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此时,正逢夏季,气候虽是闷热,天空却是早早地大亮,因此,屋内的光线相当充足,无须点灯。屋子陈设清减,一如少女的穿着,素清得很。二十岁的少女一袭男装,跪坐书案,认真地刻字,费了老大功夫,才把书信刻好,却见那些齐篆字体歪歪扭扭,并不工整,只能细细地阅读,方能勉强地认得。

    少时,侍女春言推门而入,冲到吕邗姜的身边,求证道:“姬子,您真要出宫么?就是现在?……”春言年芳十八,性格温顺,是四大侍女里最为听话之人。

    吕邗姜放下竹牍和刻刀,点了点头,淡声地反问:“准备妥当了么?”

    “婢子早已备好,只是……”春言满脸愁容,“还未到开城的时辰呢?……”

    “那有甚么。”吕邗姜轻描淡写地说,“出宫后,到了城门,岂不刚好?”春言听罢,依然苦脸,偷偷地瞥了瞥自家的姬子,小声地询问:

    “真的不告诉君上?……”

    吕邗姜站起身来,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摆手道:“不必了,君父定在芮姬夫人那里陪着荼弟玩儿。大家都知道,在君父的眼里,只有公子荼才是他的宝贝孩子,旁人又算得了甚么?何况邗姜是邗姜,又不是少姜……”

    “姬子……”春言担心地望着吕邗姜,生怕她会做出甚么傻事。

    吕邗姜却大步地向前走,命令道:“甚么也别说了……叫上她们,出发罢!”

    省得多事!

    她都能想像得出,万一她的姐妹们又来窜门儿,她的姐妹们定会一脸笑意,意有所指地祝福:「邗姜姐姐/妹妹真有孝心,再一露面儿,真给君父记在心里!」

    既不欲与她的姐妹们闲聊,不如趁早离去。

    她不想斗嘴,一点也不想被好心的姐妹们齐体地关心。

    她当真烦透了兄弟姐妹的勾心斗角:每次发生一件小事,总能折腾成大事……她估摸前往吴国带回嫡姐骨灰一事,亦能被他们看成各种心计!

    “诺。”春言领命。

    ……半晌,侍女们个个男儿打扮,紧随而去。

    一如吕邗姜所想,她的出宫并未造成多大的波动。

    而她提前的离开,亦令一众姬子们扑个空儿。

    清晨,穿着花枝招展的姬子们相继地前来邗殿,听闻吕邗姜早已离开,皆是铁青了脸去。众姬子们面面相觑,尔后点头微笑,相互问好,仿佛她们是一群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偶遇此地似的。

    可惜,这种美好的情景,偏被吕瑞姜无情地打碎——

    “瑞姜自以为赶个早儿,倒挺庆幸,却不知诸位姐姐妹妹们,却都来了。”吕瑞姜人影未至声先到,“思姜姐姐,前些日子你不是把邗姜姐姐的绿玉笄拿走了,说要给绿姜妹妹戴么?怎么,瑞姜却没见着绿姜妹妹戴呢?”

    娇美的吕思姜小脸一白,娇小的吕绿姜则面色一青。

    吕瑞姜款款而来,笑道:“清姜姐姐,前天你是不是拿了邗姜姐姐的半月玉玦,可有还了邗姜姐姐么?”

    被点到名的吕清姜低下头去,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众姬子们暗道不妙,正想圆场,便见吕瑞姜横眉瞪眼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装姐妹情深了,虚不虚伪?——邗姜姐姐,邗姜姐姐,你怎就走了?你是故意的么?”

    瞅着面前关着的屋门,吕瑞姜陷入了懊恼。

    “可巧邗姜妹妹真是走了。”回过神来,吕思姜笑了笑,“说来有趣,记得当初瑞姜妹妹欺负邗姜妹妹可没手软啊?怎么如今……?”

    吕思姜笑而不语。

    再次地盯向吕思姜,吕瑞姜迅速地沉思——她清楚地记得:作为公子阳生的亲妹,吕思姜虽成齐国内乱的最终赢家,但她却残害一干诸公子们的姐妹,致使她们伤的伤、逃的逃,别提多恶毒了!

    眼光一闪,吕瑞姜哼道:“幼年……不懂事,得罪邗姜姐姐,瑞姜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她致歉,却总不得空儿,实在遗憾。”

    吕绿姜呛声道:“的确遗憾,十年时光换不来一刻道歉,瑞姜姐姐当真忙得很。”

    吕瑞姜听罢,严厉地瞪向吕绿姜,吓得吕绿姜后退一步。

    吕瑞姜道:“不劳你提醒,等邗姜姐姐归来后,瑞姜自会向她赔礼!”

