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之洞的住处返回到恭王府邸的路上,谭延闿的脑袋还一直处于兴奋阶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次礼节性的接触,张之洞居然用一块天大的肥肉砸在了谭延闿的脑袋上,这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汉阳钢铁厂的归属还不能最后确定,但是张之洞的态度是最为关键的地方,除非盛宣怀能够走通慈禧的路数,让慈禧直接话将汉阳钢铁厂转让给盛宣怀,否则他也唯有看着谭延闿来将目前中国最好也是亚洲规模最大的钢铁厂揽入怀中。

    当然仅有这个意向还是差得很远,要真的接手汉阳钢铁厂还有很多工作要去完成,现在就是张之洞将汉阳钢铁厂打个五折塞给谭延闿,他也不敢收——汉阳钢铁厂现在是积弊重重,张之洞是以平均每个月投进近十万两银子来维持这个庞然大物的运行,而产出的利润不过才可怜一两千两。在没有得到卢汉铁路修筑的朝廷最终决策下来之前,接手钢铁厂无疑是一种自杀的行为——张之洞绝对不允许他拆分钢铁厂来卖设备赚钱,而且老张在购进设备的时候成本高的不像话,要是让谭延闿或是北洋的人来干这事,至少可以降低一百万两的设备成本。

    “王爷,南皮已经同意支持李中堂了,并且愿意支持议和……”谭延闿笑着说道。

    “他有什么条件没有?!”恭王听后愣了一阵,立刻问道。

    李鸿章与张之洞之间还谈不上仇恨,只是为了争夺一番“天下第一总督”的虚名。意气之争自然比不得翁同龢与李鸿章之间的杀父逐兄之仇。对于张之洞。难就难在张之洞曾经有过“清流”地经历,在这个时候张之洞若是和翁同龢站在同一个战壕中来主战,那恭王和李鸿章谁都没有折。最要命地便是张之洞的迹和慈禧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本身又是疆臣中地扛鼎之人,他的话对朝廷政策的风向标有着很强的指示作用。

    翁同龢的位置太好,就连恭王也不能轻举妄动,而张之洞特别的迹经历配合李鸿章与恭王,主和这一边将会占据明显地优势。

    “南皮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是与日或是和其他列强签订和约的时候不能过分让步。要维护朝廷的体面,割地是万万不能,赔款要尽可能压低;第二是汉阳钢铁厂和卢汉铁路……南皮在湖北所办的洋务产业大多都亏本,尤以汉阳钢铁厂最为耗银,南皮想要将其转为商办,并且有意由晚生来接手。汉阳钢铁厂接手后要想继续生存下去,唯有尽快修建卢汉铁路,由汉阳钢铁厂为其提供钢材所需。卢汉铁路修建完成后。晚生估计用不了七八年便可以收回全部投资,而汉阳钢铁厂也可以顺便渡过难关,则全盘皆活……”

    恭王奕訢沉思片刻说道:“这两个条件没有什么问题,他还主张用两三千万银子来买通列强从中调停或是干脆为大清出战么?”

    “张之洞的本意并非如此。相对启用刘铭传,他更希望用刘坤一来主持盛京军务。至于用两三千万银子来买动洋人调停或是出兵。他自己都并不怎么看好这条路,不过碍于形势如此也只能作罢……”

    “呵呵,刘坤一能够比刘铭传做得更好么?组安,这是总署下午接到北洋的电报——倭人前日一万多人渡过鸭绿江,昨日猛攻九连城的时候被刘铭传在后面抄了后路,结果死伤惨重,回到朝鲜的不过才半数有余,这是数月来唯一地大胜……”奕訢微微笑着说道。

    “哦?!”谭延闿对此倒是很惊讶,刘铭传据守台湾孤岛对抗法国人的事情他是非常清楚的,不过现在中日战争和十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日本人和法国人最大地区别便是日本人事先将准备功课做的非常出色,其谍报机关早就把环渤海区域内地地形图全部做出来了,其详细程度精确到每一口水井的地步。当年法国人若是有这个本事的话,刘铭传可就凶多吉少了。

    “除了刘铭传在鸭绿江和日军对峙之外,汉城的左宝贵部现在有消息了么?”谭延闿问道。算算时间左宝贵在汉城已经失去联系两个月了,现在还没有从日本人那边传来左宝贵被俘或是全军覆没的消息,汉城似乎在中日两国之间消失了一般,这只能说明汉城还在左宝贵手中,那支孤军还在抵抗日军!

