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宴席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郡主齐姝拉住如蘅两姊妹吧嗒吧嗒的说着,倒像是说不完了。

    “好了,好了,你啊,那些闺中话倒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这会子都掌灯了,只怕靖国府都等的着急了,还不放人三姊妹回去,以后说话的机会多着的,时常走动便是了。”

    安王妃究竟是看不下去了,拍了拍齐姝的手,看了如蘅姐妹笑着道。

    齐姝嘴角一撇,还犹自不舍地拉住如蘅和佟如芜:“若非规矩拘着,我倒巴不得叫你们今儿就留这儿了。”

    如蘅嘴角勾起,回握住齐姝的手笑道:“王妃说的对,我们常常走动就是了,又不是见不着了,这会子晚了,你可也该早些歇息了。”

    姝姐儿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好,那你们可得常来寻我玩,我一个人闷得慌。”

    佟如芜笑着道:“好,你来我们府里也是好的。”

    姝姐儿这才扬起笑意,爽快的应道:“好。”

    一番子嘱托后,如蘅姊妹这才出了安王府,上了马车。

    待到了靖国府偏门,佟如芜已是有些昏昏欲睡了,房里的大丫头都等在偏门,各自将小娘子接了回各自屋去。

    如蘅没有直接回自个儿的绛玉轩,只叫婆子打着灯,让素纨陪着去了崔氏的院里。

    只见丫头五儿站在檐下巴巴儿地张望着,一瞧见如蘅,忙不迭儿地跑过去笑道:“瞧瞧,太太就知道姑娘要来咱们院儿,老早就让我搁这儿等着了。”

    说着五儿对一旁的素纨抿笑示意,素纨微微颌首一笑,五儿便侧身上了扶住如蘅另一边儿,一同朝屋里去。

    屋外的丫头一打帘,瑞脑的香味便裹着温热扑鼻而来,如蘅熟络的走进西屋,只见崔氏穿着家常的妃色盘锦镶花对襟褂子,下面一色的撒花裙,散散靠在榻上,眉染坐在脚踏上轻轻给捶着腿,锦衾在一旁站着与阖着眼养神的崔氏有一搭没一搭儿的说着话。

    一听到衣料窸窣的声音,崔氏便睁开眼,见着娇娘子站在门口处,便忙起身眯眼笑道:“快进来。”

    小娘子温顺的捻裙走了进来坐在崔氏身旁,眉染起身退开,接过小丫头奉上来的茶放在雕花木漆桌上,便垂眉敛手退到锦衾身边。

    “虽是入了春,只怕这会子外面还有点凉吧?可带了披风不曾?”崔氏拉住小娘子的手摩挲着道。

    如蘅嘴角抿着甜甜的笑意:“母亲就放心吧,那素纨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只能想到一,她便能想到三去,哪里会冻到我。”

    崔氏满意地看了素纨一眼,瞧着这丫头柔柔的站在那,不多说一句,规规矩矩的样子,偏又不是一棒子敲不出的闷疙瘩,这样的丫头放在小娘子身边才放心。

    “那便好,到底也是老太太身边儿教出来的,是比下面丫头伶俐些。”崔氏笑着赞了一句。

    “对了。”崔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脸上微微正色道:“今日去赏花宴可好?可有出什么事?”

    如蘅微微一愣,抬眉看到锦衾眼角难掩的笑意,脑子转个弯儿,立刻明白了些,因而笑着道:“母亲放心吧,有王妃,姝姐儿在,我能出什么事?倒是难为姝姐儿一整天陪我们闲逛说话的,方才若非王妃拦着,只怕姝姐儿都要扯着我们留宿了。”

    崔氏抿嘴高兴的笑着,一旁锦衾开口笑道:“瞧瞧咱们太太,平日里再精明不过了,一遇着姑娘的事儿就糊涂了,太太也不想想,咱们姑娘与安平郡主是打小的闺中娘子,那安王妃更是看着咱们姑娘长大的,还能平白委屈了咱们姑娘不成?可见是乱操心了。”

    崔氏听了也不恼,反倒指着锦衾对如蘅笑道:“你瞧,如今她倒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了。”

    如蘅抿嘴笑着不说话,一旁锦衾笑着向后面东院努嘴儿道:“如今咱们这儿闹热,只怕这会子三房屋里有更闹热的。”

    如蘅偏首看到崔氏嘴角的笑意,眼中滑过一丝什么,不紧不慢的端了一杯茶饮了:“父亲回来了?”

    “老爷只比姑娘早回来一刻,便人也不停的朝东院儿去了,听伺候的人说,老爷那脸沉的什么似地,吓得他们大气儿都不敢出。”

    锦衾在一旁说道着,崔氏含了一颗果子没说话,如蘅嘴角一勾,佟维信若是不生气才奇了,今儿是什么场面,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娘子都在,又是安王府做东,佟如荞在九皇子那吃了瘪丢了小娘子和靖国府的脸面不说,又累着人家萧家娘子,萧家虽没爵位,可那也不是平白好对付的。

    那可是活生生一颗手头捏着的棋子毁了,就这样毁于一旦,他这会子只怕气得五脏六腑的炸了。

    如蘅嘴角勾起冷笑,既然三房心比天高,就得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么好的笑料,想必明个儿坊间又有得喧的了。”小娘子的笑靥在琉璃灯下若隐若现,眼中晕着雾一般飘渺。

