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尺木陡然受了大力冲撞,不觉清醒了几分,知道这田令孜不好对付,便展开《若水道》,一掌接着一掌,如同一浪接着一浪。

    田令孜见魏尺木施展出这等声势浩大的武功,也不敢小觑,便使出《六阴玄冥功》。只见田令孜的头发眉毛由白而黑,面色清寒如同结冰,衣衫激荡如同鼓风,十指指甲暴涨,出手之间,阴风阵阵,隐有鬼哭狼嚎之声来自地狱,阴森之气顿时弥漫天地,一掌一掌地消磨着魏尺木《若水道》的力道。

    天下之数,九乃阳之极,六乃阴之极,田令孜这武功取名《六阴玄冥功》,乃是取天下至阴之意。这等至阴武功虽然阴狠毒辣,却极为难练,寻常之人若是练了,九成九都要死在上面,只有至阴之人适宜修习,而且如鱼得水,殊无瓶颈。人得三阴,便可称为至阴之人,而这田令孜却是百年难寻的五阴之体。所谓五阴之体,便是那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之人,可天下至阴乃是六阴,田令孜只因少了“阴地”这一阴,便不是那六阴之体,他练这《六阴玄冥功》也就难以练到出神入化、通往九幽的境界。

    魏尺木被田令孜的掌力侵染,顿感百骨战战,既寒且栗,这阴寒之力,比之方连鹤的《凝魂冻魄掌》强了何止十倍?就连那些折冲府的卫士,也经不住这等阴气蔓延,远远避了开来。

    魏尺木与田令孜交手数招,便已下风,而那沙哑的声音却疑惑了起来:“《若水道》?这小娃竟是道墨双修?不过,只听过法墨双修,莫非……”

    魏尺木如今心神不稳,功力不能完全发挥,不多时便被田令孜打得只有招架之力,阴寒之气开始丝丝入体。魏尺木只觉身心俱寒,手下武功更是不能尽意,他本指望洛侠相助,却一直不见踪影。

    魏尺木心神稍乱,便被田令孜觑个机会,一掌分开防护,另一掌便拍中了他的胸口。

    魏尺木受了这阴寒之伤,寒毒侵蚀筋脉,远胜上回。魏尺木吐出一口黑色污血,心道此番必死,却不愿便宜了这老贼,他也不施展阴阳家《五德始终》中的“水寻”、“火灼”二诀自救,只想着临死之前能将其重创。

    “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魏尺木心中默念,至此运气完毕,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又是生死关头,魏尺木却与先前几番不同,他因黄贞之事伤了心,此刻并无求生之念,以将死之身,以无欲之心,再次祭出了这一式《纵横术》残诀!与此同时,四野之上,风起雷动,声势远胜算计人老那回。地上的沙土、碎石,房屋顶上的砖瓦、席草,都被这莫名之力卷动,甚至连城垣上的城砖都有了松动的迹象,然后卷作一条大蛇,直奔田令孜而去。

    田令孜见了这等武功,心下也是惊骇不已,当下《六阴玄冥功》六转如一,脚下生起一股灰色旋风,由小而大,迎光而长,须臾间便有三丈来高。这股旋风急转而过,接住了魏尺木的大蛇,两者相撞,只听一声巨响,大蛇破碎成尘雨,旋风溃散无踪。魏尺木如飘叶一般飞了出去,田令孜也被震荡地倒退数步,脸上、衣裳之上细口密伤,比比皆是,好在魏尺木有伤在身,而且心神不一,这一击未竟全功,田令孜只受了些皮外伤。

    田令孜素喜洁净,多年来不染纤尘微沫,此番竟被魏尺木搞得一身狼藉,不觉心头大怒,喝道:“魏尺木,你找死!”言罢,就要一掌将其毙命。

    魏尺木此时才用过纵横残诀,本就精力衰竭,更兼被田令孜巨力相撞,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绝无抵抗之力。可田令孜这致命的一掌并没有打到魏尺木的身上,而是被一道明光挡住,明光闪烁,无声无息,而那一掌之力却已是消弭无形。

    这道光明而不刺眼,柔而不阴晦,线条波折如浪,恍惚如影,乍眼看去,仿佛是江中之明月。

    田令孜四下瞥去,见并无多余的人影,他心下疑惑,便问道:“什么人在咱家面前装神弄鬼?”

    四野无声。

    田令孜冷哼一声,又是一掌拍向魏尺木,掌势甫发,只听得扑簌簌的声音由远而近,从稀到紧,快过奔雷,那掌将到魏尺木身上之际,青影乍现,有一人好似凭空出现,接住了田令孜这一掌。

    田令孜只觉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他被这一掌震退了十来步,方才卸掉余力,而那青影却不做丝毫停留,借着一掌之力,带着魏尺木一个跳跃便已消失在视野中。

    田令孜连来人面目都不曾看清,便被这人救走了魏尺木,恼羞成怒,吼道:“你是什么人?”

    初时只有风声,旋而风中夹杂着沙哑模糊的人声:“你还不配知道……”这句话凭空响起滚滚回声,似无休止。

    田令孜虽然心中气恼,却也不敢追去,方才一掌接实,他自然知道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江湖之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人物?

