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虽吓了一跳,但很快分辨出来人的身份,正要皱眉离他远点,就听见方才那正向明月讨赏的鹦鹉愤怒的拍打的翅膀,全身羽毛似都竖了起来,冲着明月身后的贺之洲不客气的骂了起来:“你才畜生,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畜生!”

    贺之洲原还带着点得意的俊脸瞬间黑了下来。

    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怒意,想来自他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骂他。

    当然,鹦鹉不是人。

    可只要想着这人吃瘪,明月就觉得很高兴,还温柔夸那在架子上上蹿下跳的小家伙,“你这小东西还怪聪明的,敢于说出世人都不敢说的话,真勇敢!”

    贺之洲就看到明月昂扬肆意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刺着他的双眼,就像之前她在大街上,快活的跑来跑去,那股子自由自在的劲头,那么有朝气有活力。

    他心头一动,本瞪着鹦鹉的如刃眸光就变得柔和了下来,“你也想骂本王?”

    贺之洲在前朝打了个漂亮的仗,终于弄死了一直给他添堵的宗正明,震慑住了小皇帝以及摇摆不定的中立派,心情自然是不错的。他不错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下朝后,还没回府就听说她跟黄鸿飞偷偷出府了。

    贺之洲大怒,那是真正的恼怒,便是宗正明给他找了那么些麻烦,他也从没有如此恼怒过。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臭丫头果然还是趁乱跑了,尤其知道她这次果真没有带着小檀那个包袱跑路,贺之洲都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教她那个乖。第二个念头便是被他找到了他一定要生吞活剥了她!

    除了皇位,他这辈子还真没有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有耐心过,他原还想着慢慢来,安康说对待女人要有耐心,他都如此忍耐了,她却视而不见还是想跑,那自然就怪不得他了。

    很快有人就找到了她,他甚至顾不上换下朝服就要去抓人,还是贺默提醒了他,他才随便换了件衣裳,匆匆赶出来,就看见她像一条快活的鱼儿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迎着明亮的阳光笑出一脸灿烂。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快活,快活的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可爱。阳光底下她纵情欢笑,快乐奔跑,他那一刻,竟舍不得上前去打断她难得一见的快乐。

    他终究没有上前,而做了一件他有生之年也不曾做过的事——他一路跟着他们,看她对什么都新奇,路边的小摊贩,卖货郎的货担子,甚至路边晒太阳的小猫小狗,她都忍不住要上前逗弄一番。大街小巷胡乱的跑,半点不像矜贵端庄的公主,反而像个疯丫头,却无时无刻不挂着满足的欢笑。

    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翘起嘴角。

    然后,他们遇到了勇安侯府世子。

    在今天之前,贺之洲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黄鸿飞,他不想节外生枝,却也觉得他算不上威胁。经过昨晚的事后,除了那个皇位,整个大梁都算是收入了贺之洲的囊中。他完完全全把持了朝政,并不怕黄鸿飞被人发现,即便他的身世被人查出来,真正该头痛的也是小皇帝,而不是他。

    就算勇安侯府真有那个能耐废掉小皇帝扶持黄鸿飞上位,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

    他能拿捏一个小皇帝,还怕拿捏不了一个江湖莽汉?

    可现在,看着他跟前跟后的赖着明月,看着他时不时呆呆的盯着明月笑容的模样,贺之洲心里不舒服了。他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起了安太夫人的建议——如果不杀了他,就只有远远送走他,再不让他踏足上京城半步。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光下那张难得一见的笑脸。

    明月自然不知道贺之洲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问话,也并不理他,她想不想骂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她斜睨贺之洲一眼,他负手立在她身旁,姿态随意,表情淡然而慵懒,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雄狮,正悠闲的在他的领地上散步,舒活筋骨准备扑食。

    午后金子般的阳光照在他轮廓上,竟然显得比往日柔和许多,那双眼睛流光溢彩,阳光下确凿无疑的全是温柔。

    明月望着他的眼睛,怔了怔。

    她以为自己偷偷出府,他发现了定然要大发雷霆。却没有想到,他不但没有动怒,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模样。

    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吃错药了?脑门被挤了?脑袋进水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呢。

    身边跟着这么个人,明月的好心情也打了折扣,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那鹦鹉说话,一边等黄鸿飞回来。

    贺之洲被她冷落无视,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只嫌恶般的瞪了那长了狗胆的鹦鹉一眼,“这畜生调教的不好,你若喜欢鹦鹉,本王让人寻了最好的来。”

    一听到畜生二字,那鹦鹉立刻就又炸毛了,不怕死的回瞪着贺之洲,扯着脖子直叫唤:“畜生!你个畜生,你个小畜生,你个找死的小畜生!”

