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岁的张之洞给谭延闿的感觉并不好——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也有这晚清重臣张之洞的照片,上面的张之洞可是威风的紧,可惜现在他看到的张之洞矮小瘦弱,一点也没有照片上那么威风凛凛。失望归失望,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谭延闿还是懂得,尤其是这个老家伙手里面掌握着自己最想要的汉阳钢铁厂还有近代军工史上赫赫威名“汉阳造”的汉阳兵工厂,就算让他拍马屁说张之洞是俄国大力士的身材,他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晚生延闿,拜见香帅!”谭延闿弯腰行礼说道。

    正和王懿荣寒暄的张之洞听后转身看看他说道:“莫非是湖南解元谭延闿谭组安?!”

    王懿荣笑着说道:“香涛,此子正是谭组安,说来也巧,组安可是现了一样了不起的东西呢,这不拿过来请你过目!”

    “呵呵,老夫可是常听汤生念叨你,夸你是绝世奇才,不仅文章写得好,办洋务更是一个好手。石遗虽未曾和你谋面,但是对你的《劝学篇》可是赞不绝口,老实说要见见你这个湖湘第一才子……汤生这次没有随老夫来京师,石遗可是来了。来人,快叫石遗过来……”张之洞的心情显得非常不错,对谭延闿也是非常的热情,不知道的可能没有什么,但是想到在两湖的官员们面见张之洞受气的事迹,恐怕他们要大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石遗……”谭延闿疑惑的问道,因为他和梁鼎芬、辜鸿铭交好。尤其是辜鸿铭时常和他有信件联系。所以对张之洞地幕府情况比较清楚,不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字“石遗”地人……

    “呵呵,这是老夫前几个月刚刚得到的一个福建才子陈衍。曾做过刘铭传的幕僚,前湖南学政张亨嘉和现在地江标对他的才能都是赞不绝口,充入老夫幕友之后更是得力臂助……”张之洞热络的说道。

    “香涛,你来看看这样宝贝,这可是组安在彰德府弄到的好东西,保证你会沉迷其中!”相对于张之洞。王懿荣则更像是个学,在他的眼中甲骨文可比“幕僚”、“政治”要重要的多。

    “哦?”张之洞带上西洋老花镜,从王懿荣手中接过两片白地龟板,看到上面有些刻痕,再看看龟板的形状两下一拼居然是一块完整的龟板,上面刻着十五个“字符”,张之洞当下惊呼:“这莫非是字?!”

    王懿荣和谭延闿相视一笑,王懿荣说道:“不错。这正是字,而且还是殷商时代的字。香涛,这你可从来没有见过吧?!”

    谭延闿上前用指头指着龟板说道:“这上面应该刻着十五个字,这龟板落到晚生手中也有好几个月了。晚生认出来三个,太学师一会功夫便认出了五个字……喏。这个便是‘雨’字,是能够认出来最为复杂的一个字了,太学师第一个认出来便是此字……”

    王懿荣曾三任翰林院庶常馆教习,三为国子监祭酒,“诸生得其指授,皆相勉为实学”,时人称其为“太学师”。他光绪九年就任翰林编修了,谭延闿不过是个解元,翰林乃是天下士子众望之地,辈分是万万乱不得的,称呼王懿荣为“太学师”一点也不为过。

    张之洞此时更像是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儿童一般,让家仆将电灯移近到一张八仙桌上,把两块龟板合并到一起坐在桌旁仔细验看,对此谭延闿只能是轻微的摇摇头——张之洞是个能吏,但他更适合做个学而不是官员。

    看到张之洞这幅用功劲,想来在四川当学政地时候为了想一副对联苦思两昼夜的事情是真的,这个时代的官员如果是正派地话,总免不了另外一个身份——学。若不是对于一些问题受到儒家思想影响太深以至生出了错误的判断,他确实是能够干一番大事业地,即便如此他在湖北搞的那些洋务办的像个衙门一般,但是基础和底子已经摆在那里了,打个对折依旧是了不起的事情。

    此时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稳步走入客厅,谭延闿回头看看他后试着问道:“可是石遗兄?在下茶陵谭延闿。”

    那个中年人听后微微一笑:“在下陈衍陈叔伊,督署里都叫我石遗。呵呵,常听汤生谈论组安如何如何,在下也是久读大作,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组安,石遗曾做《说文举例》和《说文辩证》,诗文也是写得极好的,与你并列的陈宝箴之子陈三立可谓是双壁……”王懿荣看到张之洞沉迷于那两块龟板,知道这个内弟的毛病又犯了怠慢了客人,遂为谭延闿介绍陈衍。