    ……

    城郊河畔,垂丝柳下。这青衣人运功把魏尺木体内的阴寒之气一举逼了出来,顺带伤势也给他治好了个七七八八。

    魏尺木本是伤势极重,濒死之人,如今却觉得体内温热,受用非常,比之受伤之前,功力似乎还要充沛,他知道是救他的人内力浑厚无比,连带他受益不浅。

    魏尺木站起来看到这青衣人,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着,脸上却是戴了一个银色的鬼脸面具,身形颀长却颇显憔悴瘦弱。

    魏尺木一礼拜道:“多谢前辈救命疗伤之恩,还望……”

    那青衣人却截住他的话头:“墨家钜子是你什么人?”

    墨家钜子乃是墨家一脉的为首之人,春秋战国时期的墨翟便是第一任的钜子。秦相吕不韦曾写了一篇《墨者有钜子》专记其事,其文虽多散轶,可仍有孟胜、田襄子、腹?等人名传后世。魏尺木乃是杂家传人,《吕氏春秋》熟稔于心,自然知道。

    魏尺木听了这青衣老者的问话,心中嘀咕道,“这人莫非是认出了我那记《天志刀法》?”他虽如此想,口上却言道,“并无关系。”

    这倒是实话,魏尺木虽会墨家绝学,也知墨家钜子之名,却未曾见过其人其事,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可言了。

    青衣人瞥了他一眼,犹如雷电入目:“道家大成子是你什么人?”

    魏尺木此刻听到“道家大成子”之名,便断定这老前辈必然已认出他的武功,想来也是世外高人,当下不敢扯谎,直言道:“大成子前辈对晚辈有传功之恩。”

    “嗯?”那青衣人疑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察己是你什么人?”

    魏尺木听到这两个字,终于动容道:“他是我师父!”

    那青衣人方才点头道:“原来是察己那小友的徒弟,杂家本就凋零不堪,一脉单传,你师父也舍得你下山?”

    魏尺木见这人称呼师父为小友,知道他也是大成子那个辈分的人,羞赧道:“师父叫我下山历练,好有长进。对了,敢问前辈名讳,与我师父又是什么关系?”

    那青衣人淡淡吐出三个字:“简江月。”

    魏尺木闻之却如同雷震,讷讷道:“你……你就是简江月简前辈?”

    简江月道:“怎么,你师父跟你提起过我?”

    魏尺木使劲儿摇头,激动道:“不是,是大成子前辈!他让我传信儿给简前辈!”

    然后魏尺木便把误入离魂宫,巧遇大成子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列兄,你我一别二十年,原来你竟被困在那离魂之地!”简江月听罢心里长叹,继而声音沙哑中已有怒色,“余残阳,你好毒辣的手段!”

    魏尺木见简江月忽然生怒,不知所以,又不敢相问,他又听到简江月唤大成子为“列兄”,暗暗琢磨,“莫非大成子前辈乃是先秦道家宗师列御寇的传人?若果如此,可真是……”

    简江月情绪一放即收,忽然对他言道:“大成子既然把《若水道》传给了你,自把你当做他的传人,你以后且勿忘了道家一脉。”

    魏尺木被简江月的话拉回神思,忙点头称是,他自然不敢忘了大成子前辈的传功之恩。

    简江月又道:“你既传信于我,更兼我与你师父察己有旧,少不得送你一场造化。我见你最后用了那式‘无隙’,引动之力不对,空耗精血,却难以发挥全力。现在我便教你如何施展《纵横术》,须以自身气血为引,以丹田为穴,借动天地山河之力,方是正途。”

    魏尺木闻言心中更为惊骇:“前辈难道是……”

    简江月点头道:“我便是纵横家的纵术传人,那余残阳是横术传人,也就是这一代的鬼谷子。”

    魏尺木此时终于明了,历代鬼谷子一生只收两徒,分传《纵横术》中的纵术和横术,然后二人相逐,胜者便为下一代鬼谷子。只因《纵横术》太过强大,初代鬼谷子生前便把《纵横术》改动,令后人只能学其一,不可兼学,否则必然走火入魔,癫狂而亡,所以自初代之后的历代鬼谷子也都只学了《纵横术》的其中之一。而就是这其中之一,便足以使其站在天下之顶端,举手投足间便能扭转乾坤,颠覆江山。至于两术的传承,则全赖那套记载《纵横术》的秘籍了。

    简江月把“无隙”的牵引之法授予了魏尺木,从此魏尺木便完整地学会了一式纵横术,再也不必担心使用这一式空耗精血。

    魏尺木正要再次拜谢,只听得“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他放眼望去,正是先前不见的洛侠,骑着他的神马,悠哉悠哉地向他这边奔来。

    魏尺木正要与简江月引见洛侠,回头看去,却哪里还有简江月的身影?魏尺木愣愣出神,直到洛侠拿枪头戳了他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魏尺木反问道:“你倒是还问我,你又去哪了?可知道我差点被人杀死么?”

    洛侠对魏尺木的埋怨毫不在意,冷声道:“我不是怕搅了你与你的‘诗儿’相会么?后来听得打斗声,赶去时你已不见,我这才寻到了这里。”

    魏尺木听到这话,又想起黄贞,顿觉悲苦连绵,不能自已,他也忘了理会洛侠,自顾自地走了。

    首先要离开青州吧,越远越好,越久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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