    店主人一见贺之洲那华贵的衣着打扮以及冷厉傲然的气质就知道其身份贵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得罪不起的。此时见自家鹦鹉一口一个畜生的叫骂着,顾不得害怕,抹着冷汗陪笑道:“这位贵人,这鹦鹉太调皮了,调教的不好,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屋里还有最上品的金刚鹦鹉,也是能说话的,您二位里边请?”

    明月却没动,只笑吟吟的道:“我瞧着它就挺好的,又聪明又有活力,其他鹦鹉未必就能比它好。”

    顿一顿,又笑着道:“我们就是看看,并不买。”

    虽然老板有些不满,但面对令人胆寒的贺之洲,他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谄媚的说了句“随便看”就赶紧走开了。

    老板离开后,贺之洲才微微蹙眉看着明月,又看一眼犹自愤怒竖着一身羽毛瞪着他的蠢鹦鹉,半晌才似不情愿的开口问道:“不是喜欢这蠢货,怎么又不买了?”

    上午那么一会儿的光景,她就买了那么些东西,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未必是她喜欢的,甚至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她不也胡乱买了?怎么见了这鹦鹉,她分明是很喜欢,却为什么又不买?

    无所谓的东西买一堆,真正喜欢的,偏又不买,这是个什么心态?贺之洲觉得很困惑。

    大概这勇敢的鹦鹉骂了贺之洲还让贺之洲拿它没有办法让明月心情很不错,于是心情颇好的回了一句:“就是因为喜欢啊。”

    贺之洲愈发不能理解,“喜欢的话,不是更应该想要得到?”

    明月看他一眼,见他竟是真的皱着眉头感到非常疑惑不解的模样,便淡淡道:“每个人喜欢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喜欢一样东西,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有的人只要看到那东西好好地,就能满心欢喜,并不一定要拥有才会开心。”

    贺之洲不赞同的瞧着明月,“可见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人是真的喜欢那样东西,如果不能切实的拥有,又怎么可能真正开心?你说的后一种人,或许他心里也是喜欢那样东西的,但比起第一种人而言,他的喜欢定然不够才会无所谓拥有不拥有。”

    明月听着他的歪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想了想才道:“你这话听似有理,实则太过自私自我。你喜欢一朵花,就将它摘下来,可你知道那朵花它是愿意生长在枝头上还是被你摘下来?你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那朵花,将那朵花据为己有,又何曾想过那朵花会不会开心会不会快乐?就算你琼浆玉液的供着那朵花,可那花也不过鲜活一两日就枯萎了,等待那朵花的命运,不过是被随手丢弃罢了。你只顾自己高兴,不理会别人的心情,这算是什么样的喜欢?”

    贺之洲俯视着一脸认真的明月,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轻垂著,光影遮得眼中深邃,看不清其中神色,“哦?”

    他觉得明月那话是意有所指。

    明月却没想那么多,只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同样一朵花,另一个人也很喜欢。他或许从没想过要将那花从枝头上摘下来,只要看见那朵花好好地开在枝头,他就觉得心满意足。并不见得是他的喜欢不够,而是他更愿意为那朵花着想,所以即便非常喜欢,也能克制自己不去伤害它。比起不择手段的喜欢跟得到,这种喜欢与尊重,才该是正常且长久的。”

    贺之洲此时的神色平静的接近幽冷,嘴角却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来:“你说本王的喜欢是变态的、是不正常的?”

    明月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说你了?不过是就事论事……”

    她说着说着,蓦地住了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贺之洲,“你以为我在说你?”

    回想起自己方才无心说的话,明月深深地囧了下——这样听来,好像真的在说贺之洲啊!他自己都承认他惯于强取豪夺,喜欢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不择手段就是很自然的事了,难怪他会把自己带入进去呢。

    明月怕他突然发火,连忙后退两步离他远一点,“我刚才说的可不是你。”

    说罢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小飞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如若本王喜欢那朵花,便是她枯萎了,本王也不会随意丢弃她。”贺之洲瞧着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明明是在说花,他那样看着她,很容易让人误会他在说她阿喂!

    “……呃,那王爷倒真是惜花之人了。”明月只觉得此时不说点什么显得很奇怪似的,于是也不过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不过说到惜花,明月便想起王府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来,“王爷可回过府里了?”

