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济阴城中,灯火明亮,照得夜空如同白昼。如今这城里城外都是草军在驻守,昼夜不歇。

    城里原来的刺史府,也已更换了门庭。那里走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也不着戎装,只一袭白袍,有几分素净。

    这少年身材颀长又有些魁梧,步伐稳重而不失飘逸。他一脸俊朗,十分英气。眼神冷中带静,淡里含沉。

    在他的左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那剑鞘通体莹白,就连剑穗儿都是白色的。剑鞘上面还雕着一副画儿:“只身孤影,月下独酌。”这画儿雕刻得十分精致,纤毫毕现。不似刻在剑鞘上,反倒像是涂在纸帛间。

    这少年来到一间房前,略微顿了顿,便走了上去。这门前站了两列军士,见他走来,纷纷点头致意。

    他推门而入,里面一个一身戎装的身影背对着他。那人听见门响,便转过身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江开,你来了。”那戎装人约莫四十来岁,天生的一副将军模样。粗犷之中还隐约有三分早已磨灭的书生气。

    这白衣少年正是一年来名震天下的楚江开,而这戎装人自然是刚刚攻陷曹州、濮州的王仙芝了。

    楚江开抱拳一礼,问道:“大将军唤我来所为何事?”

    王仙芝将手中的信递给他,自己坐了下来,也示意楚江开落座。

    楚江开快速地将信看完,然后把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脸上看不出表情的波动。

    王仙芝见他看完,便开口道:“如今我们已经拿下了曹州、濮州,也已向天下人发了檄文。只是很多地方还都在观望,如今我们孤军作战,恐怕早晚会被朝廷四面围剿。之前我与盐帮帮主雷渊去了一封信,虽然他还没有在淮南起事,却送给了我一支奇兵。”

    楚江开因为看了那书信,便道:“黄巢就是这奇兵?”

    王仙芝点头道:“不错,这奇兵就是淮北盐帮,他黄巢便是帮主。你明日一早便亲自跑一趟冤句,说服这黄巢起事。”

    “盐帮还分淮南淮北?”楚江开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王仙芝也是盐帮出身,自然知道一些底细:“本来不分,只是前些年朝廷盯得紧,盐帮不得已,便将淮北的势力隐入地下,向朝廷示弱。这帮人虽藏了起来,却一直在暗中行事。后来为了明暗区分,他们就被称为淮北盐帮了。别看黄巢手底下的人不多,可都是些精兵悍将。”说罢,他示意楚江开收起书信。

    楚江开收好了信,又迟疑道:“我若走了,谁来保障将军安全?”

    王仙芝把手一挥,笑道:“无妨。如今北面濮州已克,南面诸州并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剩下东面郓州,也已破了胆,早晚取下。你放心前去,纵有一二刺客,现在也难进这济阴城了。”

    楚江开见王仙芝如此坚持,他不好再言,便回去收拾妥当。

    楚江开走后,王仙芝对着灯芯凝视了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声:“黄兄,你可莫让我失望啊。”

    冤句离济阴城并不算远。

    冤句黄巢,自从连续不第之后,便接了祖业。黄家以盐为生,也因盐而富。

    可黄巢毕竟是黄巢,大富并非他之所求。他暗中掌握着淮北盐帮,于是,这些年来他蓄养了不少人才,那单家四兄弟便是其中几个。

    自从王仙芝举事之后,黄巢心中就像平地起了波澜。他年轻时候一心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料朝廷昏暗,科举如同虚设,黄巢因此在心中愤懑了几十年。

    而多年以前的一个相士的话,让桀骜的黄巢安静地蛰伏了十几年。黄巢还按照那相士的话,先是将儿子黄鼎改姓为刘,再把一双子女送到章丘邹家学艺,又在暗中不断地结交江湖豪杰。

    果然,王仙芝轻易地打下了曹州,他便知道时机已到。黄巢先是让刘鼎回来,相佐军务。还让黄贞去相州寻找一个关键人物。不仅如此,他在淮北耳目众多,早就捕捉到了有大量江湖人士涌入濮州的消息,于是他也老早地派了单家兄弟过去。

    就在前不久,盐帮帮主雷渊也给他来了信,希望他在冤句起事,相助王仙芝。

    黄巢与雷渊的关系比较微妙。按常理说,淮北盐帮本是盐帮的一部分。不过近几十年来,淮北盐帮越来越独立,也就渐渐不受盐帮总舵的管制。

    虽然如此,雷渊与黄巢并没有因此发生纠葛,两人反而是以朋友相待。一直以来,一明一暗,相互扶持。

    黄巢有时候会感慨,这真的是属于他的时代吗?毕竟,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若不是几十年的积郁,怕是到现在早没了雄心壮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黄巢负手在院中踱步,他望着一院的木槿,又一遍念着曹孟德的这首《龟虽寿》。他虽不喜欢这作诗的人,却很喜欢这句诗,宛如这诗就是为他而写的一样。

