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谔的书房是第一次有女人进来,而且是与他面对面相坐,在尊卑等级极严格的唐朝,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但韦谔却并不以为意,裴莹是张焕的全权代表这固然是一方面,但韦谔却关心的是张焕为什么会派裴莹来做使?

    他很清楚,张焕绝不是一个头脑冲动、感情用事的人,相反,他深谋远虑,做事果断狠辣,是自己的劲敌,他甚至比段秀实更可怕得多,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处理两个势力最后的利益分置时,却派了一个女人来,这不得不让韦谔深思张焕的真正用意。醉露书院

    毋容置疑,裴莹必然已是张焕的女人,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有婚嫁之说,那也只是裴俊没有对外宣布罢了,等一下!裴俊,韦谔的思路定格在了这个名字之上,他的脑海里象电光矢火一般,猛地恍然大悟,张焕哪里是让裴莹来谈判,他分明是借这件事向天下宣布,他已是裴俊之人了,那、那裴俊会不会就顺势插手进陇右来?

    韦谔一阵心慌意乱,他已经意识到,陇右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事实上,他猜得**不离十,裴莹虽然是张焕全权代表,但张焕并没有给她什么具体任务,也没有告诉她什么谈判底线,只是吩咐她代表自己给老夫人拜寿,从而缓和河西与韦家的关系,但有一点裴莹却很清楚,她现在是代表了整个河西,而不是裴家的女儿,所以,当裴莹被韦谔隆重地迎进府中,请进书房时,她没有丝毫的谦让,更没有什么侄女对世叔的恭敬。

    她取出一封张焕的亲笔信,轻轻推给了韦谔道:“韦尚书。这是我家都督写的信,他要说的话都在信中。”

    韦谔的思路又回到了河陇,他抽出张焕地信,匆匆地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很简单。但语气却很诚恳,对他们之间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表示遗憾。愿意两家修好,共同对付吐蕃。

    至于修好关系所须地一些利益交换却只字不提,看完信,韦谔又微微一笑道:“除了这封信,张焕都督还有什么别地话让裴小姐捎带?”

    裴莹抿嘴一笑,“我此次前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给我家都督带信,二是替张都督为老夫人拜寿。除此之外,再无别地事情。”

    韦谔暗暗点头。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张焕让裴莹出使开阳是项庄舞剑,是意在裴公。

    他沉吟一下,又忽然笑问道:“你们是否已经成亲?”

    裴莹的脸上布起一圈红晕,显得略有些羞涩。醉露书院但这羞涩在一霎时便消失无踪。她点点头,坦然道:“如果韦尚书愿意。称我张夫人也未为不可。”

    韦谔呵呵大笑,“如此,老夫就恭喜你们了,明日我会准备一份贺礼,当初张焕对我韦家有恩,我一直都未谢他,正好可趁这次机会一并感谢!”

    裴莹站起身轻施一礼,“多谢韦世叔关心,我现在想去见老夫人,不知可方便否?”

    韦谔点头,他叫来一人,命他带裴莹去了内宅,裴莹走后,韦谔又立刻把蒋涣请来,蒋涣在韦府已经住了四五日,几次想返回京城都被韦谔挽留,韦家之事样样都和他商量,蒋涣就象一个溺水之人,挣扎了几次便彻底沉入水底,现在他已经正式为韦党骨干。

    听了韦谔的述说,蒋涣沉思了片刻道:“张焕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韦家与他和解是有目的,而他也必然有求韦家,别的不说,河西粮食自给不足,这就是他的软肋,按理他应乘机提出要求,与韦家达成真正的和解,可他在两个使的往来中都丝毫不提此事,所以我以为他无非有两种考虑,一是在等韦家先开口,其次他是在拖。”

