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放端立不动,脸上尽是不屑,鱼非子师徒也不动手,可唐放身侧还是闪出了四个人,早将史无退围住。

    这四人长相打扮俱是与众不同,令人一眼难忘。一个是白袍、白发、白眉、白须的儒雅书生,一个是花衣、花脸、花臂、花拳的俊俏后生,一个是青衫、青目、青斑、青牙的丑恶汉子,一个是红裙、红腮、红唇、红甲的小巧妹子。

    史无退见了这四人,心里微讶,口上却讥讽道:“原来堂堂的‘巴蜀四山’,也做了唐门的走狗!”

    这“巴蜀四山”在江湖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那白袍书生唤作白帝山,一把“打王尺”向来无对;那花衣后生唤作花萼山,一双刺绣拳自古难防;那青衫恶汉唤作青城山,一柄“山河怒”巨斧,可劈山裂岳;那红裙小妹唤作红崖山,一面“鬼神惊”皮鼓,能扰鬼乱神。这四人各有所能,又是结义的金兰,向来同生共死,如今竟也被唐放揽至麾下。

    兄妹四人听了史无退这一句骂,俱是面上微红,心中有愧。白帝山道:“史无退,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盐帮破灭在即,你何不弃暗投明,以免死祸!”

    史无退见白帝山劝降,笑道:“老子站着有七尺高,躺下有七尺长,横竖都是个铁骨汉子,如何会像你们四个一样卖身为狗,在此摇尾乞怜!”

    青城山见史无退一骂再骂,便恼羞成怒,骂道:“史长虫!凭你一张利口能挡下我一斧么?”

    史无退仰天长啸,豪气干云:“你们四个放马过来,也尝尝‘太湖龙王’的手段!”言罢,手中蛇鞭一抖,连颤四下,分别扫向“巴蜀四山”的兄妹四人。

    小妹红崖山让过一鞭,哼道:“可惜你这条‘太湖龙王’如今在船上,不在水里,只能是条扑腾的鳛鳝哩!”

    史无退与“巴蜀四山”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如今以一敌四,自然没有一分胜算,可他此刻怀有必死之心,只管把武功施展得淋漓尽致,一时间鞭走龙蛇,战力陡生。更何况,那“巴蜀四山”四人,并非死心效力,只因被逼着服下了“噬心散”,这才不得已听命于唐门。他们心无战意,也不下死手,一时竟也拿不下史无退。

    唐放见“巴蜀四山”这般行事,心中微恼,不觉轻哼出声。白帝山听得也是真切,心底顿时冰凉彻骨,当下狠了狠心,喝道:“史无退,受死吧!”

    说着,把手中的“打王尺”猛挥几下,顿时尺影阵阵,俱是杀招。其余三人见大哥如此行事,也都加了几分力气。花萼山的一双花拳,出如花开,动如花海,缭绕人眼;青城山连劈三斧,夹风挟雷;红崖山也是双手翻飞,将“鬼神惊”皮鼓连敲数下,魔音靡靡。

    史无退被四人全力一攻,登时难以应付,他先是挥鞭荡开尺影,继而用一腿分开花萼山的双拳,同时蛇鞭回旋,硬接住青城山的三斧。就在此时,史无退忽觉得心荡神摇,耳畔心中尽是鬼哭狼嚎之声,当下一口真气撑不住,便被“打王尺”、“山河怒”巨斧、刺绣拳近了身,登时胸膛破裂,腿骨俱碎,吐血不止。

    “巴蜀四山”四人一击得手,便收了兵刃,不再逞凶。史无退虽是血流如注,一腿残废,仍旧是屹立不倒,慷慨骂道:“唐放老儿,我盐帮纵是只有一人,也定报今日之仇!”

