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抢包子事件,贺之洲似乎有些摸到治明月的门道了。对付如今这样的明月,很显然来硬的是行不通的,她哭闹的没完没了时真能把人逼疯。

    贺之洲忍不住想念起从前的明月来,就连她有时候牙尖嘴利气的他总要不顾风度的堵上她的嘴才行的那样的明月,也教他怀念不已。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她一脸狡黠又得意的冲他笑的模样,聪明胆大,羞涩坦然……

    那么多的面貌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而后定格成她眼下这样哭闹不休泪涕横流的模样。

    贺之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闷热的空气撞进鼻腔里,酸溜溜地发麻,一颗心更是酸到发胀。

    他想起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他怀里,乖巧而羞涩的回应他的吻。他离开的时候,她红着脸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夜风吹的她的衣裙飘扬起来,见他回头,她于是笑的更开心。他犹自记得,那个笑容很明亮,映着屋里的烛火,让他的眼睛都有些酸痛。

    他仰起头,深邃的眼睛似凝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这会儿能抽空想一想从前的明月,还是因为眼下明月闹累了睡着了的缘故。

    低头看着闹了大半天终于睡过去的明月,贺之洲忍不住轻叹一声,疲累的靠在车壁上捏了捏眉头,过了一会,才抬手敲了敲车壁。

    马车停下来,安康催马走过来询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贺之洲看了眼明月四仰八叉自由自在的睡姿,想了想,这模样还是不要被安康看到了吧,免得以后她好了,安康再拿这一出来嘲笑打击她。

    想着她可能会被气的脸红跺脚气急败坏的模样,贺之洲的唇边忍不住勾出个笑容来。他将被明月蹬掉的薄毯重又捡了起来,知道她怕热,便只将薄毯虚虚的搭在她肚子上,这才起身下了马车。

    “伤口裂了。”他下了车来,淡淡对安康说道。

    安康脸色变了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吩咐了近旁的侍卫一声,那侍卫忙跑到车队后头,将预备的空马车赶了上来。

    安康将缰绳丢给侍卫,率先上了那辆马车,贺之洲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也跟着上去了。

    贺之洲伤的最重的是腹部跟大腿,当时被人扒出来时血都快流光了,幸而他手上有明月当时偷画下来的属于黄鸿飞的疗伤圣药。虽然那药的确是好药,但贺之洲伤还没好就折腾着要出京,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得不到好的休养,伤势始终反反复复不见好。如今找到了明月,可这样的明月,根本不能让他安心静心的养伤,反而还会因为她不懂事的哭闹撒泼将伤口弄的再次裂开。

    安康老大不高兴的替贺之洲重新换了药,忍不住唠叨道:“她如今手上没个轻重的,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回出来,带的都是侍卫,贺之洲肯定不会让除了他以外的别的男人来照顾明月。故而安康想了一路,觉得自己这主意不得不说,也不等贺之洲回应,就又说道:“很快就要到汇城,咱们要在那里歇一晚,我打算买两个丫鬟来照顾服侍公主,这样你也能轻省一些。”

    生怕贺之洲拒绝,又苦口婆心的劝道:“眼下人已经找到了,最要紧的就是养好你的伤。你也知道,如今这内忧外患的,万一你有个什么,你觉得小皇帝还是那最近出够了风头的三皇子能挑得起大梁的江山社稷?还不是得指望你,你也是贺氏子孙,总不好眼睁睁的看着大梁江山分离崩析吧?以后到了黄泉底下,看你怎么跟你贺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他说的很是义愤填膺,仿佛已经看到贺之洲为了明月那个祸水而不管大梁江山了一般。贺之洲淡淡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将衣裳拢好了,“买个丫鬟而已,用得着扯那些有的没的?”

