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会到底结束,有事明日再议,都散了吧。”韵儿站起身,望了一眼坞城方向说道。

    而后便不再理会诸臣,径直从后道走出大殿。

    “公主要去哪?”一旁的侍女护卫赶紧跟上。

    “他们打起来了。”韵儿随手把头上高高的玉冠摘下了丢给侍女,快步走着。

    “公主要去坞城的话,奴婢这就让人备轿。”侍女说道。

    “不必了。”韵儿轻笑。

    侍女隐约间只听闻一声奇异的鸣声,一把长剑不知从宫殿何处飞了出来,横立在公主殿下前方,迎风暴涨几尺。她踏上那把剑,消失在远处。

    侍女呆若木鸡,手中玉冠险些滑落。

    “公...公主殿下刚刚是不是踩着一把变大的剑飞走了?”她回过身来问那些护卫,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

    “好像...是...呃。”

    “他们都说公主殿下是天仙下凡,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惊叹殿下的美貌呢。”侍女呆呆的说道,传说中的御剑飞行,不是神仙的手段吗。

    “那把是仙剑吗?怎会能大能小。”有人说道。

    “孤陋寡闻,很多灵器都能施展法相的,那把剑是神兵榜上排名第七的凤凰古琴剑。我想公主殿下应该是武道修为够强才能踏空而行,并非是什么神仙手段。”有护卫见多识广,大声说道。

    护卫的头领深深看了他一眼,“公主殿下那速度,莫要说寻常宗师,即便是王境强者也远远不及。”

    身为宗师强者,凌空飞行他也能做到。可先前殿下离去那速度简直快到超出他的认知了,连总管大人也不可能达到。像极了古籍中记载的御剑之术。

    剑随念至,一念千里,乘在其上,可以让她能毫不费力地达到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速度。

    “还愣着干嘛,赶紧追上去啊。”护卫头领踢了他们一脚。

    “噢...”护卫们这才回过神来。

    坞城外的景歌和那苦面书生正打得如火如荼,天昏地暗,一方黑白棋盘上两道身影纠缠交织,留下一串串残影,带着惊人的气息。若非两人都有所克制,那些侠士们根本无法靠得这么近观战。

    即便靠得很近,看得清的人也寥寥无几。

    “这年轻人好生厉害,竟真能与顾圣人一战,且不落下风。”他们震惊不已,这等年纪就有如此实力,太过恐怖。

    就算是柳霜也为之变色,用不了多久,那个年轻人再也难觅敌手。又或许,他已经登临武道绝巅了。

    她天赋异禀,能看清两人交战。

    “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肚子坏水,算不上正人君子。”她摇头莞尔。

    她看得出来此时景歌已处在下风,不多时便会落败。是因他先前耍了一个小伎俩,算计了那个苦面书生,找准机会怼了一拳他的眼眶,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可阴柔的暗劲透了过去,把那书生的眼眶打黑了。

    皮这一下却是激怒了那个书生,让他进入暴走状态。景歌气势上弱了一筹,反倒是被压制了,显得有些狼狈。

    “这人心地不坏,不过狡诈得很,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也算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柳霜暗自想着,看向天边那道御剑而来的身影。

    “住手。”

    众侠士循声望去,只见空中一人立在剑上,霞光闪烁,宛若天仙。

    “啊,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他们纷纷行礼。

    景歌听闻声音赶紧趁机退开,苦面书生也收手,不再追击。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再打下去可就真要被那个苦面书生海扁一顿了。果然不愧是宋国第一人,比起那个什么须鹤老人不知强多少倍。

    “你在做什么呢?”韵儿气鼓鼓地瞪了景歌一眼,像是有些不满。

    “没做什么呀。”景歌弱弱地回答,不知她是否生气。

    “没做什么干嘛跟顾叔叔打了起来。”韵儿边说着边靠近他,语气带着埋怨的味道。

    “我这不是担心有人欺负你嘛。”景歌说道。

    “除了你之外,谁会欺负我。”韵儿轻哼,内心却是满满的欢喜。

    见到他总是欢喜的,更重要的是这次出关,他又恢复到往日的状态。不像前段时间那般心事重重,寡言少语。韵儿只一眼便能知道。

    “我怎会舍得欺负你咧,倒是你,也不等我出关便跑到这边来了。”景歌说道。

    “前几天得知姨妈在此处,情急之下就...”听他这么一说,韵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看来,还好。”