    “可不是,今夜三房怕是睡不安生了。”锦衾抿而一笑。

    如蘅嘴角微挑:“她们睡不安生,我们才睡的安生,前日里铮哥儿受的怎样的苦,也叫她们好好受受才是。”

    崔氏微一抬眸看着身旁的小娘子,瞧着小娘子眼中的寒意,心疼的握住小娘子的手轻轻抚了抚,小娘子倏地抬头,随即眼中柔和了许多,微垂着头,嘴角含着温暖的笑意,轻轻歪在崔氏怀中,再不说话。

    而这厢,三房这边儿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偌大的屋子里一个丫头婆子都没有,糊着玻璃纸的门紧紧闭着,只听到冷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佟维信面色一如既往的黑沉,眸中闪着冷意,沉抑的坐在正中,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面前却是跪着佟如荞。

    小娘子原本穿的单薄纱衣,因为颜色素净,此刻更显得小脸儿虚白,跪了许久的砖地,此刻膝下的寒意愣是像小虫一般钻进了骨髓中冰冷难受,而双腿更是扎了千万根针一样发麻,到底是个小娘子,不过跪了一刻,这额角便不住地渗着冷汗,娇弱的身子在微微夜风中犹显的摇摇欲坠。

    秋姨娘在一旁究竟是看不下去了,双手垂在前面不安的绞着帕子,试探的微一抬眸:“姑娘也跪了许久了,要不……”

    佟维信一个冷冷的眼风骤然射过来,秋姨娘身子一抖,嘴唇微微翕合,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给嚼了回去。

    佟维信冷眼逡巡到佟如荞身上,嘴边微微一沉:“今日你就是穿成这样去的?”

    “听闻安王妃一向喜欢素……”

    “你闭嘴!”佟维信断然一喝,秋姨娘再不敢说话,怯怯地站在一旁。

    “我靖国府里出去的小娘子,就算不是万众瞩目,也没有你这般的,难不成我平日赏下来的东西都飞了不成?别人都是正正经经的打扮,偏你另辟蹊径,穿的这般,自作聪明!”

    佟维信见小娘子不说话,冷笑一声:“弹个琴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不说,你还连累着人家萧家小娘子落了水,我还得腆着老脸替你去致歉,如今咱们靖国府在人家眼里竟成了天大的笑话,你倒是把我这张老脸丢了满京城都是,让人家以为我靖国府调、教的娘子就是这样的蠢钝!明儿只怕是传的满城风雨了!”

    “老爷,姑娘已经知错了,如今反倒是这事该怎么办?若是这样下去,将来如何寻得好人家?”秋姨娘听着也着急的开始站不住了。

    “怎么办?”

    佟维信冷哼一声,棱了佟如荞一眼漠然道:“嫁不出去就呆在府里,省的出去丢我佟府的脸。”

    秋姨娘惊得一震,佟如荞跪在那里,心就像礁石一般沉入了千万丈的海底,垂下的眼眸中却是慢慢的恨意与不甘,紧紧攥着手心,紧咬着牙不发一语。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漠然的一声,佟维信睨了眼下面的小娘子。

    小娘子手中一紧,极为恭敬的俯身,额头磕到冷冷的砖地上,语中哽咽道:“荞儿知错了,求父亲责罚。”

    屋里再无人说话,就连轻微的咳嗽呼吸声都听不到,就这样静滞了许久,佟维信端起茶盅,拿茶盖拂了拂面上的茶沫子,偌大的屋子只剩叮铃哐啷的声音,不过抿了一口,佟维信便将茶盅放到了桌案上。

    沉沉的一声,佟如荞心中一抖,就好像等待着最后宣判的人一般,心紧紧悬在半空中。

    “立心堂也许久不曾用过了,倒叫人忘了它的作用了。”

    佟维信不紧不慢,似是自说自话,秋姨娘却听得身子一震,后背升起阵阵的寒意,佟如荞微微阖眼,指甲狠狠抠进肉里,面色却依然那么平静。

    “自个儿去那儿跪一晚上吧,从明儿起,就好好在自个儿屋里反省三个月不用再出来了,没我的命令,也无需人探望,谁也不行!”

    佟维信冷冷的睨向秋姨娘,似是警醒一般,秋姨娘微微埋头没有搭话,佟维信这才瞥向佟如荞,佟如荞恭恭敬敬俯身沉沉道:“是。”

    只听得一阵桌椅碰撞声,佟维信已经起身离座,步子沉沉朝门口处去,丝毫不曾在佟如荞身边停留。

    秋姨娘见佟维信去了,这才忙走到佟如荞身边,抬手去扶着道:“快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爷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你这样跪一晚上哪里受得了。”

    秋姨娘正叨叨着,不料佟如荞却拂开了秋姨娘的手,秋姨娘一愣,却看到自家姑娘阴沉沉的脸,小娘子紧抿着嘴不发一语,那眼中的森寒倒把秋姨娘滞在那儿。

    “母亲回去吧,我去立心堂了。”

    小娘子骤然出声,却是寒意涔涔。

    秋姨娘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娘子已然虚乏却又强自地朝门外去了。

    刚一踏出门槛,佟如荞抬头看了看森冷的月光,手中越攥越紧,她不信命,更不信今日一事便能让她翻不得身,她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终有一天,她会把今日看轻她的人都踩在脚下,让她们生不如死!

    想到这一刻,佟如荞眼中一凛,森寒的眸子紧紧的凝着崔氏的前院,却是沉静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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