    恭王奕訢听后摇摇头,说道:“还没有消息,自从大东沟海战后,北洋水师几乎全军覆没,合肥那边的海军舰船大都在修理当中,就算修理好的战舰也没有再出海过。合肥也曾想过去接应他们,只是牙山海湾被倭人放

    水雷,莫要说是货轮,就是战舰也不敢轻易靠近……

    谭延闿听后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牙山水域的地图他是见过的,尽管看这种地图的感觉非常怪异,但是牙山水域那狭长的水道,日本人很容易用水雷让那里变成舰船的坟场。再加上北洋水师经过三次海战之后已经元气大伤,连旗舰都沉没了,这对于李鸿章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历史上的李鸿章之所以奉行保守政策,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他将北洋水师看作是自己的家底,而是因为北洋水师和日本海军之间巨大的差距——北洋水师在战斗力上只能是十年前的亚洲顶尖水平,而这十年来日本海军砸锅卖铁的建设海军,射炮和高舰艇的建造使已经停滞建设八年的北洋水师心生畏惧。

    不过实力是需要战斗来检验的,第一次牙山海域遭遇战济远奇迹般的击沉了严岛后逃生,这使得李鸿章并没有立刻采取极度保守的避战政策,而是像正常一样保守地让海军参与运兵护航。直到第二次为截杀桥立。意外地碰上了日本的主力舰队。双方大战过后,李鸿章才采取了避战,只让北洋水师参与护航行动。但是还是在护送铭军入朝归途上出了问题。现在李鸿章就是有能力派出舰队前往牙山,也很难说服他了。

    —

    恭王奕訢坐了下来说道:“修建卢汉铁路倒是没有问题,这一仗打过后,合肥亦是元气大伤,如果和约还算可以的话,合肥还可以与其他督抚对调;若是日本要价太狠以至于割地赔款地地步。那合肥便是众矢之的,免官都是小事。这样一来只要张之洞等这阵风刮过去之后,一道奏折便可以重新开修卢汉铁路……”

    奕訢的话谭延闿明白,李鸿章这次算是栽了,不过好在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变成可以比肩秦桧那样的人物,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现在数数各地总督,有谁还能够在张之洞之上?两江总督刘坤一是湘军老人,也有这个威望。不过不说调刘坤一当直隶总督,刘坤一本人就是一个对修建铁路极为赞成的大臣,加上他和张之洞地关系还算不错,只有赞成绝对不会反对。

    “卢汉铁路修建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你接手汉阳钢铁厂……这个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些?组安,你有这个财力么?那可是至少四百万两银子的大事!”恭王奕訢皱着眉头说道。

    “晚生预计收购汉阳钢铁厂至少需要四百五十万两银子。五百万两也是可能的……张之洞谋划铁厂亦非一日,建设三年来,张之洞在这铁厂上犯下了诸多致命的错误,还将铁厂办成了一个衙门,他本人手是干净的,但是他的下属却因为铁厂很是了一笔横财……张之洞虽与李中堂有些交恶,但难得都是支持兴办洋务的疆臣,汉阳钢铁厂也是自王爷主张兴办洋务以来中国最大地洋务实业,若是失败了,那对洋务将会是沉重的打击,朝中的翁书平之流肯定会借此大加抨击洋务,中国不兴办洋务哪里有实力来应对列强的侵蚀……”

    “你说地这些本王都知晓,可这么多银子你怎么来筹?!”

    “晚生去年年初乡试结束后也曾到过湖北,对张之洞兴办的洋务产业都有过详细地了解,这些产业放在他手中无疑是赔钱货,但是在晚生手中,晚生坚信能够办好它!至于巨额的收购资金,这里面也有很多办法,其一便是晚生回广东来亲自说服与晚生合办抵羊纺织厂的那些广东巨商,以我们的财力而言只要半年时间便可以筹集到五百万两银子来收购铁厂;其二便是行股票;第三还可以找盛宣怀,他一定对此非常感兴趣;最后还可以分期用铁厂出产的钢铁来分段偿还收购款项,铁厂每出一吨钢便有一两银子是朝廷的,几年下来也可以还清……不过无论采取那种方法,关键的便是朝廷能够确定下来修建卢汉铁路……”

    “怎么?组安对卢汉铁路还有兴趣?”

