,蒋氏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蒋锡宁,如蘅知道,有胆魄实力,若齐祯当真再次走上逼宫一路,蒋锡宁也必然是他有力的左膀右臂。

    那时便是不看蒋氏,单看蒋锡宁的面子,他齐祯当真还能眼睁睁将这孩子视为弃子,不管不顾?

    齐祯若忌惮这一点,那她们还有回旋之力,就算齐祯走至极端,在江山面前不在乎一切,蒋锡宁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亲侄子被齐祯抛弃,是不是也该思量一下,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到时候,可还会一心扶持齐祯,只怕还得打个问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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