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喊声来自章盈,她于半睡半醒间,感到神像变化,便睁眼瞧去。这一瞧不当紧,发觉关公神像那原先眯着的双眼,此时却睁开了,章盈心中震怖,失声叫了出来。

    魏尺木闻声又看了一眼那黑衣人,他的的确确是闭着眼,诧异道:“你怎么了?谁的眼睁开了?”

    章盈战战兢兢伸出一手,指着关公神像,说不出话来来。魏尺木顺着看去,那关公像确是双目圆睁,气势惊人,颇为威严,但他一开始并未注意这神像是眯眼还是睁眼,只道是章盈睡迷糊了。

    魏尺木正要宽慰章盈一番,这时庙外传来一个声音:“关公睁眼,必要杀人。”话音刚落,那人已进了庙。

    魏尺木借着火光一看来人,咦道:“玄武?”

    来人也是一身湿透,是个中年汉子,眉眼如斧削刀刻,比寻常多了几分凌厉,正是玄武。

    玄武也认出了魏尺木,眼中疑光一闪而过,冷声道:“是你?你要杀我?”

    魏尺木听得云里雾里:“我杀你作甚?”

    玄武不接话,扫视了一圈,把目光落在了那坐着的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来人的目光,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却是昏暗浑浊,几近不能视物。这人眼刚睁开,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身子借着一掌之力,向前弹起,刺向玄武。

    这人从睁眼之际,到摸出匕首刺向玄武,不过一瞬之间。魏尺木眼疾,轻喝道:“当心!”

    眼见那匕首须臾到了身前,玄武一声不吭,只把右手一翻,让过匕首,握住了那黑衣人的手腕。玄武正要开口询问,不料那人手中匕首绕指而旋,割向玄武的右手,同时左手成拳,击向玄武的腰间。

    玄武左手接住黑衣人的那一拳,右手却不得不松开。那黑衣人右手得势,便在玄武胸前、脸上猛刺。玄武双手大开大阖,那小小匕首却攻不进去。如此几招下去,只听玄武低喝一声,他双手使出大力,分开黑衣人的两臂,突然抓着了那一身黑衣。玄武用力一扯,却不料那黑衣竟被他一下子扯了下来。玄武心道“不好”,果然他面前没了人影,却觉腰后一凉,那匕首透过湿漉漉的衣服直抵腰间。

    魏尺木见状正要相帮,却听那黑衣人“咦”了一声。那匕首透过衣服后,却再也难进半分。原来玄武自幼苦练玄功,身上筋肉横纵分明,犹如龟甲,寻常刀剑,难伤分毫。玄武借此机会,反手握住那手腕,接着扬起一肘反打在那黑衣人的下颌上。那黑衣人的下颌直接就脱了臼,口中呜呜不停,疼痛难忍。玄武趁势一掌拍在他脑门之上,那黑衣人便一命呜呼了。

    洛侠与章盈自始至终一言未发,魏尺木问道:“什么人要杀你?”

    玄武杀了这人,这才松了口气,挨着火堆坐下:“自然是想灭我口的人。”

    魏尺木觉得这玄武并没有面上那么呆板,笑道:“那也是你偷听了不该听的话。”

    玄武见魏尺木的善意不似作假,也笑道:“你该怪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

    章盈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两个真是……”

    魏尺木又问道:“你去哪里?”

    玄武犹豫了一下,回道:“太湖盐帮。”

    魏尺木眉角微扬,迟疑道:“去找青龙朱雀?”

    玄武惊道:“你怎知他们在那里?”

    魏尺木轻笑,便把遇着青龙、白虎、朱雀三人的事讲了一遍,只不过他自然隐去了朱雀教他解穴以及让他叫其姐姐之事。

    魏尺木讲完,感慨道:“只是没想到过去了半年之久,他们还在那里,也不知他们去盐帮所为何事。”

    玄武叹道:“白虎与我们三人情同亲生,谁料一朝反目成仇?至于青龙在盐帮所为何事,我也不甚清楚,好像是与摩尼教以及唐门有关。他临行前还让我打探一些消息,如今已有眉目……”

    话音未落,只听头顶一声碎响,那关公神像的大口破碎,从中吐出两枚暗器,急如闪电,一奔玄武额头,一奔玄武胸口。玄武本已放松警惕,坐着与魏尺木畅聊,不料突生变故,躲闪不及,只得双手相叠护住额头。那暗器来势迅猛,竟将玄武一双铁掌生生穿透,方才消了力道,而另一枚却是好无阻碍地穿进了玄武的胸膛。

    魏尺木与章盈坐在两侧,玄武正对着关公神像,三人坐成品字型,那暗器来得突兀,又快速无比,是以两人都救援不急。

    章盈惊恐道:“莫非……是关公显了灵?”