    “拖?”韦谔有些不解,“蒋兄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蒋涣淡淡一笑,“如果我没猜错,张焕现在是用拖地策略,他是想等崔、裴两家出面调停,让自己成为崔、裴两家所争夺的一颗棋子,彼一时他无根基,怕别人乘机吃掉他,所以拒绝崔、裴两家地拉拢;而此一时他已有河西为后盾,自然是大树下面好乘凉了,借崔、裴二人之手来谋取陇右,韦尚书,此人深谋远虑,若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

    韦谔又想起张焕派裴莹出使的用意,他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且说裴莹被带到内宅,韦老夫人早派了孙女韦若月前来接引,韦若月和裴莹年纪相仿,是韦清之妹,长居京城,这次是祖母过寿才特地赶回老宅,她与裴莹、崔宁、长孙依依以及楚明珠四人十分要好,今天在他乡遇故知,两人分外亲热。

    韦若月的话不多,十分文静腼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听众,今天也不例外,两人手牵着手向内宅里走,一路上她就听着裴莹地感慨。

    “你知道我在天宝县遇到谁了吗?杨飞雨,你想不到吧!几年前长安都说她自杀而亡,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大唐最偏远地小县出现。醉露书院”

    “哦,杨飞雨,我们还跟她学过琴呢!”

    “是啊!那年上元夜,她在贵妃楼上弹一霓裳曲,倾倒三千太学生,被誉为风华绝代第一人,可惜她嫁错了郎。”

    “哦,她真是太不幸了。”

    裴莹秀眉一皱,有些埋怨地道:“你别老是哦哦哦的,接下来难道还想曲项向天歌不成?说说你自己。“哦,可是我没什么好说地。”

    “那就说说别人。”裴莹忽然想起一事,她不露声色问道:“崔宁怎么样了?”

    “她啊!我也好久不见她了,听说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依依去看过她,说她瘦的厉害,还想出家。”

    裴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默然无语,再也不说话,一路心事重重地跟着韦若月进了韦老夫人所住的内宅。

    在韦家,韦老夫人便是天。她是韦家事实上的最高统治。韦家上下没有人敢拂她的意,只是她从不过问韦家外事。长年生活在韦家内宅一个狭小的***里,她最心疼之人便是她地长孙韦清,从小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一直住在内宅里,生活在女人堆里,甚至现在韦清已经二十几岁,她仍不肯让他到外面去住,去年韦清被抓。受了点委屈,韦老夫人更是心痛无比。这一年来对他百般疼爱,韦谔想让儿子从军却被老夫人痛骂一顿。

    裴莹走进金壁辉煌的韦家内堂,只见韦老夫人坐在一张紫檀榻上,身着赤红色的团花锦袄,满头银丝上插满了珠翠。面目慈祥。正含笑看着她走进,在她身后数十名媳妇孙女环绕左右。而韦清则坐在她左侧,正眼光复杂地看着她,在老夫人地另一边却是蒋涣地女儿蒋英。

    裴莹是认识蒋英的,她悄悄向蒋英一笑,便盈盈向老夫人跪倒,娇声道:“孙女莹儿向老祖母祝寿,祝老祖母寿比南山,长命百年。”

    韦老夫人高兴得呵呵大笑,连忙对韦清道:“还不快把你妹妹扶起来。”

    韦清应了一声,刚要站起,旁边蒋英却动作迅,先一步上前将裴莹扶起,并笑道:“裴小妹几个月不见,倒越俊俏了。”

    韦清追求裴莹,满长安皆知,她蒋英怎会不晓?

    韦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心中有些不喜,她最反感就是女人妒,从见到蒋英地第一眼起,韦老夫人就不喜欢她带点阴骛的目光,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孙子,但这是儿子为了韦家利益而结的亲,她就不多说什么了,大不了再让孙子再娶几个他喜欢的女子做平妻。

    裴莹是所有世家女孩儿中她最喜欢的一个,她嘴巴甜,懂得体谅老人的心,尤其去年自己遭难时搭乘她的船去长安,韦老夫人早就将她视为自己孙媳妇,在她心中,裴莹比现在这个吊角眼孙媳妇强上百倍,人家父亲可是左相,难道和左相联姻还比过一个小小地侍郎吗?