    “巴蜀四山”闻言,心中俱是唏嘘不已,各自低头。唐见微船上,众人也是一叹,暗赞这史无退有十分骨气。

    楼船上又走出一个黑衣少年,他冷笑道:“那要看看盐帮能不能有一人活着了?”言罢,他劈手夺下一杆巨旗,信手一挥,直撞向史无退。史无退重伤在身,避无可避,被那巨旗撞入胸膛,直跌入湖中。驰名江湖数十载的“太湖龙王”,就此葬身湖底了,难得的是,湖里的凶鱼臭虾,虽萦绕其身,却并不食其骨肉。

    浓雾渐散,盐帮的水路人马都已撤回山中,这巍巍洞庭深山里,足足藏匿了十万绿林好汉。西洞庭山出山之路止有一条,已被唐放守死,横竖也走不脱一个。虽是如此,可山上还是有人下了山,非但下了山,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湖里。这下山的两个人一个是长髯道士,一个无疤和尚,正是缥缈峰中的“缥缈二圣”。他两人此刻正站在大龟背上,悠然而行。

    悟悔大师道:“呵,唐门连洞庭山都给围了,咱俩要是不出来,岂不是也要被它毒死么?”

    缥缈真人道:“今日便是金眼银鱼出没之时,若是能钓着,就不用怕什么‘桃夭’神毒了。”

    悟悔大师双目一转,笑道:“也是也是……咳咳,缥缈啊,你我相识三十年,可谓是情逾金石,恩若兄弟,你若是钓着了那金眼银鱼,须得分我一半,要不然我死了,你活着可有几个意思?”

    缥缈真人道:“要分你一半也容易,你以后须以师兄待我。”

    悟悔略一思忖,继而长叹道:“也罢也罢,叫你一声‘师兄’又有何妨?只可惜啊,毁了师父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

    缥缈真人笑道:“还有你师祖的……”

    缥缈真人站在龟背之上神游天地,果然洞悉到金眼银鱼所在,当下驱动脚下大龟追去,两人不觉已到了太湖北侧。缥缈真人忽见那湖水之中飘着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正坐在船头独自垂钓。

    缥缈真人急道:“不好,有人和我们抢鱼!”

    悟悔大师一听也急了,叫道:“管他什么人,先叫他吃我一掌!”

    言罢,悟悔大师纵身长长而起,于空中盘膝而坐,好似佛陀,他运起双掌,但见风起云涌,水动波澎,声势浩大无比。而在他的右掌掌心处,竟显出一个金色的“悟”字,左手掌心处则是显出一个金色的“悔”字,两掌泛着金芒佛意,直拍向那小舟上的垂钓人。

    掌力翻腾之间,悟悔大师见那垂钓人动也不动,如若未知,心里正自得意,可他人还在半空之中时,便闻得些许细微破空之声,继而便是掌心一麻,以致丹田里一口真气没跟上,便从空中掉了下来。眼看悟悔大师就要落于水中,好在他的“缥缈”大龟如有灵性,早已游至他的脚下,将他安稳接住,使其不至于狼狈不堪。

    悟悔大师这时端详双手,这才瞧见掌心处各有一枚长约寸余、细如发丝的银针,他见自己中了暗器,惊慌叫道:“不好了缥缈!我中毒了,快来救我!”

    缥缈真人早已赶来,瞧了瞧他掌心里的银针,笑道:“这针无毒,拔了即可。”

    悟悔大师半信半疑,问道:“唐门的暗器竟然没毒?”

    缥缈真人咦道:“谁说这是唐门的暗器?”

    悟悔大师厚脸一红:“连我都没躲过去的暗器,除了唐门还能有谁?”

    缥缈真人道:“这暗器极其轻微,要么是以机括射出,要么是以内力迸出,而唐门的暗器都是以手上的劲力打出,所以唐门暗器里从无细针一类。”

    悟悔大师听了这话方才相信,当下拔了银针,喝道:“喂,你是什么人!”