    景歌看着她这般模样,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和地说道。

    “自然知道你不敢责备我,顾叔叔可是我姨丈,你怎能跟他动手,还把他眼睛打肿了。”韵儿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远处的苦面书生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内心却是万分无语,公主殿下您是怕下面的人不知道那小子打了我一拳吗,还特意强调一番。

    下面的侠士果然齐刷刷地望向苦面书生,心想着原来这场大战竟是顾圣人吃了亏啊。

    “先前我不知道他是你姨丈。”景歌急忙辩解。

    “之前你不是常说打人不打脸,现在忘了?”韵儿质问。

    “我说过这样的话语?如果打人不打脸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景歌义正言辞表示自己没说过那样的话。

    “闭嘴,还不快去跟顾叔叔道歉?”韵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哦,好的。”

    景歌乖乖听话地上前向那个苦面书生道歉。

    “顾叔叔请你原谅他,不要放在心上。”韵儿在旁帮着说话。

    苦面书生点点头,苦瓜脸似乎更苦了一些。拂袖飘然远去,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他刚刚离开,韵儿就俏皮地冲景歌眨了下眼睛。景歌不禁露出笑意,这妮子可是聪慧得很,完全懂得自己的心思。故意把那书生挨的一下说出来,让下面的人误以为他不敌自己。

    “这九凰袍你穿着倒是很好看,显得极高贵大气。”景歌夸道,余韵一身金丝绣凰的长袍霞光溢彩,与她绝世容颜交相辉映,着实惊艳。

    “是吗。”韵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

    “穿什么你都说好看,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她嗔道。

    “事实如此。”景歌无奈摊手。

    “是啦是啦,看你这次出关后,气色不错,已然功成?”韵儿上前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缓缓落回地上。

    “勉强算是吧。”景歌点头,续得三年性命,他对前途感到乐观,为了避免韵儿追问细节,还是岔开话题的好。

    “七日不见了,有没有想我?”他问道。

    “没有,快滚。”韵儿应道,在帝都的时日,每次相见他都这样问,哪怕只是隔了一夜。

    “真没有?”

    “哼,那你呢?有没有。”韵儿反问道。

    “有呀,片刻不见就思念得紧,总是惦记着你的音容和一颦一笑。”景歌毫不犹豫地答道。

    韵儿脸上浮现一丝羞红,她已然习惯景歌的话语。只是今日身后跟着一大群江湖侠士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两人的讲话,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有再接话,只是把亲昵景歌挽得更加紧一点。

    身后是一片扼腕叹息和心碎的声音,清冷高贵的公主殿下此刻正挽着别人在散步。

    “啊,公主殿下!”

    “我的心都要碎了...”

    各种叹息不绝入耳,只是再无人敢去挑战那个打肿了顾圣人眼睛的年轻人。

    “他击败了顾圣人,倒也勉强配得上公主殿下吧。”

    “对呀,挺般配的。”

    也有一些老实人这么说道。

    “他也是一位王境强者了,只是不知道封号是什么?”身后有侠士说着。

    韵儿突然停下脚步,笑着回过头来跟身后的侠士说道,“他没有封号,也不要什么封号。就是景歌,风景的景,歌舞升平的歌。”

    “为什么不要呢,叫景王,歌王什么的都挺好呀。”景歌低声说道,盘算着起个响当当的名号。

    韵儿反手怼了他一肘子,“我说不要就不要。”

    先前只是觉得韵儿的心思最为简单纯净,渐渐的却发现她也变得难懂起来,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景歌暗想。