    见贺之洲这是同意了要买丫鬟来服侍明珠的意思,安康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不过买人时要多掌掌眼,要那老实本分的才行。”贺之洲又交代了一句。

    明月眼下这个模样,若随随便便买个人来服侍她,定然会看轻她、怠慢她甚至是羞辱践踏她的,因此贺之洲很是郑重其事的提出这一点来。

    安康不耐烦的点头:“知道了——也只有明月公主才有本事让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吧。”

    见贺之洲瞪他,安康这才收敛了些,叹一口气道:“说起来明月公主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娘喜欢她,凡哥儿也喜欢她,心心念念都想着她呢,一听说她出了事,凡哥儿那孩子哭的眼睛都肿了,知道我要出来找人,头一回主动找上我跟我说话,就是求我一定要把他的公主姐姐给他带回去。对我娘也好,对凡哥儿也好,明月公主都是真心相待的。我也知道弄出眼下这些事情来怪不着她……唉,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希望她好的。自然会买了好的守规矩的丫鬟来照顾她,不会让人欺负她轻贱她的。”

    贺之洲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黄鸿飞的回信可有了?”

    离开上京城之前,贺之洲秘密的见过黄鸿飞一面,因知道迷魂散对身体损害极大,又担心明月出现黄鸿飞说的最坏的那种结果,便让他想法子送信去单剑峰,无论如何请他的师父怪医来上京城一趟。

    算起来已经快到八月底了,这回信也该有了。

    “回信是有了,不过很不巧,黄鸿飞离开单剑峰后,怪医侠盗也跟着离开了,目前下落不明,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去找。”他顿了顿,看着贺之洲阴沉的神色,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黄鸿飞在京城,那夫妻俩早晚也会去上京城找他的。”

    到底是亲自养育大的孩子,如今黄鸿飞的身世也被扯了出来,知道消息后,他的师父师娘总该为他担个心什么的吧。只要担心他,就总会前往上京城看望他,到时候留下人来为明月解毒或是治疗,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在安康眼中,眼下最要紧的,只有贺之洲身上的伤。

    贺之洲也明白,找不到人,他再怎么心急也没用。且安康说的也有道理,只要黄鸿飞在上京城,就不怕怪医不出现!

    “对了,刚才有人来报,说宇文复想要见你。”安康好奇的问贺之洲,“你到底将人藏在哪里的?”

    回京城的队伍里头,根本没有宇文复这一号人,可却有人禀上来,说宇文复要见贺之洲,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

    贺之洲眉心倏地一动,眼中就有戾气横生,只是听到宇文复的名字,就让他浑身都充满了煞气,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明月身上的那些痕迹……想到他曾经无耻又恶心的对明月做出那样的事来,贺之洲想宰了他的欲望就空前强烈。正是怕自己忍不住就手刃了他,贺之洲才安排了先遣部队快马加鞭的秘密押送宇文复回京,在拿他跟云国国主谈判之前,他没想过要见宇文复,却没想到,宇文复那贼还敢要求见他!

    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当他真的不敢拿他怎么样?

    安康一见贺之洲的模样就知道不好,他亲眼见到贺之洲对着宇文复失控发飙的几乎要生吃了人的狠劲儿,原就不想将此事报上来的,又怕会误了事,这才不得已说了,果然就见贺之洲又动了杀人的念头,忙忙说道:“不过是个阶下囚,不想见就不见。对了——”

    他赶紧想办法将这个危险的话题岔开,“你之前让查的另一拨人也有了些发现,据说他们领头的,是个颇为神秘的人,暂时只知道他姓林。至于他是哪一方的人马,还有待查证。”

    贺之洲被他这么一打岔,果然面上的煞气就散了一些,却有些心不在焉,随便点了点头,就要下车回明月的马车里去。

    她一个人呆在车里,他很是放心不下,既怕她摔了碰了,又怕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又要哭闹个不休。

    “前面有个茶寮,应该有卖热食熟食的,让人买些来,隔水温着,一会儿明月醒了要吃。”临下车前,贺之洲还不忘吩咐安康去给明月买吃的。

    硬邦邦的干粮她肯定不爱吃,硬要给她吃,少不得又要闹脾气。还是买些热食熟食来备着,免得一会那小祖宗又闹个不停。

    安康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英明神武从来只关心国家大事的表哥,如今竟也变得这样细心婆妈了起来,真是……那个祸水之福啊!

    ……

    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行进着,突然后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

    安康与侍卫队立时警惕起来,将明月与贺之洲所在的马车团团保护了起来。

    “怎么回事?”贺之洲在车里懒洋洋的发问。

    一见明月皱了眉头,似乎被他说话声吵扰到了,睫毛一颤一颤的就要醒过来的模样。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抬手在她身后轻拍了两下。明月嘟起的小嘴嘟嚷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咿呀声,转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安康眼尖,看了一会便惊讶的道:“看着像是娉婷公主?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追杀她呢?”