    “怎么,府里出了什么事不成?”她原还有些不自在的闪躲之色因那个问题变的冷静了起来,贺之洲便挑了挑眉。

    “尹氏痛失父母亲人,悲痛欲绝,哭着要见王爷呢。”明月便将尹氏的情形说给他听,“还有府里其他姑娘们,也都吓坏了。王爷是她们的主心骨,都等着想要见你。”

    她说完了,似笑非笑的瞧着贺之洲,又玩笑般的加了一句:“王爷府里娇花儿已经够多了,你倒是先惜好了她们,再往外采别的娇花儿也不迟呀。”

    她说着,还顽皮狡黠的朝他笑了两声,颇有些得意的模样。

    贺之洲没有笑,也没有因为她这小小的打趣就动气,只淡淡道:“本王将后院的事交给你打理,扰了你清静的人,你只管撵了就是,不必回给本王听。”

    “先还想做惜花的人呢。”明月扁扁嘴,也暗自心惊这人的冷漠无情,她以为贺之洲怎么也要安抚尹氏一番,好歹也是跟过他的那人嘛,谁知他竟见都不想见,“她们都是王爷的人,要怎么打发自是王爷说了算,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往后你便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这些事你不做主,难不成还真要本王来管?”贺之洲不耐烦的睨着她,“若你实在不喜她们,将她们全撵去庄子上便是了。正好昨夜王府损毁严重,你若不忍心直接赶人,便借了这个借口就是。”

    明月眨了眨眼,这才相信他说的竟是真的,这回是真正的觉得心寒起来,他就算不喜欢那些女子,可或多或少也是利用过她们的,就算他跟她们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到底也跟了他这么些时日,他竟是半点旧情都不念,张口就能将人全部送走,只是因为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们了!

    他不再需要她们,他就能随意的打发她们,仿佛她们原就是个不经意的小玩意儿,随时可以舍弃。明月想,他在利用她们的时候,也曾与她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过的吧。

    明月猛地一凛,如果有一天他也像打发她们一样的随意打发了她……哦,她大概会欣喜若狂的吧。她又不像府里那些女人一样盲目的迷恋着他、依靠着他。只要守好了她自己的心,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她总能熬到他对她没了兴趣的那一天!

    是了,要怎么才能让他厌恶她呢?

    ……

    贺之洲抬手取下鹦鹉笼子,又嫌弃的盯了那只鹦鹉一眼,不得不忍耐似的拉起明月的手,语气不太好:“走吧。”

    明月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我没说要买,我也没带银子。”

    “自有人会付银子,要你瞎操什么心。”一面说,一面又嫌弃的啧了一声:“喜欢这么丑的蠢货,什么眼神儿?”

    明月哭笑不得,嫌弃成这样,那就不要买啊!又嫌弃又要买,什么心态?

    看着他认真抱怨的侧脸,明月抿了抿唇,她不是真的蠢,自然明白贺之洲是为了什么要买这只鹦鹉。要说他对她很坏,除了总威胁她,总拿狠话刺激她,好像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而且因为她喜欢,他甚至愿意买下这只骂他的鹦鹉,尽管他一脸的忍耐与克制。

    明月猜想他此刻大概正克制自己不要冲动的捏死这只胆大包天的鹦鹉。

    她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却也警惕的没让自己继续往下想,“王爷,我不会养鹦鹉,还是将它送回去吧。”

    她停下脚步,神色平静而坚持,再没有方才侃侃而谈的轻松与随意。

    贺之洲低头看她,“你不会养,府里头自有那会养的,难不成还要你亲自来养这蠢货?走吧,去前面看看。”

    “我说了我不要!”明月终于无法再平静,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不会养,你听不懂吗?”

    小京巴失踪后,尽管明月很喜欢小动物,她也再不肯养。因为她总会想起小京巴,仿佛养了别的动物后,她就会忘记小京巴,她害怕她对小京巴那么深刻的感情,也能说忘记就忘记。

    她要一直记得她的小京巴,不能让任何小东西分薄了她对小京巴的爱,这似乎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跟执念。

    贺之洲也停了下来,看着她一脸愤怒又委屈,不耐又烦躁的模样,才知道她并非是跟他耍花腔使性子,她是真的不想买这只鹦鹉。

    可她明明很喜欢。

    这就是她的那个奇怪论调吗?喜欢的东西,只要看看就满心欢喜了?

    他看着她倔强又抵触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在怕什么?”

    明月眸光微凝,掩饰般的垂了眼帘,平静无波的回道:“王爷多虑了,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板着脸不再笑了,神态看起来温柔恭顺得很,贺之洲却知道,这是她拒绝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的态度。

    她果然在怕,虽然她极力掩饰。

    “既然不怕——”贺之洲将自己提着的鹦鹉强硬的塞到明月手上,懒懒笑着道:“那么以后还是由你亲自照顾这只蠢货吧。”

    他说罢,迈着长腿往前走了。

    明月僵硬的抱着笼子,嘴角抽了又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就这样潇洒地走了。

    半晌,明月才低下头,与笼子里的鹦鹉那双豆子般黑漆漆的小眼睛对视。

    “少爷吉祥少爷吉祥。”鹦鹉在笼子里欢快的跳来跳去,“少爷打赏少爷打赏。”

    明月嘴角又抽了抽,抱着笼子的手指却紧了紧,“以后干脆就叫你蠢货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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