    “你说不要那便不要,他们就是叫我景王歌王什么的我也不答应。”景歌说道。

    韵儿嘴角微弯,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回宫去。”她说道。

    “这青丘还有王宫?”景歌惊讶。

    “自然是有的。”

    “即便国破了,躲到这种地方也是要修筑起宫殿的,再艰难也不能落了帝王官家的威仪。”景歌笑道,这些亡宋的遗臣想必极是奢靡,一直不肯降了西凉,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体面的生活罢了。

    韵儿轻叹,沉默不语。

    景歌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瞧见她这般模样便不再开口,他知道韵儿此时的心情是何等纠结复杂。

    身为宋国的公主,复国已是无望,旧臣民盘踞于此苟且。现在自己回来了,被他们所拥戴,推上了那个位置。该带着他们往哪个方向呢?

    如今她已不再是余韵,而是宋韵。

    而他呢,又是不能长久呆在这里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臣民和他,总归是要选一个。虽非在此生长,但终究是流淌着宋王室的血,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景歌只是跟着她踱步,沿着城郊小溪流缓缓走着。

    青丘冬季不算特别寒冷,仍有流水,不时带着几片落叶远去,也不显得萧索,青丘果然很青。

    她的心事景歌当然知晓,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心事呢。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该让韵儿接触到那些人才对。

    不过见到她在这里平安无事,也不曾受到什么委屈,到底是让景歌把悬着的心放下,也稍稍平静些。

    如果有些事必定要发生,那就坦然面对吧。

    “你武道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快能打赢顾叔叔了,看了这次闭关效果确实不错。”韵儿打破沉默,身后的那些侠士已逐渐散去,他们沿着小道走向青丘王宫。

    景歌点头道,“终究还是差了些,那些成名的王境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个个都有着压箱底的绝技,真要急眼了还是极难缠的。更何况的你顾叔叔呢,毕竟是宋国第一人。”

    他说道,在韵儿面前他不会有所隐瞒。

    “你才修习武道多久,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时间,已经难逢敌手了。若是传了出去,足以惊掉一筐罗下巴了。还不满意?”韵儿白了他一眼。

    景歌摇头笑道,“倘若只一年便到这般地步,天赋岂不是超越你了?我修习武道可远不止一年。”

    韵儿诧异,“难道在你失去记忆之前就已经开始修习了?”

    景歌点头,尽管记得不太清晰,他也知道自己年幼时就开始习武,打下牢固的根基。后来隐藏了实力,不曾在世人面前出手,故此帝都中人都以为那个纨绔世子手无缚鸡之力。

    “如此倒也不会显得太过惊世骇俗。”

    “惊世骇俗的是被上天眷顾的你呀。”景歌伸指点了下她的额头。

    “哼,那你可得小心点,再过一两年,我可就能镇压你了,休想像现在这般对我毛手毛脚的。”韵儿拍开他的手指,傲娇地说道。

    景歌微笑,以她进境的速度,一两年后确实会胜过自己。

    “那我就只好趁现在,多毛手毛脚一会。”说罢他便在韵儿的惊呼声中把她抱了起来。

    韵儿挣脱开来,两人在林间追逐打闹,回到青丘王宫时,已近黄昏。

    护卫侍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上哪去寻公主殿下。担心公主殿下真的被今日那个与顾总管大战的年轻人拐跑了。

    如今见到公主殿下回来了,赶紧围了上来。

    “公主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侍女泪眼汪汪说道。

    “不过是去散散步罢了,无需担心。”韵儿说道。

    “这位是?”护卫看着景歌,知道他便是今日那个横扫了诸多高手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如何称呼。

    “驸马爷。”景歌直接说道。

    “才不是咧,他叫景歌。”韵儿拧了他一下。

    “噢,景先生,如今天晚,奴婢这就让人准备房间给先生歇息。”侍女躬身行礼道。

    “不必了,他在我寝宫休息便可,都散了吧。”韵儿直接说道。

    在场的侍卫和婢女瞬间石化,公主殿下要留男子在自己寝宫过夜?这也太过有伤风化了吧。

    “公主殿下,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呢?”侍女低声说道。

    “有何不适?”韵儿微微皱眉,稍想了下又说道,“那你就去准备一间寝室给他吧。”

