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一年,岁在丙午,正月初六。宜沐浴、祭祀,西北方向不利。

    天上的雪小了下来。

    一排长矛同时刺出,愤怒的鹿群出阵阵哀鸣,四蹄乱蹬。雪花中,大团鲜艳的红色扩散开去,被踢开的雪地上露出青翠的绿草。

    围猎的士兵们出阵阵欢呼,可下一刻,所有人都轰笑起来。因为有一个长枪手被鹿群临死前的疯狂给吓呆了,“啊呀!”一声丢掉手中长矛,浑身都在颤抖。

    杨华推开众人走向一头被刺翻在地的头鹿。这家伙非常壮实,有着漂亮的皮毛,胖得像一个官老爷。

    毫不犹豫地抽出腰倒斩下去,那颗有这夸张犄角的头颅飞旋着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将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前面那排武士,然后一口咬在刚才那个出叫声的士兵鞋尖。

    “妈妈呀!”那个士兵还在叫,一张脸已变得惨白……

    但刚才轰然大笑的众人都已变得寂静无声。

    杨华走到那个士兵面前,几乎将嘴凑到他鼻子尖上,“士兵,你害怕吗?”

    “不、不、不……”那个人连连后退,几乎摔倒在地。

    杨华一把抓住他的胸口,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呲牙一笑:“男子汉大丈夫,怕就是怕,没什么可隐瞒的。老子第一次上战场见血,一样尿裤子。可我虽然抖,但手却没有停。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杀死我。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个士兵一呆:“杨军主。你也会害怕?”

    “是。”杨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是人。可是上了战场。越害怕死得越快。相信我。”

    “军主。明天我们都能活着回来吗?”那人大着胆子问。

    所有人地耳朵都竖了起来。任务已经交代下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在旷野阻击金人骑兵会是什么结局。

    “不可能都回来。也许大多数人都会战死沙场。”杨华大声说:“我是你们地头。我不会欺骗你们。可是。如果不战斗。我们还能去哪里。周围都是金兵。开封也回不去了。我们只能战斗。我不能向你们承诺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我们都会像一个勇士一样去死。死得有尊严。死得有价值。而不是在逃跑中被女真鞑子追上。被人一刀砍着两截。然后。让他们指着我们地尸体说。看。这就是兔子一样地南人。他们连反抗地勇气也没有。”杨华狠狠地踢着满地地梅花鹿说。“就算是畜生。临死时也会反咬一口。我们是男人。让我们像男人一样战死吧!”

    ……

    精美的宫殿被士兵们拆成废墟,整根大梁传进火堆,篝火熊熊而起。上好的鹿肉一块块被割下,串在木棍上。最后三十坛御酒被一拳打开,酒气中,汝窑的蓝釉晶莹如玉。

    到处都是醉到的士兵,有的人在大笑,有的人则失声痛哭。

    光着上身坐在火堆旁边,杨华大口地喝着烈酒,身上的伤疤已变得通红。一个士兵小心地替他更换背上的纱布,雪花从房顶的破窟窿里飘落,被热气一蒸腾,瞬间消失。

    “没见过你这么激励士气的。”梁红玉摇着头,一口口将冰凉的酒液往口中倒去。

    “杨华行事,上不负天,下不负人,中不负己。”杨华有些醉了,“欺骗自己弟兄我做不到,我只能告诉他们真实情况。既然做了军人这个职业,就要有死的觉悟。倒是你,梁红玉,战争同你也没关系,还是快些回城去吧。”

    梁红玉看了杨华一眼,猛地将手中酒碗摔在地上,“你瞧不起我,我知道的,我不是傻子。”

    “谁瞧不起谁。”杨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干净。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我还能瞧不起谁。”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母亲,那个疯狂拨打电话的女人。母亲,或许明天我就会从这场梦境中醒过来,回到未来,回到你身边。

    “梁红玉,你能不能唱个曲子给我听听?”

    梁红玉生气地将头转到一边,半天才说:“我会同你们在一起的,恨不能生为男儿身,与子同仇。”

    杨华突然抽出腰刀在空碗上敲着拍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梁红玉:“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快哉!”