    翻个白眼,吕瑞姜转身而走。

    盯着吕瑞姜的身影,众姬子们默默地交换彼此的目光。

    随后,众姬子们恋恋不舍,慢慢地散去,飞快地告之自家的公子们!

    同一时间,公子们的府邸,不约而同地传出重重哼声!

    阳府——

    “可恨,可恨得很。”公子阳生弹了弹手指,注视眼前小儿子追逐大儿子玩闹的情景,口吻夹杂明显的阴郁,“小看了吕邗姜……幸好吕邗姜是个女儿身——”

    “她这一招,出得甚妙!既能讨得君父欢心,又能博得众人的好感!”公子阳生讽笑不已,“不过,她再如何折腾,也改变不了她是庶出的身份!即便她取消与杞国的婚约,亦翻不出浪来,反而会令她更加无权无势……”

    太天真了。

    公子阳生自顾自地感慨,却忽略了吕思姜的嘀咕——吕思姜嘀咕道:“哥哥未免太高看吕邗姜了……幸好她没有兄弟,否则兄弟当上嫡子,庶出也能变嫡出,届时庶女自然也会翻身变嫡女了!”

    说得随意,却令公子阳生变了脸色。

    黔府——

    公子黔怒视吕瑞姜,喝道:“瑞姜,你疯了?为何老替吕邗姜说话!”

    吕瑞姜冷静道:“兄长,瑞姜清醒极了,只想说些真心话罢了。”

    “真心话?”公子黔不敢相信地看着吕瑞姜,“暗地保护吕邗姜,送她顺利抵达吴国?——我的好妹妹,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甚么?……”

    吕瑞姜道:“……瑞姜觉得,如果结交邗姜,待邗姜办完事后,定会博得君父的重视,我们与她交好,岂不也能从中受益?”

    吕瑞姜好脾气地提醒——

    要不是看在这辈子公子黔是她亲哥的份上,她都懒得理会!

    “你倒对她挺有信心。”公子黔轻哼,“只是,你凭甚么认为,她能顺利归来?”

    “什么?……”吕瑞姜神色大变,“你要对她做什么?——瑞姜不许!邗姜姐姐若是出了意外,别怪瑞姜禀告君父,到时别怪小妹手下无情!”

    真搞不懂为甚么公子黔总是敌视吕邗姜——

    她都没计较一周目的公子黔那般嘲讽她!

    “你……”公子黔眯着两眼,打量吕瑞姜,心下狐疑不已:他的妹妹到底怎么了?为何总为吕邗姜说好话?迟疑一下,公子黔松口说,“你既要坚持,那哥哥便成全了你,待她回来再说。”

    “果真?”吕瑞姜转怒为喜。

    公了黔轻轻地点头,却思量找个机会,查问吕瑞姜的侍女,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寿府——

    轻敲书案,环顾一众公子,公子寿眼红道:“好个吕邗姜,一声不响地耍滑头儿!当真以为她带回少姜的骨灰,就能得到君父的重视么!”

    公子锄眨了眨眼,满不在乎道:“她如此肆意妄为,总要给她个教训才好?”

    “教训?如何教训?”公子嘉怪叫了一声,“这番折腾,她不就想嫁个良人么?难不成咱们找几个男人,为她安排几出相亲,让她挑出一个,达成她的心愿?”

    “你倒是清楚,听她说的?”公子驹不大理解,“别忘了她有婚约在身啊!——她一定是看上哪家公子,否则她为何要将那桩好事取消?”

    “好事?”公子嘉哂笑,“她恨不得没有这桩婚约罢?——这几年来,她次次装病,谁人不晓?……”

    顿了顿,公子嘉隐晦道:“偏她一介庶女,看不上杞国,还想觊觎名门公子么?只凭她的出身,谁家公子能够看得上她?干脆地,咱们替她府里直送几个,看她左怀右抱,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你这法子……”公子驹啧了两声,并未细细地推敲公子嘉前后不一的话来。

    “主意虽好,但要出手,也得等她归来。”多看公子嘉几眼,公子寿眼里划过一丝算计之色,“若你们看不惯她,就在中途,给她找些麻烦。”

    公子寿特意地看向公子嘉。

    公子嘉怔然:言下之意,公子寿竟然挑唆他……

    ……齐国诸公子们习惯性地酝酿着阴谋,小心而隐蔽,一如窗外天空,蔚蓝而深远,却让人时不时地担心蓝天背后何时会降临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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