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鸿胪寺自然是有兵卒护卫的。

    赵和与陈殇二人大步走了过来,几个兵卒抬头望了望,便有人要上来阻拦,却被同伴一把拦住。

    “伙长,你这是何意?”被拦住的兵卒讶然道。

    拦着他的老兵面色铁青,直接压住他的胳膊:“退,退,速速退后!”

    “什么意思?”兵卒茫然道。

    “这二位是来杀人的,你若不想死,就速速退后!”那老兵低声道。

    士卒有些不以为然:“这可是咸阳城,这可是大鸿胪寺前,杀人?呵呵,我手中的刀……刀……刀……”

    那士卒一手按着腰刀,口中正说着,突然间陈殇一眼瞥过来,他的心不禁怦怦狂跳,说话也口吃起来。

    不等老兵再用力,他就乖乖地向后一缩,将道路让开。

    陈殇与赵和就从他面前堂皇而入。

    “我爷爷的……方才,方才那人看我一眼,我,我觉得心都跳不过来……”望着二人的背影,那士卒用手捂着胸膛:“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凶恶的人物?”

    “那是死尸堆里杀出来的煞气,那个年长的,手底下的人命没准都有三五十条!”老卒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新兵蛋子,若非两年前的大战折损了不少人手,哪里轮得你们来充这门面?”

    “这怎么可能,怎么一眼就有如此威力,我倒不信了!”

    与他们一起的另一个兵卒,原本只是混日子的,此时不免有些不服气,他向着陈殇与赵和追来,口中还叫道:“你们二位站住!”

    他一叫,陈殇与赵和都齐齐停下步伐,两人几乎以同样的动作回头望来。

    正奔向他们的兵卒脚步一滞,只觉得仿佛是两头猛兽正盯自己,到嘴的喝问顿时变得温和起来:“呃,你们二位,可有需要小人效力之处?”

    “守好你的门。”陈殇淡淡地说道。

    “是,是!”那兵卒恭声连应。

    见陈殇与赵和回身继续前进,他才松了口气,跑回到老卒身边,结果老卒一巴掌抽了过来:“你这厮自个找死,莫要坑了我们!”

    后边的耳光声传来,赵和与陈殇都没有回头。

    他们大步踏入大鸿胪寺的仪门,绕过仪门后的屏风。

    “知道那厮在哪里么?”赵和问道。

    “呃,你不知道么?”陈殇反问道。

    赵和侧过脸盯着他,陈殇尴尬地笑了起来:“我没打听那么多,只是知道他此时一定在大鸿胪寺,你且等等,我找个人问一问。”

    他张望了两下,然后直接闯入一处厢房,在门上敲了敲问道:“大鸿胪寺行人孙谢何在?”

    厢房里一名官员正翘着腿,手边放着一杯热茶,面前摆着一副公文,看上去看得极为仔细。陈殇连问了两声,那人才回过神来,用手揉了揉眼:“啊……你问谁?”

    “孙谢何在?”陈殇不耐烦地道。

    “孙谢?我哪里知道他在何处,去去去,寻别人问去,莫要找扰我处理公务!”那小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原以为这样就可以将陈殇打发了,却不曾想,陈殇听到他的话,笑了一笑,然后大步上前,一把将他面前那本公文抓起。

    公文还是倒放的,原来这厮做出仔细看公文的姿态,实际上却在那里神游物外,不知为何发呆。

    “你要做什么,这是大鸿胪寺……”

    “知道这是大鸿胪寺,如今又不是先帝在位之时,万国来朝,你们忙得脚不沾地。如今西域通道被隔绝,安西都护府都有二十年没了消息,你们还能有什么公务?”陈殇将那本公文拍在那小官的面上:“看得出乃翁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那小官怔怔望着陈殇,显然不曾想到,咸阳城中竟然会有人这么大的胆子。

    “看清楚点,乃翁我是来找麻烦的,找孙谢的麻烦,若你想为他顶着,那你就咬紧牙什么都别说,若你与孙谢没这分交情……”

    陈殇一边说,一边将那小官的面拍得啪啪作响。那小官不等他说完,忙不迭地道:“没这分交情,我与孙谢没有什么交情,他就在东厢,东厢丁字厢房!”

    “这就对了嘛,你可以来看热闹。”陈殇将公文丢回桌上,然后走出来。

    迎着赵和,他笑道:“如何,这大鸿胪寺不愧是与外邦打交道的地方,这里的人就是懂礼,好说话,只不过呢,骨头似乎软了些,或许该给他们多炖些骨头汤补上一补。”

    他扬声说话,丝毫不掩饰,不仅赵和听到了,许多大鸿胪寺的官吏也都听到,一时之间,诸多官廨之中,纷纷伸出人头来,向着他们这边观望。

    “谁在说这话,谁这么大的胆子?”有人叫道。

    也有人将头往回一缩,只不过陈殇与赵和正往这边望,看得清清楚楚。

    陈殇笑了起来:“孙谢,孙行人,不要当缩头乌龟了……不对,你们大鸿胪寺就惯常当缩头乌龟的,说什么韬光养晦……我呸,无非是缩头乌龟装惯了,结果装出真的软骨头病了!”

