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枚五铢钱,青铜铸造,铜质温润细密,铜色青白淡红,材质相当不错。“五铢”二字宽肥圆柔,铜钱直径约寸许,方孔径三分半,廓厚四分之三分。由铜钱方孔的四角处,各引出了一道突起的直线,一直到铜钱边缘。这钱铸造精美,也略重一些。张涵伸手取下,用手略一掂量——没分辨出有什么区别。不过,项奉给他讲过许多遍了,这钱比寻常的五铢钱重了少许,约在六铢多一点。

    与常人不同,项奉偏偏喜欢灵帝造的“四出钱”。说它铸造精美,构思巧妙。张涵颇不以为然。四出钱上的四道阳文,与后世钱币边缘的连续丝齿的效果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防止有人从钱上盗取金属。不过,后世设防重点是在边缘,而这里则是防止有人锉磨钱背盗铜而已。张涵前世见的多了,只觉稀松寻常。

    张涵把玩着这枚四出钱,翻过来,掉过去,笑吟吟的,百看不腻,似乎这钱上能生出花来。项奉一见,便知道,张涵准是有了主意。而且,这主意肯定与五铢钱有关。可是,他就想不明白了,张涵能够从钱上想出什么办法来。大汉国的钱不是纸印的,而是青铜的,它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从而受到了普遍的认可。

    项奉思来想去,猛然想到一件事情:

    “主公,您不是要铸大钱吧?”

    大钱就是“当十钱”。或“当百钱”什么地。大汉国大概是历史上最先使用钞票的,武帝的时候,就使用过皮币,一尺见方的白鹿皮上印上字,就值四十万钱。类似的还有“当十钱”、白金钱——银锡合金,八两当三千五铢钱,皆诸如此类。武帝、王莽和董卓,还有后来的刘备、孙权等人。都由于财政困难,做过类似的事。同样重量的钱,上面地文字由“五铢”换成了“当百”、“当千”,就想真当成百钱、千钱来用,肆意对民间财富进行掠夺。或者,在钱上偷工减料。将一文钱的材料,制成两文钱……

    天下人又不是傻瓜,结果,自然都失败了——币值一落千丈,物价飞涨,民生混乱,通货膨胀到了最后,钱币干脆退出了流通领域,大家都不使用钱交易了,去买东西都是抗着麻布去。布帛成了一般等价物。

    后来才生的事情,项奉当然不知道。但远的有武帝和王莽,近的有薰卓。这都是前车之鉴。所以,在话里话外,项奉便流露出了反对的意思。

    “当然……不会!子承,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张涵想到了办法,心情舒畅,就来了个大喘气,然后,他哂然一笑。甚为鄙视项奉,这也太小看他了。

    “那就好!那就好!主公。万万不可如是,那样做,是饮鸠止渴!”

    项奉却顾不得张涵地鄙视,连声应道:

    “不过,主公您到底有什么办法,可否说来听听……”

    张涵哈哈一笑,却卖起了关子。项奉磨了半晌,张涵也不肯告诉他,只说“子承,过一阵儿,必会让您看个明白”云云。

    张涵历来做事,大致是稳妥的,可也不是没有出过毗漏。此事干系重大,项奉却不敢深信不疑,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节省开支。项奉是薄曹从事,又是张涵的少府掾,掌握着张涵治下所有开支的支付,他这里一节俭,各处立刻都叫苦不迭。

    项奉离开以后,张涵立刻命人找来了李胜忠。

    来,李胜忠一直在南庄管理着小作坊。初平元年,张涵解决了泰山郡后,便将张家从鲁国直接迁移到了青州。族学、小作坊、植物园、纺织作坊……这么说吧,张涵把整个南庄都搬到了青州。只有极少数人被留在当地,负责照料多年生的药物。

    这些都是张涵的心肝宝贝,不用多说,张涵都给安置在临附近了。其中,小作坊和药物这一块,因为关系到军事,被张涵列入了军队编制。

    如今,李胜忠也是都尉了。

    李胜忠这人从没参加过军队,他穿上了大红的戎装,也不像个军官。李都尉升了官,职责可没变,还是原来那一摊事,就是管的人多点儿,可以公开的试验了。

    “李胜忠见过主公!”

