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令这一声“咸阳樊令在此”,让潘琢神情瞬间灰败。

    他知道,自己格杀赵和以逆转局面的打算成了空想。

    他犹不死心,向赵和一扬刀:“赵和,听闻你在咸阳斩杀了谭渊和公孙凉,可敢再与我一战?”

    “不敢。”赵和道。

    潘琢一愣,然后叫道:“我剑术不如这二人,你……”

    “谭渊且不说,公孙凉的技击之能,远胜于我。”赵和伸指一点:“与公孙凉一战之后,我就知道,非到迫不得已,绝不凭个人武勇来决定胜负,我宁可用嘴去说服敌人。”

    “你……你这是什么英雄好汉?”潘琢厉喝。

    “我从来没想当什么英雄好汉,我只是大秦的一个少年罢了,连从军的资格都还得过半年呢。”赵和一脸无辜。

    大秦之制,军士从军需要年满十六岁,赵和这话说出之后,潘琢几乎活活气死。

    有谁将这个搅动咸阳风云又给齐郡带来熊熊烈火的家伙当成还未满十六岁的少年!

    “射。”就在潘琢要再叫的时候,赵和突然道。

    在赵和与潘琢对话之时,他身后的那些稷下剑士里,早有人用手弩瞄准了潘琢,此时听到赵和之令,顿时扣动弩机。

    四五枝箭同时射出,又是这么近的距离,潘琢根本躲闪不及。

    他身上的甲,也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完全挡住弩箭。

    因此随着几声噗响,潘琢身上顿时插着几枝弩矢,他也因弩矢带来的冲力而踉跄后退,勉强站稳身躯之后,向前跌跌撞撞迈了两步:“你……你……卑鄙!”

    “杀!”

    赵和又道。

    樊令懒得去杀这个完全没有抵抗力了的对手,但稷下剑士中有急于立功者,二人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将剑送入了潘琢胸口。

    潘琢手中的刀当的一声跌落,他泪流满面,勉强回头:“家主……琢……力尽矣!”

    然后轰然倒下。

    赵和看着他的尸体,若有所思。

    “管权不愧是商家四姓之一的家主,能笼络这等人物。”曾灿跟在赵和身边,微微一叹。

    潘琢的剑技可谓一流,军事才能也有,但却对管权忠心不二,这实在有些遗憾。若他能投靠过来,那么赵和手下便又有一员悍将。

    赵和却是一点都不可惜:“天地之间,英雄何其之多,一个目光短浅之辈,死了就死了。”

    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看着更远处的那座桥:“我现在只希望,管权没有跑掉,若是管权跑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管权哪怕受此重创,但他仍然富可敌国,有足够的钱粮去招募亡命,继续在齐郡作乱。

    “姬北。”赵和下令道。

    “在!”

    他身侧的姬北站了出来,一脸恭敬。

    “你传我之令,以擒获管权为优先,不可令其逃过河……”赵和说道。

    不过才下完命令,他又摇头道:“算了,不必下令了,管权已经过河了。”

    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那小河之上的吊桥已然被毁。

    在此时下令毁去吊桥的,毫无疑问,就是管权。

    他不管仍被隔在北岸连哭带喊的响马、家下们,只带着十余名亲信过了桥,然后便下令毁桥。

    桥毁之后,十丈左右宽的小河虽然无法长时间阻挡追击者,但也能够为他争取到一点时间。

    他转身入庄,在庄子里没作任何停留,只是下令放火,然后从庄子另一边门离开,直接遁入南边的群山之中。

    而此时曾灿与赵和已经赶到了河边,令那些弃械投降的响马们开始在修理吊桥。

    看到庄中火起,赵和脸色微变,曾灿也是一脸阴郁。

    他们事前接到的消息,这庄子里最重要的证据之一,便是庄中储存的大量粮食。

    这些从义仓中被盗出来的粮食,是赵和此次前来除了管权之外的第二目的。

    “当真是该死!”曾灿恨恨地骂道。

    赵和没有骂,只是催促道:“快把桥修好,再寻地方搭两座便桥!”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来,迎接正在走向他的一个人。

    靡宝坐在马上,胖胖的脸上春风得意,但他所乘的马却有些恣牙咧嘴,因为他实在太沉。

    “如何,我就说了,我钱比他多,他能收买,我也能收买!”靡宝叫道。

    赵和微微一笑:“确实如此,这一次当记你首功!”

    靡宝下马拜倒:“功不功的我不要,我只求为君侯家臣,为君侯效力!”