    一只只漂亮的汝窑大碗摔碎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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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一年,岁在丙午,正月初六。宜破土、婚嫁,煞从东南来,忌耕作。

    牟驼岗。

    武库职守衙门。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一个相貌平凡的做标准女真人打扮的汉子双手合十地跪在蒲团上。他个子矮小,面皮黝黑,看起来其貌不扬,属于那种扔在人群中立即就会消失不见的那种。

    与之相比,身边那个挺拔的中年将军就显得太出众了。

    只见那人身着一件繁锦大袍,光洁如玉的面庞上是三绺飘逸的长须,望之如神仙人物一般。

    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个中年将军表情十分恭敬,显是对蒲团上那个女真人十分忌惮。

    女真人嘴唇翕动,声音低沉有力。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这声音,躁动的内心突然宁静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这段经文念完,中年将军这才小声道:“二皇子,一切都准备妥帖了。”

    女真人缓缓地站起来,看他的身高,比中年人矮上一头。可这一站起来,却如山岳一般稳定。良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药师,辛苦你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在我颂经礼佛的时候请不要过来打搅。”

    这人就是这支金兵南侵东路大军的统帅完颜宗望,金国二皇子,女真名斡离不。而那个神色恭敬的中年将军则是原北宋燕京军事长官郭药师。

    郭药师见宗望不悦,心下一颤,忙道:“是,不愧为菩萨太子。药师知道了。”,宗望的个子不高,在大多数都人高马大的女真人里面比较特别。宗望极其信仰佛教,对手下也很和气,被人称为“菩萨太子”。

    “无妨,对了,你刚才说已经准备好了,说说。”宗望站在厅堂正中微笑着盯着郭药师。

    郭药师清了清嗓子,道:“我军征集了十艘民船,船上堆满硝石硫磺。今年冬天也不冷,汴河还没上冻,可顺水飘进宣择门。不知道二皇子明天什么时候动手,也好早做些准备。”

    宗望:“看天气明天应该有雪,且等等,等雪停再说。药师,东京你是熟悉的,你觉得明天天气会好转吗?”

    郭药师,“看模样,白天的天气好不了。到黄昏时雪应该能停。”

    “好,就在那个时候动手。对了,岗子周围的几个村镇如何了,仔细其中有宋人的细作。”

    “都已经拿下了,村镇里的人也看押起来了,应该走漏不了消息。”

    “看押什么,难不成还供养他们不成。”宗望捏了捏手上那串紫檀木念珠,“都杀了。阿弥陀佛。”

    郭药师心中一寒,最近几日他在扫荡开封西门外围时抓了六千的百姓,宗望说杀就杀,眉头也不皱一下,好狠!

    宗望:“金明池的禁军动向如何?”

    “一连攻了几日,应该已经胆丧,明日不会出来给我们添乱的。要不,我派一支军队就地监视?”

    “不。”念珠停了下来,宗望道:“依旧按照以前的计划行事,我亲率五千女真骑兵押阵。何灌,尸位素餐,老朽也,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种师道。”

    郭药师倒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小种经略来了?”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道实在是太有名了。小种是陕西西军的旗帜性人物,而西军又是宋朝最善战的部队,长期与西夏人作战,士卒尤为强悍,自然不是老爷兵中央禁军可比的。

    郭药师对宋军的底细非常清楚,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忙问宗望种师道的大军到什么地方了,有多少人。

    “小种已于昨天从洛阳出了,最迟明天晚上到,一共一万五千人马,都是西军精锐。”宗望突然来了精神,矮小的身坯一挺,如一把出鞘长剑,“药师,攻击宣泽门的任务交给你。种师道那边我来打援。看我全歼了他。”他嘿嘿冷笑,“打掉小种,倒要看开封城里的皇帝还能支持多久?”

    深吸一口气,“传我命令,兀术那边也于黄昏时一同动手,攻击封丘门和酸枣门,牵制守城宋军。让他给我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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