    魏尺木哪里肯信?他旋即站起,一掌打向神像,那神像应声而碎,果然从里面跃出一个黑影。那黑影牵动那两枚暗器,身法鬼魅般便已飘到了庙外。原来那两枚暗器都有细丝牵引,昏暗之中看不真切。这暗器一经拔出,玄武痛哼一声,气若游丝。

    魏尺木本要追去,只听玄武喊道:“魏兄莫追……”

    魏尺木赶忙为他止血,奈何他被暗器穿透了心脏,已然是活不成了。玄武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告诉青龙,小心陈琳……”话未说罢,便已断气。

    魏尺木见玄武身死,心下黯然。良久,他才神思回转,又在心中咀嚼,“陈琳是谁,却没听过这号人物。”

    洛侠虚弱道:“杀他的好像是‘牵丝引魂锥’。”

    话音刚落,庙外飘进一个阴森的声音:“不错,不错,姑娘好眼力,正是此锥。”

    “牵丝引魂锥”并非无名之物,它在《兵器谱》上排在第十一位,这锥子历经冰藏火炼,分外坚硬锋利,能穿山裂石,是以虽然玄武肉身厚实,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却死在了这引魂锥之下。

    魏尺木也听过这利器的大名,十几年前,此锥落入“夺命郎君”沈追手里,沈追本就是一等一的暗杀高手,得了这等神兵利器,更是如虎添翼般,十几年来杀人无算。

    魏尺木开口问道:“你是沈追?”

    庙外沈追笑道:“除了我沈追,还有哪个配使这‘牵丝引魂锥’?玄武既然临死前把秘密告诉了你等,那说不得我要多赚一笔了!这次三个人,不亏不亏……”

    魏尺木见沈追如此猖狂,冷哼道:“你若有本事,魏某这项上人头尽管来取。”

    魏尺木此话送出,庙外却再无声音,他一等二等,方知那沈追已然离去,这叫他大为出糗,所幸洛侠章盈二人现在无心打趣他。

    魏尺木心道,“这沈追神出鬼没,再加上洛侠中毒,章盈武功低微,我一人要护着两人,怕是十分难办。”

    他又想起玄武与青龙朱雀同门一场,不忍玄武暴尸荒野,当下便用“彩凤双飞翼”在庙里一角掘了一个浅坑,把玄武安葬。

    洛侠见自己的神兵竟被魏尺木拿来撬砖掘土,简直要气死了,只是她讲话艰难,只拿冷目一再嗔他,可魏尺木这次却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忙了一夜,天色渐白,雨也停了。

    魏尺木踱步庙外,东瞅西瞄,那沈追的确不在附近,更喜的是那马和车也在,便招呼洛侠、章盈二人出来。

    洛侠此时力气稍复,却道:“人传沈追阴险,这车马无损,只怕有诈。”

    魏尺木心下称是,暗道自己鲁莽。他连忙查看车马周围,幸得魏尺木目力不凡,终于在车后发现两根银丝。这丝细若蚊足,却是坚韧无比,在丝线一端各连着一条车辐,另一端则连向不远处草木密集处。魏尺木上前拨开一看,竟是连着两块石头,而这两块石头各压着一根软木,那软木一端插入地下,被石头压得势如弯弓,蓄势而发,那软木上头还密密麻麻插着许多细小的木锥,锥头乌黑,显然淬过剧毒。

    魏尺木见这小型机关,因势利导,设计周密,倘若不察,马车一动,那木锥便会射进车里,他自己虽然无妨,只怕洛侠、章盈会遭不测。魏尺木不料这沈追这般歹毒,当下毁去机关,又把车里、车外查看一遍,以保无虞。

    行了半日,只见路边林子里风声乍起,沈追的鬼魅笑声便夹杂于风中。魏尺木全神戒备,不料风势一尽,那沈追的笑声也随之消失。魏尺木徒费精力,却连沈追影子都瞧不见。如是三番,魏尺木苦不堪言,又不敢贸然弃了洛侠、章盈二人去寻沈追。如此一步三惊,已然到了听风声、闻鸟语都似人来的地步。

    魏尺木苦笑道:“今日方知古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事,断不为虚。”

    洛侠虽然气力衰弱,心思却十分清醒,她知道魏尺木此时为了保护她二人备受煎熬,便唤魏尺木进了车内。

    洛侠轻声道:“敌暗我明,你何不示敌以弱,诱他现身?”

    魏尺木道:“我也这般想,就怕届时照看不了你们。”

    章盈忙道:“你放心吧,我能保护好洛侠姐姐。”

    魏尺木见她目光笃定,心下稍安,当下又行出数里。一路上沈追始终跟随,依旧时不时发出阴森笑声,扰乱魏尺木的心神。

    魏尺木这一日里似乎是被沈追搞得心神俱疲,不得不停了车马。魏尺木下车之后,便倚在树下瞌睡起来。章盈也扶着洛侠下了车厢,两人就坐在魏尺木的里侧。

    林子里的沈追见三人这般模样,心思百转,狐疑不定。待到过了一刻钟,他见魏尺木神态安详,微微有鼾,料定魏尺木这两日心神疲惫,难以支持,但他仍旧不敢冒进。沈追先是发出阴森笑声,愈来愈近,只见魏尺木如若未闻,而其他两人却有惊恐模样。忽而风停笑止,些微破空之声,两枚暗器分刺洛侠与魏尺木。这暗器来势极快,可魏尺木早有防备,双耳听得真切,一把弹起身子,双手各握一杆“彩凤双飞翼”,用枪头挑中暗器,并把那暗器上的细丝绕着枪头缠绕几圈,插入地下,那暗器便不能动弹分毫。

    沈追心中惊道,“不好,中计了!”他正欲逃走,可引魂锥又扯不回来,只得从林子里飘了出来。

    魏尺木此时方才看清那“牵丝引魂锥”的样子,此锥有两个,不过一寸来长,半指粗细,色泽乌亮,只有锥尖一点漆黑如墨,应是淬有毒药,锥尾系着纤细银丝,锥身上各刻“引魂”两个篆字。

    魏尺木再瞧那落下的沈追,吃惊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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