    “太学师夸奖了,比起《劝学篇》,在下的那

    算不得什么了,眼下富国强兵效法西学,组安的《劝适宜之际。湖广总督督署幕友广为传看赞不绝口,今日见到组安说不得也是石遗的福气。”陈衍笑着说道。

    王懿荣是个清流,在对待洋务派上倒也没有像倭人那样一切排斥,说起来更像是孙家一般,属于不支持、不提倡、有限选择、出现弊病坚决抵制的那一派。陈衍的经历倒是和谭延闿手下的沈静与陈飞一般,都是屡试不第,后改为西学,以科举出身学习洋文翻译洋作,不同的是沈静陈飞还有过从商经历,最后还是与陈衍一般投入实权派麾下来作幕僚施展生平所学。

    陈衍他们的经历也是现下读书人一种比较流行的趋势,对科举考试失望后遂另寻门路曲线救国来实现自己的治国梦想,说到底陈衍这手还是更多偏向刘铭传的对头左宗棠的道路——昔日名不见经传地左宗棠正是投身于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得到骆秉章地赏识后作了湖南的“真巡抚”,以此为迹点扶摇直上最终达到了人生辉煌的。谭延闿虽说有个好老爹。但是严格算起来他也是幕僚出身。以此得到了老爹地赏识才会有今天的,对于这些幕僚的心思他倒是理解的很,不过有几人能做到左宗棠那个水平就是一件值得斟酌的事情了。

    谭延闿看到陈衍这么夸奖自己。连说:“不敢!不敢!”

    “早闻组安在军机处做章京,今日为何来此?”陈衍问道。

    “早先几个月的时候,在下在京师闲逛在同仁堂买了几块‘龙骨’地药材,现上面有刻痕,在一打听这些龙骨都是出自彰德府小屯村,那正是殷墟遗址。遂大胆猜测这些刻痕乃是殷商祭祀所用,上面刻的痕迹就是当时的文字。随后请教太学师,亦得到认可,这不正巧香帅在京师,太学师便带在下来请香帅教益……”谭延闿笑着说道。

    —

    “哦!”陈衍颇有深意的看看谭延闿笑着说道:“这可是件大事情,可惜这龙骨只有一块,已经被香帅给霸占了,我要想看看说不得还要等上几天了。”

    谭延闿就这么巧在张之洞入京后通过王懿荣来张之洞的府上?陈衍在心中对这个理由是绝对不信的。要骗骗王懿荣这个学究还没有问题,但想要瞒过他的眼睛是不大可能的。谭延闿来拜访张之洞无非是为了湖北地洋务产业,再就是眼前的中日战争了,后的面更大些。毕竟湖北纺织官局已经落到谭延闿的手上了。

    只是转瞬间,对于谭延闿地来历。陈衍就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而谭延闿从陈衍的眼神中也觉察到了什么,对此他并不以为意——能够上张之洞地门的,有几个没有特殊目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自己来这里是做正事的,无论是汉阳钢铁厂也好,还是目前的中日战争也罢,况且自己的背后便是恭王奕訢和李鸿章,无论谁想要插手中日战争,从外交、政治到军事行动想要绕开这两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之洞上章想用两三千万两银子买通英国来平息战争,这个主意说不上好坏,在谭延闿眼中若是这个办法真的能够诱惑英国人出力将中日战争摆平也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尽管窝囊了点,但总比便宜日本人两亿两白银外加朝鲜和台湾要划算的多——当然现在的战争局势远比历史上的甲午战争对中国有利的多,就算真的和日本人谈判所达成的协约很有可能不是历史上那个臭名昭著的“马关条约”了。

    “无妨,石遗兄若是真的对甲骨文有兴趣,在下这几个月也收集了不少龟板牛骨残片,石遗兄所需小弟哪里敢推辞?况且这甲骨文乃是殷商时代的中国文字,中间失传了这么长时间,想要破译这些文字,一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在下的想法是原本在两湖各建的书院经费干脆用在香帅开办的两湖书院上,这样也可以节约不少经费,同时再捐出两车甲骨,由书院先生来专门整理,集两湖才学高士之力来破译甲骨文的奥秘……”谭延闿想了一会说道。

    “哦?!这可是一大善举啊!”王懿荣笑着说道。

    陈衍点点头,倒是没有王懿荣这么高兴,但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件非常不错的想法。两湖书院经费主要出自湘、鄂两省茶商捐赀,故名“两湖书院”,专取两湖士子入学肄业,每省员额两百名,另为报答茶商资助,专录商籍学生四十人。光绪十七年,张之洞札令湖北、湖南两省学使通各属,选调才识出群、志行不芶的秀才各100人学,因茶商捐助办学,另收录茶商子40名。课程分经学、史学、理学、文学四门,还可兼习有关