    “卢汉铁路事关汉阳钢铁厂生死存亡,姑且不论以后谁来做直隶总督和张之洞一起修铁路,张之洞为主导是肯定的。王爷想想看,张之洞又要当总督,还要统辖湖广两省的大小事务,他能够有多少心思用在铁路上?到时候难免张之洞要重蹈汉阳钢铁厂的覆辙,上面挂了个名却是一个傀儡,被底下的人联手欺瞒贪污横行中饱私囊……晚生以为办洋务实业,最要不得的便是书生意气,要务实扎实,手中广泛搜罗可靠的人才,将事情交给那些真正能够做事的人,否则就像张之洞这样,本来能够用三百万两银子建的铁厂,他现在用了五百万两银子还见不到铁厂

    …”

    谭延闿的一番话说的恭王奕訢颇为动容,他自己是搞了几十年的洋务,在洋务运动刚刚兴起的时候,还是洋务派在朝廷中枢的代言人。中国洋务磕磕绊绊走了几十年,除了朝廷的保守派反对之外,最大的症结还是在于这些搞洋务出身的官员身上,上到恭王奕訢和李鸿章自己,下到一个普通的总办,就算朝廷中枢的阻力再大,几十年下来洋务运动地成果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点。诚然因为自身限制和政治斗争地因素。他们现在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但是正如谭延闿一针见血的指出那样——办洋务就不要将自己当成清高地读书人,干脆就是一个商人才可以办的好。

    “时至今日,本王才相信盛杏所说的是对的。难怪听杏所说组安在建好抵羊纺织厂后便双手一松由那些股东去经营了,起初本王还不相信天下哪里有这样做就可以干好洋务的,现在看来以前是本王做错了……”恭王奕訢有些颓唐的说道。

    谭延闿倒不在乎恭王奕訢对他地夸奖,引起他注意的倒是“盛杏”,自从来到北方后,无论是李鸿章、张之洞还是恭王奕訢。在他们的嘴中谭延闿都听到了这个名字——目前中国实力最为雄厚的头号官商盛宣怀。以前谭延闿对盛宣怀的印相就是“富有”两个字,他的财产实在是难以估算,但是现在又多了“能力”两个字,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能够塌下心来做些实事有多么的难,盛宣怀虽然和李鸿章的关系极为密切,但是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

    “盛杏未免把晚生说得太神了,晚生虽然不大过问抵羊纺织厂地经营事务,但是却事先与纺织厂的各位股东制订了严密的章程。按照章程晚生可以派出专人管理纺织厂财务,而其他股东有权力派人监察纺织厂的财务活动——不瞒王爷笑话,其实这纺织厂里面晚生和股东之间就像被关在同一间黑屋里面地两个贼一样,都是互相提防对方。这种先小人后君子的做法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是对纺织厂来说却是非常好地,这些股东都是世代商人。论起做生意就是十个晚生绑在一起也不如他们的一根手指头,有人做的比晚生更好,为什么不去用他呢?!”谭延闿笑了笑说道。

    恭王奕訢听后也不禁有些莞尔,盛宣怀只是和他提及过谭延闿将纺织厂交给商人来办,却没有说清楚里面居然还有这些道道。正如谭延闿所说的那样,这种分配方式是让他感到有些难受,很难想象抵羊纺织厂的那些广东商人们居然像防贼一般的防着他们的保护伞,不过奕訢想想也就明白了——谭延闿怕他们搞砸了厂子,而这些广东富商更怕谭延闿借着总督之名干脆吞掉厂子。这样分工也算是各取所需,各人该办各人的事,这才有了今日抵羊纺织厂雄霸中国的场面,至于盛宣怀正在重建的华盛纺织厂,奕訢觉得就是纺织厂重建规模即便达到了抵羊的水平,同样也斗不过抵羊。

    谭延闿意识到自己有些走题了,便轻咳一声说道:“王爷,汉阳钢铁厂和卢汉铁路的事务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难题,若是换取了张之洞的支持,也倒是非常划算,只是中日之间达成和约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下个月便是太后的万寿生辰,王爷也要早做打算……”

    “哼哼……万寿?嗨!”恭王奕訢听后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本王已经和英国公使欧格纳达成了一项借款协议,英国人已经答应从中调解了……”

    “多少借款?”

    “一千万两,以英镑的形式借贷给大清。先前你建议本王寻求俄国人从中调解,但是本王亦觉得俄国人对我大清东北很有野心,不过本王和欧格纳协商之时,也曾以借款相要挟,如果英国不出面调解,那大清对倭人的战争后续借款将从美国和俄国人那里借贷,欧氏没有多做思量便答应下来了……”

    “哦……”使用借贷不同币种来分化列强,这是半个月前谭延闿在翻译《纽约时报》的时候想出的点子,不过至于好不好用则很难说,连他自己都非常怀疑,只是和恭王奕訢简略的谈过一次。没有想到奕訢还真的使用了这种策略,看起来还算不错,至于英国人卖不卖力气则是另外一会说了,但是这至少也反映出了列强们的一些细微的变动,英国公使欧格纳立场转变的背后恐怕并不是因为一千万两银子的贷款,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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