    “追杀她?”贺之洲这才撩起车帘往外看。

    马蹄疾驰,激的烟尘四溅。

    跑在最前头的那匹马上,果然是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娉婷公主。她似乎有些力竭的伏在马背上,发髻散了,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捂着腰间,即便隔得有些距离,仍然不难看出她那已被鲜血染透了的象牙白的衣裙。

    而紧随在她身后的是一群面容冷肃的黑衣人,娉婷公主边打马边惊慌回头的模样,就可以看出,正是那一群黑衣人在追赶她。

    “王爷,要不要帮忙?”安康有些紧张的问道。虽然他早就想去帮忙了,但在人前,还是要经过贺之洲的同意,他才敢领着人上前去。

    贺之洲没发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明月正是娉婷公主救下来的,贺之洲便点了点头,“去吧。”

    有了贺之洲这边的帮忙,那群人见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精悍的好手,并不敢与他们硬碰硬,领头的黑衣人见安康等人将娉婷公主护在他们身后,生硬的开口道:“公主,殿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还请您跟属下等人回去吧,不要节外生枝,丢了燕国与陛下的脸面。您办事不利,殿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体谅他的处境。”

    娉婷公主扶着受伤的腰际苦笑一声,她如花的小脸上以及优美如同白天鹅的颈上都溅了血,衬着她此时的模样,愈发显得狼狈而可怜,她疲惫又失望的说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三皇兄,他到底是让你们来杀我还是捉拿我,我心里清楚得很。”

    “公主想岔了,殿下是您的兄长,怎么会让我们来杀你,不过也是皇命在身,公主又不肯配合,这才……”

    “本宫倒是想要配合,可你们是怎么对本宫的?”娉婷公主一刹那红了眼,咬牙狠狠地盯着领头那人,“你们二话不说就杀了花朵,若我不反抗,早就成了你们的刀下亡魂。三皇兄……他是什么心思本宫心里清楚得很!”

    她一边狠厉的说道,一边转头寻找贺之洲,见贺之洲正从马车里往外看,眼睛愈发的红了,晶莹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贺哥哥,他们要杀我!”

    “安康,还跟他们废话什么,不走就全都杀了吧。”贺之洲懒洋洋的吩咐道。

    安康就等着贺之洲这句话呢,催马就要杀过去,那群人见势不妙,也都知道贺之洲的身份,且此时又在大梁这块地盘上,哪里敢留下来送死,彼此看一眼,调转马头就飞快的逃跑了。

    看着面前尘烟滚滚,安康一边撇嘴一边挥散眼前令人讨厌的烟尘,“跑的倒快。”

    本着怜香惜玉的本能,他转头欲要安慰娉婷公主,却见她双眼一闭,身体摇摇欲坠就要从马上滚落下来,忙策马奔过去扶住了她的手臂,关切的询问道:“娉婷公主,你还好吧?”

    娉婷公主一脸惨白的摇了摇头,眉头却紧紧蹙起来,仿佛痛到了极点又不欲人担心,于是咬牙硬挺着,虚弱的开口道:“还……还好。”

    然而话音刚落,人便直直往地上栽倒下去。

    幸而安康一直扶着她,才没有让她砸到地上去。安康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将娉婷公主打横抱着跃下马背,一边往贺之洲的马车走去一边嚷着道:“王爷,娉婷公主伤势很深,晕过去了。我看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呢,你那药还有几颗,快给她吃一颗先止了血再说。”

    贺之洲见他抱着娉婷公主就要上车来,微皱了眉头吩咐道,“不是还有一辆马车?先将人送到那边去。”

    安康无奈,只得又抱着昏过去的娉婷公主去另一辆马车。贺之洲跟着过来,将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递给安康,“先喂她服药。”

    安康将人小心放好了,忙接过瓷瓶倒出一粒丸药来,觑着贺之洲问:“要不给她吃两两颗,会不会止血快一些?”