    “是。”侍女见得公主殿下改变主意,当下喜道。却不知韵儿心里想的是随便你们准备,反正半夜他也会跑到我这来,只是让你们省点事罢了。

    两人都是那种不太理会世俗眼光的人,旁人的看法如何,他们不甚在意,根本算不得什么,又怎会因此而遮遮掩掩呢。

    彼此心里都明白,分别在即,总是有些话语要说的。

    夜色渐浓,冬日里天暗得很快。屋外天寒,两人在韵儿的寝宫中拥着一炉炭火用膳。

    左右退去,一如昔日在媚香楼的芭蕉小院那般。两人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几碟小菜,火炭上温有一壶浊酒。

    两人很安静地吃了这一顿晚饭,收拾完碗筷,景歌坐在榻上,怔怔地盯着跳动的火苗出神,在沉思。

    “在想什么?”宋韵走近,她脱去了威严华丽的九凰袍服,只套着一件薄纱睡衣。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接回来呢。”景歌答道,这青丘有没有公主,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这青丘为故国权贵掌控,一直以来没有王室血脉在此。倒也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的,民心渐散,不少人生出了归降西凉之意。他们发现了我,自然是希望借着公主的名义,继续打着复宋的旗号。”韵儿说道。

    “那为何他们不愿归顺西凉?”景歌故意问道。

    “在这青丘苟延,再怎样他们也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降了西凉,可就要沦为普通的平民百姓了。换做是你怕也不愿意吧。”韵儿坐在他身旁说道。

    “呀,原来他们那点小心思也逃不过我韵儿的法眼啊。”景歌笑着说道,原以为韵儿未必能看清,此时才觉得她心如明镜,早已洞察。

    “哦,真当这世间就你最聪明,旁人都是傻子。”她斜睨着景歌说道。

    景歌尴尬笑了笑,“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很担心你的安全。西凉的第四军团和第七军团就驻扎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如今看似安稳,可一旦西凉要进攻大秦,必定会先荡平青丘,那时若是你还在这里,兵荒马乱的,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青丘在西凉和大秦前线的后方,两国交战是绝不会容忍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存在身后的,一旦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此乃兵家大忌。

    所以,烽烟燃起时,青丘会首当其冲。这一点宋韵如何不知呢。

    “我知道。”韵儿点头。

    “如今年关将至,我们离开帝都也有一段时日了,想必母亲也甚是思念,应当回去团聚才好。”景歌尝试着说服她跟自己回家。

    宋韵看着景歌,轻轻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来,转向一旁,好半响才说道。

    “你我之间的情意,彼此都清楚,一直以来也坦然无间。此生我早已决定伴随你左右,生死荣辱,也不会离弃。”

    “可无奈的是,我身上毕竟流淌着宋国王室的血。你知道我不能在此时离开青丘。就像你,不管西凉开出什么条件,也不愿助他们打开雁门关那样。”韵儿回过身来,直视着景歌说道,她知道他也是能理解她的。

    “你曾跟我说过王的来历。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些人挺身而出,在危难之际保护了人民,人民把他们当中最强着尊称为“王”。所以王不仅有号令臣民的权利,更有保护臣民的义务。而如今,我是他们的公主殿下。”她轻声说道。

    身前这个年轻人跟她说过,最早的帝王是怎样来的。

    是了,那些人叫她公主,而今青丘正处于困境中。以她的性情,如何会在危难之际遗弃她的臣民呢。她会为所爱不顾一切,也会与她的臣民生死与共。

    即便宋国亡了,她仍是那个高贵的,不失王者气度的公主。仍愿意肩负起那个称号的责任,尽全力去庇护轻颂着她名号的臣民。

    景歌不觉意外,预料到这个结果。

    于她而言,责任二字或重于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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