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二年一月四日,岳行宫,金国东路军行辕。(专业提供

    清晨,天波门战役还没打响的时候,宋金两国的和议再次举行。

    往昔豪华的如同神仙宫殿一般的行宫已经破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但宗望会客的大殿在稍做修葺之后,依旧显示出大宋鼎盛时期强盛的国力,富丽堂皇得出人的想象。只大殿两侧镏金大柱上布满了刀痕。

    张浚身穿一件大红官袍神色恬淡地坐在客席,看起来好象非常从容,但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捏成拳头。虽然他不认为这次谈判能够得出什么结果,照他看来,这桩关系到两国前途和未来的大事没一两个月时间拿不下来。未来还有得谈,还有得烦。

    可一坐到谈判席上,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同昨天不同,张浚这次并没有带多少甲士,炫耀武力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没必要激怒宗望。总的来说,宗望在金军将领中最为奸诈,但却是一个睿智的人。和聪明人谈话很轻松,可你得注意不要让他变得糊涂和冲动。此刻,敌我双方需要的都是冷静和客观,客观地看待彼此所处的地位,冷静地商议出一个彼此都可以接受的条约。

    张浚身边坐着六个随员,其中四个是朝廷理藩院和礼部的郎官,两个是河东军的书办。四个郎官显然被金人吓得够戗,一坐到椅子上都瑟索个不停,脸色一片煞白。倒是河东镇派出的两个书办都挺直地坐在椅子上,胸口上绣的两只三足乌展翅欲飞。二人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看那气势,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朝廷中官威凛然的大人们呢!

    张浚看了看那四个猥琐的家伙,不为人知地皱了皱眉头。同如日初升的河东镇比起来,朝廷中的公卿大臣们一个个垂垂老矣,仿佛再看不到一丝活气。

    不但张浚看这四个官员不顺眼,连站在旁边的金人也对他们很不以为然,反倒是对那两个河东镇来的书办持礼甚恭。的确,这两人实在太抢眼了,一样的十**岁模样,一样的高大英俊,像武士多过文官。

    金人尊崇武士,自然要高看他们二人一眼,对四个宋朝文官却极为鄙视。

    来的路上,张浚还曾经试探得同他们聊了两句。二人告诉他,他们一个姓夏侯,一个姓高,以前也是太原府的士子,有功名在身,也曾在太原被围时在城上同女真人战斗过。后来杨华进了太原,二人就投进了杨侯府做了小吏。同样的士子,杨华的侯府还有二十多个。

    当时张浚还感叹说。难怪两位士子英气逼人。原来是太原地读书人呀。

    现在一看到二人雄姿勃地模样。张浚不知怎么地。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回忆起昨天夜里连夜进宫面圣地一幕。

    昨天白天同金人谈判结束后。张浚被火召进皇宫。

    当时皇帝刚服用了一粒仙丹。光着脚在冰凉地地板上来回走动。一刻也不停歇。好象是想通过运动畅通血脉将药物化开。皇帝穿这一件极单薄地白色道袍。游走之间。冷风习习。看起来就像是要羽化飞升一样。

    见了张浚。皇帝并没开口。就那么绕着张浚转来转去。身体带来地冷风吹得张浚身子一缩。

    反倒是皇帝面色潮红。额角隐约有汗珠子闪烁。

    气氛压抑而诡异,被皇帝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连看几眼,张浚觉得冷到骨子里去了。上一次见皇帝还是靖康一年正月,那时候的皇帝还是一个皮肤红润,精神旺健的年轻人,想不到一年没见,就变成这样了。

    张浚不敢多说,只将身体匍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终于,皇帝也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他走到张浚面前,突然停了下来。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太上道君皇帝还在邪?”

    张浚一呆,他本以为皇帝会先问和议达成没有,却没想到第一句就问太上道君皇帝的死活。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极度的恐惧从心底升起。眼前这个身着白色道袍的皇帝走起路来轻捷无声,就像是一团幽灵。

    他猛地一磕头,眼泪落了下来:“陛下,北奴无礼,臣没有见到太上皇。”

    “哦,那么说来太上皇帝还在北奴手里,你该去见见他的。”皇帝的声音飘忽不定:“谈判进行得如何?朕自继位以来,一连两次被金人打到家门口,这一次更是杀进了东京城。市井之中,已有人说朕失德,以至又此天谴。”

    张浚心中更是惊骇,眼前的景物已被眼泪糊住,背心起了一层毛毛汗:“陛下,市井之言不可信,俱死无知狂悖之徒。”