    贺之洲斜睨他一眼,二话不说收回了瓷瓶,“你对她倒是很上心很关心嘛。”

    安康看看他,又看一眼昏迷不醒的娉婷公主,道一声得罪,便捏了她的下颌迫她张口,将那止血圣药喂了进去。喂好了药方才鄙视贺之洲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冷心冷情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伤成这个样子,也不见你有半分恻隐之心,说起来,你们不但是旧识,人家才救回了你心尖尖上的人儿呢,现在人受了重伤出现在你面前,你竟也这样无动于衷,合适吗?”

    贺之洲长眉微挑,“不是有你怜香惜玉么,哪还用得着本王操心?”

    说着就要下车去。安康忙拉住了他,“你刚才听见了吧,竟然是她的皇兄要杀她,什么仇什么怨啊?不会就是因为她没有按照燕国皇帝的吩咐将明月公主带回燕国去,他们就容不下她要杀了她吧?”

    贺之洲眉头微蹙,“燕帝对她十分宠爱,要杀她应该不是燕帝的主意。”

    他并没有否认娉婷公主是因为送回了明月而遭了她皇兄的毒手,顿了顿,才又道:“因燕帝对她太过宠爱,她的兄弟姐妹们都不怎么喜欢她。”

    “你连这个都知道?”安康就挑了眉头,打量着娉婷公主腰间的血已经止住了,他到底是男子,不好给她包扎伤口,便让人快马加鞭去前面的汇城请大夫过来。这个时候也没别的事,便专心的八卦了起来,“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贺之洲也没卖关子,淡淡说道:“那年我下山离开乾坤门,也正好遇到她被人追杀,她那个时候不过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罢了。追杀她的人,就是她的大皇兄。本王闲着无事就送了她一程,才知道她的身份以及她追杀她的人的身份。”

    当然不是他八卦着去问的,是娉婷公主自己告诉他的。

    安康听得不住咋舌,愈发的同情可怜起娉婷公主来,“她的皇兄们是不是有病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妹妹,不好好爱护着,竟还要杀她灭口。为什么啊?她是个女子,根本不会威胁到他们什么,且又深得燕帝的喜爱,她的皇兄们不是很该讨好她巴结她,好令她多在燕帝面前为他们说好话才是吗?”

    贺之洲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燕国的太祖皇帝未建立燕国之前,曾经也是皇室后裔,据说他们以前的那个皇朝,是出过女帝的。”

    安康恍然大悟,“难怪了,她如此受燕帝的宠爱,她的兄长们定然十分担心燕帝会将皇位传给她,所以才会一而再的想要她的性命?我很好奇,那位追杀她的大皇兄如何了?”

    “听说被燕帝一杯鸠酒赐死了。”贺之洲轻描淡写的回道。

    安康听得眼睛都直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难怪她三皇兄也要杀她了,为着个女儿,燕帝连亲儿子都肯杀,且还是长子呢。换了我是她皇兄,怕也想要杀了她永绝后患。”

    八卦完了,又发起愁来,“如今这可怎么是好,她伤成这个样子,她三皇兄又想要她的命,她身边那个叫花朵的侍女都被杀死了,咱们若是不管她,只怕她迟早还是要死在她三皇兄手中。”

    他们要赶着回京,这又是个燕国公主,时局又是这样的敏感,总不好带着个燕国公主回上京城吧?

    安康觉得很是棘手,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望向贺之洲。

    贺之洲也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不管吧,人伤成这个样子,也不好随便就丢下,管了吧,管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要他管一世?但此时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道:“先带着她,等她醒过来再问她自己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娉婷公主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艰难而痛苦的睁开了眼睛,“贺、贺哥哥。”

    贺之洲没什么表情的朝她点了点头,“觉得好点了吗?”

    她就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好痛……”

    “忍一忍,大夫就快要到了。”贺之洲淡淡道。

    一旁的安康迫不及待的问道:“娉婷公主,你那位三皇兄到底何故要追杀你?”

    娉婷公主睫毛轻颤,面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来,她甚是苦涩的笑了笑,那虚弱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假传父皇的口谕,道我办事不利,要我以死谢罪。父皇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就算知道我……我没听他的话将明月公主带回燕国去,他可能会生气,会惩罚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要我去死的!我知道这是我三皇兄自己的主意,是他想要我死。”

    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了。

    安康就挤眉弄眼的朝贺之洲看过去,一副“你看我果然没有猜错”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悄悄对贺之洲说道:“果真是为了你那明月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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