    那垂钓人并不搭话,仍自垂钓。缥缈真人见状,与悟悔大师互使一个眼色,两人心意便通。缥缈真人忽而掣出背上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刷刷连刺,直奔那垂钓人。那垂钓人仍旧是头也不抬,而是信手洒出了一蓬银针,当真是散如飘雨,快若流星。缥缈真人却是早有防备,他虽是一连刺出八剑,可那八剑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须臾间结成了一个太极八卦图案,挡在身前,将那一蓬银针,如数接住。

    至于悟悔大师,他早在缥缈动手之前,便已施展轻功,绕到船后,趁着那垂钓人洒出银针之际,悄然近身,使出佛门的《狮子吼》功夫,猛叫道:“喝!且叫我看看是什么人装神弄鬼!”说着,一把扯向那垂钓人的斗笠。

    那垂钓人被这佛门的吼功一震,饶是他功力深厚,心神也不禁为之一滞,如撞雷霆。他来不及出手,悟悔大师轻易便扯掉了他的斗笠。

    那垂钓人斗笠一掉,疏忽心慌起来,丢了手中鱼竿,站起了身子,与悟悔大师横目而对。悟悔大师仔细看去,但见这人身材娇小,蓑衣下看不出体态婀娜,可她两眉含翠,不描而黛;双目盈水,无泪而汪,竟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

    悟悔大师一时看呆,立在一旁讷讷不言。缥缈真人见悟悔大师如此失态,只得重咳几声。悟悔大师听得咳声,方才回过神来,失声道:“呀,你竟是个女人!”

    那垂钓人美目横嗔,怒而不言,缥缈真人也是望而不语,悟悔大师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气道:“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这声音细腻悦耳,如莺如鹂,煞是好听。

    悟悔大师被她一句噎回,顿时无措。缥缈真人却道:“这‘金眼银鱼’是我们的东西,姑娘横插一手怕是不妥罢?”

    那女子淡淡道:“天下万物本都无主,何况一尾?”

    缥缈真人摇头道:“这天下万物虽然无主,可却有三样半是有主之物。”

    那女子觉得有趣,问道:“是哪三样半?”

    缥缈真人道:“其中有两样便是我们脚下的大龟,都刻了名号;还有半样,便是西洞庭山上那一半入云的缥缈峰;至于最后一样,自然是这太湖里的金眼银鱼了。”

    悟悔大师见缥缈信口胡诌,竟然还头头是道,心中强憋着笑,嘴上却应和道:“不错,这三样半自古便是我们的,谁也休想夺走!”

    那女子到底年轻懵懂,当下半信半疑道:“那你们是谁?”

    悟悔大师道:“呵,说出来你莫吓着,传说中的‘缥缈二圣’,便是我们两个!”

    悟悔大师说完,正自得意,却见那女子双目茫然,他窘道:“你……没听过?”

    “没有……”

    缥缈真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便问道:“那你又是谁来?”

    那女子道:“我姓皇甫,是‘百家盟’的人。”

    悟悔大师听了,神情激动,掰着那女子的双肩,喜道:“百家盟?你是百家传人?”

    那女子见这和尚如此无礼,眉头轻蹙,劲传肩头,一把震开他的双手,又将其一掌推开,对其怒目而向。悟悔大师却借着这一掌之力,已然又落在了大龟背上。

    缥缈真人也有喜色,言道:“擅长针法,想必是医家传人了,又姓皇甫,难道是皇甫士安之后?”

    那女子虽仍旧有气,可见前期道士猜对了她的身份,也不隐瞒,回道:“不错。”

    这女子正是诸子百家里的医家传人,也是皇甫谧之后。医家自扁鹊始,传到汉末皇甫谧时,便已没了踪迹,不料今日竟有传人现于太湖之上。这医家传人便是扁鹊传人,当今世上谁能料到,扁鹊医术竟然未曾失传?!

    悟悔大师见这女子一直对他怒目而视,心中微悸,嬉笑道:“你姓皇甫,那你叫什么?”

    那女子本待不理会,却又心思一转,轻吟道:“雨开喉,天风一过难淹留。瘦如钩,落在湖心相对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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