    他胖胖的脸上,一对小眼睛努力要表达出真诚之意,但赵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眼神带着些狡猾。

    “呵呵,你有此功,朝廷自有封赏,哪里轮得到我让你为家臣?”赵和示意樊令将其扶起,仍然不接他的话。

    靡宝方才的得意顿时没了,他愁眉苦脸地道:“莫非我这样做还不够?我若想给朝廷当官儿,早就花钱去买个做做了,九卿之类的可能买不到,郡守也有些悬,但区区县令什么的,轻而易举!”

    “你就少胡说八道两句,我觉得赵侯不要你,就是嫌你一张嘴,从来没有半句真话。”樊令虽是憨人,却把这家伙看得透彻。

    “天地良心,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你瞧我这眼神,多真诚,我与人做买卖,从来都是童叟无欺!”靡宝对樊令抱怨道。

    他二人只管抱怨,赵和又向前行去,因为学宫的队伍也已经赶到了。

    对学宫的队伍来说,他们赶到,连正式参战都没有,只远远看到原本一起的贼人突然内讧,其中有六七百人突然倒戈,将另外两千余人杀得狼狈逃窜。这多少让学宫剑士有些沮丧,一大早赶来,竟然寸功未立,实在有些丢人。

    但赵和明白,若不是学宫剑士带来的压力,哪怕响马中有六七百人已经被靡宝收买,可他们也未必会遵守诺言阵前倒戈。

    远远看到骑在马上的孔鲫,赵和拱手为礼:“多谢山长。”

    孔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戴罪立功罢了,希望你能够履行诺言!”

    赵和点了点头,孔鲫看了周围一眼,对于血腥满地的战场,明显十分厌恶:“既然大局已定,我依旧回学宫中反躬自省,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之后,拨转马头,当真就又往历城回去了。

    他身边的剑士头领,纷纷向赵和行礼,等待赵和发布命令。

    “过河,救火!”赵和看到桥已经被修了起来,当即下令道。

    管权在战前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得如此狼狈、如此彻底,因此并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哪怕在败局已定的情形下,他仍然从容收拾,纵火点燃了庄子,但预先准备的引火材料不足,因此火势并没有立刻大起来。学宫剑士的加入,使得救火有了充足的人力,到正午时分,火完全灭了。

    饶是如此,庄子里的存粮,也被烧去了约有五分之一。

    赵和自己查看还剩余多少粮食,却看到审期夹在人群之中,似乎在四处寻找什么。

    赵和只是与他颔首示意,看着那些被烧毁的粮食,不免有些心痛。

    曾灿虽然也因为粮食被烧而颇有些不喜,但看到赵和的样子,心中暗暗奇怪。赵和并不是那种容易感伤的人,粮食被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为何还是这模样。

    “祭酒,为何如此?”他自觉已经和赵和很是熟悉,便对慰道:“我们救下了大多数粮食,这已经是做到最好了。”

    赵和摇了摇头,并没有对他解释。

    在铜宫中的时候,能吃饱一顿饭,就是他最大的渴望。他之所以能够跟着那些老先生们记那么多东西,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时常会被饿得睡不着觉。

    哪怕出了铜宫之后,他也有过很长时间的饥饿记忆。最初从陈殇身边逃开,他险些因为饥饿而却做了乞丐。后来在平衷的棺材铺子里当学徒,只为多盛半口饭,平衷那个粗鄙的老娘能够骂他半日。

    所以赵和不理解,为何管权之流对于活人性命的粮食如此轻贱。他们里外勾结盗卖义仓之粮不说,在定陶,在这里,他们都是在明知没有什么意义的情况下,宁可将粮食烧掉,也不将之留下来给需要的人。

    人心之恶,当真至此么?

    赵和心中有些茫然,若是萧由在他身边,自然会出言开解,但如今萧由不在,唯有曾灿、樊令和靡宝等,这三位中,曾灿与靡宝都从不知饥饿是何意,樊令则是个憨人,根本不明白赵何为何会如此想。

    “超过二十万石粮食。”没有多久,审期过来对赵和禀报道。

    他是老仵作,对于现场勘察之类的事情极是擅长,虽然只是初步估计的数字,也不会相差太多。

    而靡宝带来的帐房先生们,则是在半个多时辰后,将缴获的数量统计出来。

    粮食二十一万一千五百多石,一个小小庄子里竟然聚了如此多的粮食,这只证明一件事情。

    “被盗卖的义仓,绝对不只是定陶,只怕齐郡还有不少义仓都出了问题!”靡宝神色不对:“难怪朱郡守为粮食之事焦头烂额,想来他也知道了这一事情!”

    赵和也很是意外:“他既然知道这事情,为何没有什么动作?”

    话声还未落,有人来禀道:“朱郡守遣录事参军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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