    另设算学、经济两门为兼习课。

    谭延闿肯将珍贵的甲骨文原片捐赠给两湖书院,这无形中便会为两湖书院吸引来一大批的名流大儒,在学界两湖书院亦会因为这些甲骨残片扬名中国现今书院。谭延闿的十万两银子注入两湖书院,毫无疑问将会大大提升两湖书院的规模,让两湖书院能够资助更多的学生来完成学业。

    “不管这个谭组安来意如何,这份诚心倒是难能可贵。不过下了这么大地本钱只怕是所图亦会不小!”陈衍心中暗暗想到。陈衍与辜鸿铭不同。辜鸿铭从小就在国外出生长大然后才回国效力,对于这些歪门路数认识绝对没有陈衍想地深。

    “组安,你打算如何安置湖北纺织官局呢?”

    “石遗兄。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过在下以为最好是交给抵羊纺织厂的那些股东来去办理此事,一是在下身在京师,诸多事务缠身无法离开;二是在下并不精通商务,能够做到地便是搭起一个唱戏的台子,然后好好的保护这个台子。至于演什么戏还是要看戏班来做的,他们虽然是商人,但是在商言商十个延闿加起来也未必有他们一只手厉害。术业有专攻,在下想来商人经商总比我们这些人要强上不少吧?石遗兄以为如何?!”谭延闿笑着说道。

    “说来也是惭愧,湖北纺织官局开办也不算晚,只是积弊重重,再加上碰上棉纱价格飞涨,这布局亏损愈严重了。不仅是织布官局,就是汉阳钢铁厂已经五六百万两银子投下去,到现在依旧没有完全建好,投产的部分也没有盈利……”陈衍看着谭延闿的双眼。后面关于汉阳钢铁厂地事情仿佛是他无心说出来的一般。

    谭延闿和辜鸿铭意气相投,不论是在广州还是北京。他们两人都保持着密切的信件联系,前段日子从天津到北京的时候他还特意给辜鸿铭电报告诉他新的住址和最近的近况。从辜鸿铭的来信中,谭延闿一直关注汉阳钢铁厂的情况——张之洞来京日期推迟了几天,就是为汉阳钢铁厂去筹银子去了,中间还有大约一百万两银子地缺口,张之洞去找湖北巡抚谭继询想办法,可惜几年鄂西几个州县遭遇旱灾,府库中已经没有多少银两周转,只是从江汉关抽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但还是于事无补。

    “看来张之洞那边快要顶不住了!”谭延闿听后暗自想到,其实在辜鸿铭的信件中也隐隐约约的有意思希望谭延闿出手,不过到底是解一时燃眉之急还是彻底接手汉阳钢铁厂,这就要看张之洞的心意了。

    谭延闿用眼角看看不远处正在研究甲骨文地张之洞,看见张之洞也略微抬抬头,最终没有向这里望来,只是和旁边的王懿荣推敲甲骨文地关节,但是看样子也有点心不在焉,显然是受了这边陈衍的话的影响。

    “汉阳钢铁厂规模气局十分庞大,香帅也是下了心力,汤生也常说湖广总署上下为此耗尽了心力……最近翁师傅那里主张凡是没有盈利的洋务产业皆都推行官督商办之策,可是汉阳钢铁厂还没有完工彻底建成,若是也遵循这个政策显然有些冤枉……”谭延闿也是借坡下驴和陈衍玩太极推手,看看对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意思。

    翁同龢最近是忙于中日战争,但是也没有忘记湖北的张之洞——每年都是近百万两银子的投进去,到现在已经达到五六百万两的规模,而且催款的片子是一张结一张,每张的数额动辄都是十万两计算,莫说他和张之洞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紧张,就是相交莫逆也要翻脸的。在慈禧太后万寿庆典花钱如流水的局面下,翁同龢虽然没有明说汉阳钢铁厂必须关门,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一主张是针对湖广总督张之洞办钢铁厂花钱无数的。

    陈衍听后皱了皱眉头,而八仙桌那边的张之洞干脆站起身来将老花镜摘下说道:“商人奸诈,唯利是图,钢铁厂关系国计民生,交给他们去办,能让人放心么?翁常熟此论实在是荒谬!”

    谭延闿心中一动,听了张之洞的话后转过身来,拱手说道:“无商不奸,这也许是一种偏见,其中一些商人也是热衷道义的。晚生也长读列强国家一些大商人的家历史,现这些列强国家中的商人也是有区别的,也有奸商更存在儒商,有小奸大儒的商人,也有先奸后儒的商人……形形色色的商人充斥其中,而且越是大商人,越有可能是儒商,就连恨他们的人也不得不在骂他们的同时,还要赞扬他们的品德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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