    黄巢也喜欢木槿,坚韧如他。

    他在等着王仙芝,已经等了一年多了。虽然刘鼎已经回来。

    “大哥!大哥!”黄揆叫喊着,一路小跑到了院子里。他见到黄巢后,重重地喘息了两下,“果然如你所料,王仙芝他……派人来了!来人已经在客厅了。”

    黄巢并不惊讶,也不激动,如策在胸。他只点了点头,便往客厅走去。

    进了客厅,黄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白衣佩剑的少年,神采奕奕。

    那少年见来人一字横眉,知道是黄巢来了,便起身行礼道:“王仙芝大将军帐下楚江开特来拜会黄公。”

    “原来是楚少侠,楚少侠声名远震,幸会幸会!”黄巢嘴上豪爽回道,心里却嘀咕着,“王仙芝竟然派了楚江开前来,虽是摆足了诚意,只怕他那里战事也吃了紧。”

    楚江开将书信呈上,道明了来意。谈话间,楚江开不卑不亢,风采气度都非常人可比。黄巢心中着实欢喜这个年轻人,只恨不能收为己用。

    黄巢看罢书信,却故意摆手道:“如今王将军手握曹、濮二州,帐下精兵数万,更兼有十大票帅,纵横千里之地,朝廷不敢轻婴其锋,州将一概望风而降。黄某不过一介商贾,何况年迈,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楚江开闻言暗忖,“若是说王将军如今独木难支,只怕是更劝不动他。”

    于是他起身正色道:“如今朝廷昏弊,奸臣弄权,百姓苦不堪言,王大将军为救黎庶于水火,诛奸佞于庙堂,方才聚众起事。想当年黄公英才天纵,一心报效朝廷,奈何被宵小玩弄,壮志难酬,那首菊花诗更是名震四海。现在王将军已拔头筹,功成在即,黄公莫非甘于老于乡野,终日植树栽花么?”

    楚江开这一席话,气若悬河,铿锵有力。黄巢虽知这是激将之法,却是被他拿捏准了心思。黄巢听得神情激荡,激发了胸中积郁已久的干云豪气。

    有了雷渊的建议,王仙芝的邀请,再加上他自身的抱负与不甘,黄巢自然很爽快地应下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楚少侠回去告诉王大将军,就说黄某稍事准备,即刻前往济阴城,助他反唐!”

    楚江开听了这话,胸中方才松了一口气,拱手与黄巢拜别。

    黄巢挽留不住,只得任其回去。他手捋长髯,心中喟然长叹:“此子真是英雄年少,人中之杰。只怕这九州之内,也难有几人可以媲美了。”

    楚江开出了黄府,跃上他的那匹白马,飞奔回济阴城。这白马还是王仙芝所赠,王仙芝当年四海游历,在西域得了这匹极为难得的白色神驹。

    这马通体白毛,如染了雪,没有一丝杂色。体格高俊,能日行千里。而且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后来王仙芝得了楚江开,便将这神驹赠给了他。

    楚江开为之取名为“傍云”,取自李太白《送友人入蜀》中的一句:“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还没驰出多远,只见前头一骑迎面疾驰而来。楚江开定睛细看,见那人身披着草军甲胄,挎着一口长刀。他便勒了缰绳,停在一侧等那人近前。

    那人风尘仆仆,却十分剽悍,他见了楚江开后,连忙勒马朗声道:“楚兄弟,王大将军有话传你。”

    楚江开听了便问道:“小尚帅,什么事如此紧要,还烦你亲跑一趟?”

    这来人正是草军十大票帅之一的尚让,也是尚君长的胞弟。只因军中都称呼他的兄长为尚帅,所以便称呼他为小尚帅。楚江开见是尚让亲自来传话,知道干系不小。

    尚让回道:“濮州那边前前后后涌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一开始我们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我哥今天送来消息说,这几天又来了许多武林门派、绿林帮派的人,目的尚不清楚。王大将军怕有江湖中人在濮州生乱,所以想让你去一趟,协助我哥震怖一二。”

    濮州目前是王仙芝帐下第一票帅尚君长在坐镇,若说牵制、防备官军,自然无虞。可如今涌进了大批的江湖草莽,倒是让他有些难以掌控了。

    楚江开虽然也不明白为何忽然有那么多的江湖人士进了濮州,可却知道这濮州干系极大。他不敢怠慢,即刻拜别尚让,转道去了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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