    一进屋,李胜忠就恭恭敬敬给张涵行了个大礼。

    无它,能够从奴隶变成自由身,便已是天大之喜。何况,李胜忠还更进一步,从奴隶翻身成为了尊贵的大汉军官,秩千石地高官。而李胜忠的大儿子一直随着他,现在已是百石地小吏;小儿子后来进入族学学习,如今也是个屯长了;可惜小二喜欢摆弄手艺,不肯听他的,小二当初若是参了军,如今至少也是个秩6oo地军侯(与王家骏一样)……不,小二可比王家骏强,说不准都是都尉了,怎么会象现在这样,只做个秩4oo的假军侯……

    不管怎么说,李胜忠是自内心的感激张涵。

    从孙子那辈起,他李家就可以算是宦门出身,名字可以名正言顺的使用一个单字,谁还敢瞧不起他?

    李胜忠对自己的军官身份,非常自豪。为此,李胜忠还亲自出马以一口好刀为代价,专门请人教他行礼的姿势。眼下,李胜忠便一板一眼的,将他的学习成果摆了出来。

    可别说,李胜忠这一行礼,张涵立刻乐了——李胜忠地动作僵硬,有如木偶,张涵怎么看,怎么别扭,不由笑道:

    “起来吧!

    不要紧张,成仁,放松些儿,放松些儿!

    动作要舒展,不要拘谨,别急!慢慢就好了,这一回就比上回强……”

    “主公,是吗?”

    李胜忠信以为真,很是高兴——成仁是他的字。

    “嗯,那是当然!,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张涵这一番夸奖,李胜忠倒来了兴致,又行了两遍礼,让张涵给他看看姿势,张涵也不在意,笑着指点了他一会儿。老实说,李胜忠地姿势没问题,主要问题在于,他太紧张了。这一放松下来

    便好了许多。

    比划了一会儿,张涵咳嗽一声,吸引了李胜忠的注意,示意他,自己有话要说:

    “成仁,我今天找你来,有点事要问你……”

    “是,主公!”

    李胜忠连忙正色而立。

    “炉甘石可是都运过来了?”

    ‘炉甘石?’

    这个东西,好生熟悉,李胜忠挠挠脑袋,在哪里听说过来着?

    张涵形若漫不经心,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李胜忠。见他想不起来,便提醒说:

    “就是从倭岛运回来的那个……”

    “啊!”李胜忠这下想起来了,“主公,都运过来了,南庄就运了几百车,在海曲还有更多了许多倍,都运了过来。

    在马踏湖的一个岛子上修好了仓库,都存放在那儿……”

    马踏湖是位于临北面的一个大湖,方圆数百里,其中大小岛屿星罗棋布。相传是齐桓公争雄列国,在临筑盟台,大令诸侯结盟称雄,操练兵马,众马践踏,平地成湖。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了。实际上,马踏湖是由小清河等上千条河道交织而成的泊沼湖。张涵相中了那里的地形,便将十七个容易保密、又适合居住的较大岛屿,及其周边水域,划为禁区。小作坊的一部分,就安置在那里。

    也不怪李胜忠想不起来。他一天忙地要死。纺织作坊的搬迁扩大,牵扯了他相当的精力,又要派人协助蹶张弩-甲1型的投产;大黄弩、弩车、投石车,及海上使用的改型等,也都需要他盯着,还要组织小作坊的日常运作。若不是从鲁国迁移的时候,炉甘石太多,小二又在研究这东西。他早把这个冷门到极点的东西忘个干净。对了,这东西是用来生产那个地,难道……

    “嗯,那小二他们……”

    “为了方便保密,我把他们也安排在那个岛上了……怎么?”

    见张涵摇头,李胜忠连忙问了句。

    “小二嚒。有点可惜了!”张涵暗地里嘀咕了一句,他还清楚地记得李小二这个好学的学生,“所有人员都提一级,小二提两级……嗯,这样一来,他也是都尉了。

    成仁,小二他们要委屈一下了,这个岛以后许进不许出,所有人等一率不得外出;把家眷也迁移到那里……”

    张涵若有所思,下了命令。李胜忠想到那个。便已有所预料,可听了张涵的命令。他还是吃了一惊:

    “主公!”

    李胜忠不敢说下去,可他又舍不得儿子一辈子留在岛屿上。不由得眼巴巴地望着张涵。张涵叹息一声:

    “成仁,这里面的原因,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也是不得已……不过,成仁,你放心,将来会让小二出来的……”

    “是,主公!”

