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月。

    武林终于准备妥当,二千人浩浩荡荡地再次杀向乘氏城。对面是倾巢而出的绿林,乌泱泱足有三万人。十倍有余的兵力,并没有让水默心中有什么胜算。

    凌霄声音洪亮中带着威严,开口言道:“八百年来,我武林一道与尔等绿林一脉两不相犯,虽偶有打斗死伤,皆属私怨。而数月前,绿林盐帮肆意杀害我武林各派众多弟子,蓄意寻衅,挑起是非,今日我等便是来为死去的武林同道讨还个公道!”

    凌霄说罢,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武林众人齐声喊道:“讨还公道!讨还公道……”声浪如潮,跌宕而开。

    水默一切如旧,只是腰间比往常多了一管洞箫,淡然道:“诸位欲加之罪名,又何必多费唇舌。”

    这声音如清风习习,不起波澜,却偏偏压过了那声浪如潮,清楚地让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言若不投机,半句也嫌多,凌霄与水默都不是喜欢扯废谈闲之人。可绿林众人早已在底下骂开了锅,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噪杂不堪,武林众人也是反唇相讥,总算斯文许多。

    两方正逞口舌之利时,忽听得一声长啸,而后便是两个身影滑落天际。人在空中,声音已然传开:

    “黔州卢藤”

    “卢蔓,来还水左使之恩来了!”

    声音初落,只见两个妙龄女子飘落于阵前,随其落地的还有一个个的麻袋。

    这两个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绿衣执单剑,一个粉衣背双刀。仔细看时,便会发现这两个女子长得颇为相似,却是一对儿孪生姐妹,江湖人称“黔州夺命姊妹花”。

    “黔州夺命姊妹花”的名头响了已有十年,也不仅在黔州一带。两姐妹不知师出何人,十六岁时便灭了当地黔龙帮满门,然后凡是得罪过她们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她们的名字和来历,只落下了这么一个名头。

    这两姐妹早几年曾被一伙武林高手以及许多绿林草莽设计围困,正巧碰着水默路过,便救下了二人,并劝她们弃恶从善。两人念水默之情,便封了刀剑,归隐山林。她们本已不问江湖之事,奈何受过水默的救命大恩,此番盐帮有难,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卢藤朝着水默笑道:“水左使,好久不见,可想我了?呵呵,且看看我们姊妹这份薄礼如何?”

    绿林众人听了这话,都好奇起来。卢蔓便把那一个个的麻袋解开,里面“咕噜咕噜”滚出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来,她也笑道:“万象派三十颗人头,水左使可还满意?”

    绿林众人见了这两姐妹这等手笔,无不拍手称快,赞其好手段,只有水默面无波动,并无喜色。武林众人也看得真切,听得清楚,见万象派三十人俱是死于非命,群情自然悲愤。青城派长老东郭先恨声道:“绿林之害,可见一斑!”

    他话音刚落,又听得几声长啸,只见空中四个白衣男子,共同扛着一副巨大的棺材,同时发出一声大喊:“‘长白四秀’来与水左使助阵!”

    这四人飘落阵前,将那棺材打开,里面也是满满的人头!其中一人笑道:“流英派五十颗人头,水左使可还满意?”

    绿林众人又是欢喜,袁子峰不便上前,却与云霏霏、云霰霰两人笑道:“我师弟总归来了,长白不落人后!”

    “‘彭蠡三怪’来与水左使助阵!”又是一声长啸。

    虽是“三怪”,落地的却只有一人。原来这“彭蠡三怪”并非三人,而是一人有三怪:其头一边留着道髻,一边秃着,上有戒疤——半道半佛,此为怪一;其声如稚子,面若翁媪——半童半老,此为怪二;其右手救人,左手杀人——半正半邪,此为怪三。这人名唤卞假真,独自一人住在彭蠡湖数十年,因有此三点异于常人之处,便自称“彭蠡三怪”。

    种林似乎认得此人,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叫道:“卞老怪,你如何空着手来了?”

    卞假真哼道:“自到了曹州,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礼从何来?”其声果然细嫩如童,众人若非亲眼看着此人讲话,只怕还以为是个六七岁的稚子所言。

    卞假真之所以没遇着孔门与千鹤派的人,自是孔至躲了清闲,那鹤冲自打被裘继割了耳朵,也学了乖,不敢再沿路拦人。

    这一番绿林凭空来援,气势高昂,便率先开战。此刻排兵布阵的不是盐帮左使水默,而是盗门门主问君平。水默自感此战颇无胜算,他晓得问君平素来对五行八卦颇有钻研,便不顾众人反对,令其掌管调度,把这绿林三万人根据阵法操练起来。问君平也不负其望,倾尽所学,训练众人。

    问君平此时迎风立在马背之上,手中握着“黑蛟旗”,居中调度。身侧的秦姑娘仰望着他,眉眼如痴如醉,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担忧,抑或兼而有之?而问君平却是眼观六路,手指八方,镇定自若。

    问君平将令旗一挥:西面有两千多人从左翼飞出,一时间步伐喊声大起,少了些平常的草莽之气,多了些军纪严明。

    令旗再挥:东面又有两千多人从右翼飞出。

    武林战前折损许多人,不仅丢了颜面,还憋了一腔的怒火。凌霄见这些乌合之众虽是言行混乱,排列却隐隐有些五行八卦的味道,心道,“莫不是绿林中有阵法高人?”