    他这话将大鸿胪寺上下都骂了,大鸿胪寺这里原本就是与藩属外邦交涉的衙门,里面不知多少舌辩之士、能言之辈,顿时有人不服:“你安敢如此说我们,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陈殇。”陈殇扬声道。

    他一报名,大鸿胪寺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都望向东厢丁字厢房。

    “我在前方与犬戎人一刀一枪血战,身上多了十余处伤疤,流的血比你们这些耍嘴皮子的喝过的水还多!乃翁我没有死在犬戎人的刀剑之下,却被你们大鸿胪寺的人在背后捅刀子!”陈殇一边说,一边走向那间厢房。

    “胡说八道,谁捅你刀子了,陈横之,你不要血口喷人!”那厢房之中,刚才缩回头去的孙谢情知躲不过去,他昂然而出,衣冠楚楚:“你……”

    只不过他才开口,陈殇就叫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全咸阳人都知道我瞧中了清河郡主,非她不娶,也知道清河郡主瞧上了我陈殇,非我不嫁……”

    他这样说时,赵和都不免为他脸红,这可是两人起先商量之外的东西,完全是陈殇这厮福至心灵自我发挥了。

    “你这贼厮鸟,却将乃翁我喜欢的女人,拱手送与外邦……这不是夺妻之恨是什么,这不是在背后捅我刀子是什么?前方半士浴血拼命,后方却将其妻女送与外虏,你们大鸿胪寺中竟然有这等人,你们究竟是为大秦效力,还是为蛮夷番人效力?”

    孙谢心突的一跳,自从看到陈殇与赵和,他就意识到不对,上回在白云观中,他特意赶去做所谓的“解释”,其实是为自己邀名,在他想来,今日陈殇赵和又跑到大鸿胪寺来“问罪”,也是邀名之举。

    他不想成为陈殇赵和扬名的踏脚石,虽然是他先做出踩着二人扬名之举。

    因此他厉声道:“陈横之,你欲以一己之私而坏国家大事么?”

    陈殇嘿的一声笑:“我自然不敢以一己之私而坏国家大事,但我可以为一己之私而报仇……去死吧,软骨贱奴!”

    他上前时看起来是想要与孙谢辩论,但才一近七步之内,他的脚下突然加快,长剑铮的一声出鞘,直刺向孙谢的胸膛!

    长剑这一出,周围已经是惊呼声一片!

    孙谢见此情形,面色大变,他顿时想明白,陈殇此次来是为了什么!

    陈殇承认不敢以一己之私来坏国家大事,也就是说默认了清河郡主和亲之事,既然不去阻拦此事,那么他杀掉一个大鸿胪寺的小官,就算不得什么太大的罪名——至少不至于被朝廷当场处死。

    而且陈殇明摆着说这是私仇,以大秦施行律法的习惯来看,私仇杀人当斩监侯——也就是处后问斩,可是大秦律法之中,又有可折钱、折功、折爵赎罪之说,也就是说,陈殇可以拿钱、拿功勋、拿爵位来减轻处罚。

    钱,陈殇确实没有,他百万家财早就被败尽了,可是清河郡主绝对有钱,也绝对会拿钱出来为陈殇赎罪!

    功,陈殇有,正如他自家所说,他在与犬戎交战时,负伤十余处,每一处伤疤,都是一处功勋的证明。

    至于爵位,陈殇虽然已经失去了父祖的关内侯爵位,可是好歹也有爵,无非就是被一捋到底,成为庶名罢了。

    所以,陈殇阻止不了清河郡主和亲,却绝对可以杀了他。

    哪怕就算这之后陈殇为他抵命,对他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心念电转之间,孙谢一边拔自己腰间的剑,一边厉声大叫:“卫兵!卫兵!卫兵何在!”

    卫兵在大门口那边,正往里张望,等着看热闹呢。

    此时知道了来人是陈殇,这些兵卒一个个将头缩了起来,只作没有听到孙谢的叫喊。

    孙谢一边格开陈殇的剑,一边又大叫了两声,但是却无一人理会,他还要再叫,却被陈殇看到破绽,一剑刺中了左腿。

    他左腿顿时血流如注,步伐也一拐一拐,更无法闪避陈殇接下来的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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