    张涵这话明显是敷衍。他自己都不敢给出个准确时间。然而,张涵能够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了,李胜忠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没精打采地答应着。

    “另外,小二本是研究冶炼的,需要什么,让他尽管开口,让人送到岛上去就是……”

    犹豫了一下,张涵也觉得,把李小二这么个有学识有能力的冶炼专家关在岛上作监工,是过于浪费了,又法外施恩。

    “是,主公!”

    李胜忠这次的回答,便响亮多了。

    这时候的人成年到辈子也不出远门,小作坊的人原来也是被关在南庄里,不准外出。如今,有了研究的机会,李小二生活在岛子上,和以前的生活,也差不多少。

    “算了,许久未见,我也去看看小二好了。

    来人!”

    兴致一起,张涵一迭声的叫人,与李胜忠一起出,离开临,直奔马踏湖而去。

    ……

    一个月之后,还是在张涵的书房里。

    “子承,你这一个月可把我害惨了,多少人都来向我告状……如何?”

    张涵把一把铜钱依此摆在案上,得意地取笑道。

    项奉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在没有见到成果之时,谨慎从事也是有道理地。故而,张涵并没有责备项奉,反而默许了项奉的举动。但是,理解归理解,这个月来,张涵可是憋着一口气地。

    “……”

    项奉不吱声,取了几个钱,仔细把玩着,不错,这金黄色的大钱沉甸甸地,温润细密,华丽富贵,他摩挲了一会儿,又掂量了几下……呃,不对!

    作为张涵的少府掾,管理着张涵的私人财产,他知道,张涵手中还有一大批黄金。项奉本以为,张涵这是把黄金拿出来了,可他手里拿过的金银铜钱无数,这钱过手一掂,就知道,份量不对劲!看着像黄金,可重量要比黄金轻,项奉细一打量,现色泽也稍为差了一点儿……

    “主公,难道你会炼金术?”

    项奉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猛一抬头,眼睛瞪的老大,里面似乎能喷出火来,他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如在梦中,简直无法置信,难道张涵会炼金术,竟造出了“伪金”,那不是啦……

    项奉话里的“伪金”,其实多指黄铜。古人偶然间使用铜合金矿冶炼,结果造出了黄铜,色泽极似黄金,遂称之为“伪金”。大汉国有一个时期,很是流行造“伪金”,上至帝王将相,下到黎民百姓,都参与其中,只是谁都没能成功。毕竟,黄铜出现的偶然性很大。当事人也无法说清楚,黄铜是如何造出来的——过程与平时都是一样地,为什么这回造出“伪金”,而平时不能?这个疑问不能解释,自然就不能重复该过程。

    白了,这种金属比较特殊。它的沸点较低,低于氧化地还原温度。还原出来的,都汽化了,而汽化的在凝固的过程里,又氧化了。因此,始终炼不出来,黄铜也就造不出来。“伪金”人人爱,想造的时候造不出;不想造的时候,却又有人在不经意间造出了“伪金”,给人以无穷的希望。故而,

    得享大名,经久不息。

    “咳!咳……”

    窗外新绿初吐,鹅黄色的嫩芽,令人耳目一新,张涵举杯品茗,装出一幅悠然神往的模样,悄悄留意着项奉的反映,忽然听见了这么一句,顿时就呛着了。

    待项奉解释完“伪金”,张涵才知道,自己已经俨然是一代炼金宗师了。

    “哈哈哈~~”

    张涵笑的直打跌,炼金术,还真是搞笑。笑了半晌,张涵才停下来,思索能否能从“伪金”这个角度,做些儿手脚,谋取更大的利益……

    可惜啦,若是早上十年八年,直接拿“伪金”去行骗……呃,也没有多大钱途!

    明白了这一点,张涵便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费了一番口舌,他总算给项奉讲清楚,这不是“伪金”,是黄铜——项奉说:“我不明白!”

    张涵怒道:“子承,你知道,这是黄铜,就可以啦!”