    皇帝喃喃地说:“这一关朕无论如何也要度过去,和议必须尽快达成,即便多给北奴一些犒赏钱……也是可以的。我中华大国,煌煌天朝……不缺那些金银……说说,你们是怎么谈的。”

    “臣已经见了宗望,也按照杨华提出的条件同宗望谈。无奈宗望觉得条件太苛刻,不愿接受。这个时候,宗翰来了,要杀臣等。”张

    手抹了一把脸,细细将昨日的情形一一同皇帝说了。

    “哦,原来是这样,不怪你,不怪你……”皇帝叹息一声:“杨华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张浚挺起腰,精神一振,朗声道:“杨大人的条件是:金人释放太上皇帝和被俘的百官,无条件撤军,并归还河间、中山二镇。”

    “什么,贼子敢尔!”皇帝突然暴怒,一脚踢过来,正中张浚的肩膀。

    大声嘶吼:“这个兵痞,他就是想打仗,想要他自己的荣华富贵。朕已经让他当了节度使他还不满足,怎么,还想在战场上立功,让朕封他为王,让他进枢秘院吗?”他一张脸涨得血红,满脸都是雨点一样的汗珠:“朕那日是怎么对他说的,让他退让,让宗望能够体面地撤军。现在好了,这样的条件一出,宗望怎么肯回去。兵痞,兵痞!”

    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一点红色落到张浚面前。

    张浚浑身一震,忙抬起头看去,却见皇帝嘴角竟带着血丝。

    “陛下保重!”张浚连连磕头:“杨大人这也是为国为君啊,国事如此,能争一分算是一分。陛下,现在我大宋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钱来送北奴回去,割让土地总不是办法。陛下,市井商贾做买卖的时候讲究一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杨大人现在开出的条件虽然苛刻,但臣听他的意思未免没有退让的意思。和议这种事既然要谈,大家都要慢慢磨,你退一分,我让一寸,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陛下请勿忧虑。”

    听张浚这么一说,皇帝面色的红色消退,突然扑哧一笑,摇头道:“这个杨华,果然市井小人出身,居然将商贾那一套用在军国大事上面。这么说来朕倒是错怪他了。”

    皇帝乍怒还喜,让张浚心中一阵叹息。这个皇帝也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做人做事怎么还一副孩童性子,他忙接口到:“依臣看来,杨大人是一个大大的忠臣,是忠于陛下和国家的。”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心情变好,他笑着扶起张浚,道:“你去对杨华说,让他赶快同金人达成和议,必要的时候退让一些也是可以的,朕信任他。只要北奴退兵,我封他做王,让他入主中枢。还有你,张卿,我也要大大封赏。”

    “陛下,这事急不来的。”张浚说。

    皇帝又有些不高兴了,恨声道:“怎么急不来,金人要土地,两镇割给他就是;要钱,给他就是。至于河北……”这事实在太严重了,由不得皇帝不犹豫,半天,皇帝才期期艾艾地说:“已经被金人占领的河北之地就给他们也成,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把土地还给朕。”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河北之地出两镇外,还有泰半国土陷落,如果都割了,河北也保不住。

    张浚心中突然有些颓废,自己和扬华一文一武,殚精竭虑为国家争取最大的利益,却不抵不过皇帝求和心切。罢了,还是抓紧和谈吧。

    回去之后,皇帝又派了四个文臣协助。虽说是协助,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督促吧。

    这一点张浚心知肚明,心中烦闷,就去找杨华商议。没想到杨华好象很忙的样子,并不把和议一事放在心上,只说张大人尽管去谈吧。说完话,转身就走了,倒让张浚郁闷了半天。

    本来,张浚对杨华的公忠能还是很佩服的,可一看到他的态度,又看到身边这两个如初生雏虎一样的河东书办,心中突然一震:杨华实领一镇,手下骄兵悍将如云,现在又公然养士,意欲何为?

    心中正乱糟糟地想着,宗望已经走进殿中。

    张浚忙收拾好心情:“见过二皇子,可以继续和议吗?”

    宗望笑眯眯地看了张浚一眼:“张大人,我所提出的条件你们大宋朝可愿接受?”

    张浚:“我大宋皇帝陛下的意思,立即释放太上皇和百官。犒赏银不妨多赏赐些。但河北之地方不可割让,两镇不可割让。”

    “真没有可以商量的吗?”宗望笑了笑说:“犒赏银我觉得可以少些,甚至不用给。但河北之地必须割让。”

    “没什么可以商量的。”张浚保持强硬的姿态。

    “那……”宗望叹息一声,“看样子,今日是谈不出什么了。这样,你先去见你们的太上道君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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