    韦老夫人心中不满,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她轻轻咳嗽一声,又便将裴莹招到自己身边,心疼地搂着她道:“这冰天雪地的,还难为你从长安跑来给我祝寿,你早说一声,我就让清儿接你去,说好了,就在我这里住上几个月,我让清儿陪你到陇右转转去。”

    旁边地蒋英听她对裴莹清儿长清儿短的,自己来陇右也有好几天了,却从未听她说过让韦清陪自己去陇右转转,虽然不敢作,但脸却沉了下来,一双吊脚眼显得更加阴骛。

    裴莹有颗玲珑心,她见老夫人误会自己从长安来,又见蒋英脸色不豫,更重要是自己身后的韦清,他那种痴热的眼神几乎要刺穿自己后背,她心里当然明白这其中关键,是韦老夫人依旧不死心。

    她也不说破,笑了笑便道:“老祖母不知,再过几日腊八节,裴家要祭祖,爹爹让我早些赶回去,莹儿是爹爹的乖乖女,怎能不听话,下一次吧!下次我一定专门来陪一陪老祖母。”

    她声音甜糯,又带一点娇嗲,把韦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她拉着裴莹地手连声道:“好!好!乖孙女,老祖母最喜欢你。”

    这时,韦清再也忍不住,便上前陪笑道:“不如我跑一趟,把莹妹送回长安?”

    他话音刚落,蒋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明日便回长安!”甩下一屋子人,转身走了。

    内堂里十分寂静,韦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地背影,一直等她走远了,这才叹口气道:“现在的一些人啊!已经不把老人放在眼里了。”

    她拍了拍裴莹地手,“老祖母累了,要去休息一下,多谢你来拜寿,你要走我也不拦,就给我一个面子,让清儿送你一程吧!”

    裴莹无奈,只得先答应了,她从内堂走出,韦清则跟在她后面,二人走十几步,裴莹转身笑道:“就送到这里吧!韦兄请回。”

    韦清一呆,他眼睁睁地看着裴莹走远,忽然想到自己一生要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而自己痴恋多年之人将再也无法相见,心中的哀怨悲愤一齐涌出,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爆,猛冲到裴莹前面,一伸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要走!”

    裴莹见他眼神几乎绝望,心中不忍,便柔声道:“蒋英现在应该在屋里哭,你去哄哄她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良配,要好好待她。”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韦清吼了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想娶的是你!”

    裴莹没有动,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人,他就在河西,告诉你,我其实是从河西过来的,而不是长安。韦清仿佛被一个闷雷劈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见裴莹要走,忽然冲上去抓住裴莹的胳膊,凶恶地大喊道:“难道你说的是张焕?他配吗?”

    裴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心中的感激忽然变成了无比的厌恶,她不理他,继续向前走,韦清终于变得狂暴起来,他失去理智地大声怒吼,“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得嫁给我!”

    裴莹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冷冷地道:“韦公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韦家的丫鬟,还是你们韦家的下人,你喜欢,我就得嫁给你吗?本来我还感激你,将来可以把你当作兄长,当作朋友,可现在,你真的让我失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我裴莹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整天躲在祖母身后的娇孙,刚才你说他不配,你知道吗?我随他千里行军,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不被困难吓倒,永不言败,他在暴风雪中行军两天,夺下了你们的河西,而你哪时在做什么?正因为有他的缘故,我一个女子竟可以和你父亲、堂堂的兵部尚书平起平坐,而你能办得到吗?什么叫不配,你才是真正的不配!”

    裴莹说完,她再也不看韦清一眼,转身离开了内宅,韦清呆呆地望着她娇美的身影走远了,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眷念和哀愁,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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