    “……”

    项奉不说话了,这才有心思细细察看。

    这黄铜钱色泽鲜丽,闪耀着黄金的光芒,内外郭轮廓分明,文字清晰,左右两个文字“五铢”,是隶书八分体——蔡手书,而上下两个文字“直”,则是张涵亲笔所书的行书,背面四面分别是四灵:朱雀、玄武、青龙和白虎的写意图。字面和背面都有四道阳文直抵边缘。而内外侧边还有连续丝齿。

    “这钱大小与五铢钱相同,直径也是寸许……”

    大体说来,黄铜钱外形尺寸与五铢钱一样,但比四出之钱要薄一些儿,重量恰好控制在5,误差不过十分之一铢。

    “……,我令人取了负差。”

    张涵得意洋洋,别看十分之一铢少。可架不住量大,每年在这里就能挣出个万万钱来。另外,张涵采用了六铜四地比例,色泽基本没有差别。而采用模具,采用杠杆锤压制,图案也比以往的铸造钱清晰了许多。

    看项奉爱不释手的样子。张涵就知道,财政危机解决啦!

    “主公,这钱上铸着‘直’,可是要一个金五铢当成二十个五铢钱使用?”

    项奉看了一会儿,忽然提出个问题。

    “金五铢?这个说法好,以后,咱们就叫它‘金五铢’!”

    张涵没有回答,先说了句旁的,随后,他才留意到项奉的问题:

    “是啊。子承可是有什么意见?”

    “主公,恕我直言。如果这样的话,恐怕会出现问题……”

    项奉的确有意见。这“伪金”不如真金值钱,可也相当稀罕,物以稀为贵,这样一来,势必会有人化金五铢为‘伪金’,制造‘伪金用具’,以谋取暴利润。

    “哦,子奉。那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以一当百啦……”

    项奉告说起这话,那是兴致盎然。按照他地意见。这金五铢是独门生意,别人都不会做,那还不是说值多少,就值多少……

    项奉不愧是天生的商人,说起这个来,神采奕奕,滔滔不绝,只说的张涵都动了心。不过,就在他准备答应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事,不由得笑了起来。

    “主公所笑为何?”

    项奉凑趣地问道——他的声音有点儿凶恶。

    “子承,想不到你口才如此之好,我早有定计,都几乎被你说动啦……”

    张涵笑着安抚他,项奉悻悻然:

    “主公谬赞了,几乎,也是,没说动……”

    解决了财政危机,两人心情都很好,不免说笑了几句。

    “主公,因何笑?”

    项奉旧话重提。

    “子承啊,你的这个办法,我是想过地,可惜,不行啊……”

    张涵自然希望黄铜钱越贵重越好。因此,项奉一说“金五铢”,他立刻觉得,是个好主意。

    若说是“黄铜钱”,只怕天下人都会觉得吃亏,都是铜钱,凭什么一个黄铜钱就值二十个五铢钱?

    可是,说是“金五铢”,哪怕是“伪金”,众人也会觉得理所,“金五铢”自不能与铜钱一个价。当然,天下人免不了要去钻研“炼金术”,但是,这总比去研究“黄铜是怎样炼成的”,要强上许多……

    不过,张涵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他如今是统治者,同样是暴利,二十倍的利,和一百倍的利,实际区别并不大,就是成本多一点而已。请注意,这是钱,不是商品,不可能无限制造。换言之,每年制造的数量有一个上限,我们假设上限是一百万万——实际达不到,我们用了五万万钱,还是一万万钱,来制造这一百万万,只是利润差了四万万罢了,微不足道。

    而有人将金五铢化为黄铜,去制造黄铜器便大不相同了,这等于张涵将黄铜额外当成了商品卖了出去——这可是额外的利润,一手就是二十倍的利,还有什么买**这更挣钱的?

    “主公!”

    项奉不能完全区分货币与商品,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张涵的话实是大有道理,崇拜地眼神令张涵不禁飘飘然。随后,张涵便叫苦不迭了,项奉在商业上,很有天赋,也是很好学的,可张涵并不是个经济学家,要他解释货币与商品地区别,真是为难他了。

    在简单解释了“一般等价物”之后,张涵就借口公事繁忙,迅把项奉赶了出去。

    “主公,这钱什么时候能开始铸造?”

    “子承,已经开始铸造了,估计下个月产量就能达到一千万枚,再下个月便可以达到三千万枚……你就放心的去吧!”

    看项奉一脸地不情愿,张涵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实际上,张涵还有一个用意,却没有说出来——天下人都在琢磨“炼金术”,这东东迟早会泄漏的。到时候,货币骤然贬值,危害性极大。张涵有心在某个适当的时候,自己引爆这颗炸弹,将金五铢的兑换率降下来,二十倍,总比一百倍,容易解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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