    凌霄见了这两支人马飞出,便瞧出了端倪,知道绿林此番大有准备,但他自忖武林众人艺高数筹,足以对付,便下令迎战:“我看绿林此番似有阵法准备,不知道哪派可一试究竟?”

    崆峒派沈云海、道教峨眉派严路道长对阵法颇有研究,便率先带着门下弟子以及一些中小门派,同时掠向人群,各自厮杀。

    这场上领头之人沈云海乃是归流风的师弟,也是崆峒派玄空太极门的掌门。崆峒派的武功独树一帜,威震西陲数百年,所使用武器与别的门派也大不相同:拂尘、扇子、月牙铲等等奇兵怪刃层出不穷,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也让绿林好汉们吃足了苦头。

    问君平见状,把“黑蛟旗”连挥三下,又是三路人马飞出,与之前的两拨人迅速合拢,一万多人按照五行方位,结成五行之阵,把崆峒派、峨眉派等人围在阵中。

    五行阵依靠五行之间的相生之道达到不灭不破,又依靠五行相克达到反击的效果。一万多人的五行大阵,端的是环环相扣,首尾相顾,气势如虹,变动如风。武林众人虽然武艺高强,却被阵法限制,发挥不出最大的实力。

    凌霄见绿林摆出个五行阵,心中稍宽,便派人前去接应:“还烦请少林、青城两派出手。”

    两派得令,少林派素闻大师、青城派付余生长老带着本派弟子和几个中小门派加入战场,从四面进攻。

    问君平不慌不忙,令旗反向一挥,又是四路人马冲出,分别截住少林派与青城派等人。

    少林、青城诸派救援不得,好在五行阵内的崆峒、峨眉两派乃是道教名门,对于五行之法并不陌生,倒也应付自如,破阵而出不过是时间问题。凌霄之所以一连派出如此多的道教门派,自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沈云海掌门犹精此道,他在五行阵内细细观察一番,便找到了破解之法。沈云海试过几番后,便决定逆五行而为之,用“颠倒之法”反破五行阵。他命门中弟子佯攻五行之金那一路,同时向道教峨眉派严路道长传音道:“还请严路道长强攻这五行之木那一路,令其退去。”

    严路道长也懂五行之妙,他听得此言,自然明白沈云海的用意,传音回道:“请沈老弟放心。”

    绿林五行大阵的金、木两路忽然遭到武林众人的猛攻,两路带头的盐帮分舵舵主率先变阵。五行之中,金生水而木生火,于是金藏水出,木藏火出。阵法初变,沈云海觑得仔细,提着月牙铲直取五行之水那路的领头之人。本该救应水路的木路,因被道教峨眉派众人强攻,被迫提前撤去,以至于水路一时间孤立无援。这水路领头之人正是楚州舵主钱和,他不曾料到这一状况,再加上沈云海兵刃奇特,武功招式诡异莫测,竟被沈云海一铲拍死。

    水路群龙无首,被沈云海带人一通横冲直撞,顿时折掉数百人。五行阵一路被破,连带其余四路也难以维继,登时阵法大乱。

    凌霄见崆峒、青城两派开始破阵,便把剩余的门派全部派了上去,争取一举得胜。佛教峨眉派、天人派、杜门等等大派纷纷加入战场,两千武林精萃,各展绝技,恣意纵横。

    水默看着这两千武林子弟对抗两万绿林豪杰,丝毫不落下风,心生感概,“武林之中的高手果然都是以一当十。”说罢,看向立在马背上的问君平。

    问君平也正看向水默,见他目光投来,便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继而手中令旗连挥,绿林阵中最后四路人马也加入到了战场,连同之前的四路,八路人马迅速调整位置,按照八卦方位,结成了一个更大的八卦之阵,套在了五行阵的外面,把少林派、天人派等人困在了两阵之间。

    武林众人虽被两阵困住,却是不慌不乱,各自破阵。五行之阵已几近崩溃,与此同时,青城派长老付余生也寻见了外围八卦阵的生门、开门、景门,于是率人分闯三门,顿时便破开了这八卦之阵。

    绿林群雄两阵被破,再难抵挡武林众侠施展手段,一时间损失惨重。武林众人心中大喜,不再畏缩,纷纷闯阵,好一顿乱斗。

    问君平见时机已到,长啸一声,再挥令旗,只见八卦五行一十三路人马,顷刻间再度汇集,八卦、五行两阵开始变形,八卦不像八卦,五行不像五行,偏偏又延绵胶着如一体,进退有据,攻守相宜。

    原来八卦阵的生门、开门、景门之处变成了五行阵的木、火两路,而原来五行阵的水路之处却变成了八卦阵的休门、伤门。阵法大变,还在阵门中的武林子弟被绿林众人团团困住,与其他人完全隔绝了起来。

    绿林阵前此时鼓角大作,众人争相上前。崆峒派沈云海,青城派付余生,被六七个盐帮分舵舵主围攻,力尽而死,就连尸身也须臾间成了肉泥,其余阵门中的武林子弟更是死伤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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