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屿的走私贸易,还继续在进行。不过,抢来的东西所占份额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货物堆满了市集,其中有许多都沾了鲜血!而粮食却越来越贵!

    李彦直到达这里之后才现,大部分私商都远没有自己料得长远,或是条件不允许——他们居然都没屯粮!

    因此浙江和南直隶的私商群体的缺粮情况,比李彦直预想中更加严重!李彦直本来还希望许栋、王直能帮自己筹到一些粮饷,但来到这里一看之后便再不存期待了。他在双屿没有公开露面,秘密见了见李光头就离开了,将船队开到普陀山。

    普陀山与双屿距离甚近,这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据说在大宋元丰年间,倭人入贡,以观音菩萨灵异,便欲迎其法相东渡,不想到了普陀山一带,海面上竟生出铁莲花来,船不得行,倭人恐惧,都道:“此是菩萨不愿离开中土。”便归还观音法相,普陀山亦因此名声大播。展到今天,普陀山已成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一,虽然位处海上,但各地信徒不分男女僧俗,千里而至络绎不绝。

    出海的人,大多信命且敬畏神佛,中国沿海水手普遍信封的女神妈祖娘娘,据说也与观音菩萨有关。在东海局面还算和缓的时候,普陀山也受过海盗大领们的保护,私商繁荣、海贸达的同时,东则日本,北则朝鲜,西则大明本土,南则南海诸国,来普陀山朝圣的人不减反增。只要交过了买路钱,敬香道路的安全也是可以保证的。

    但到了近日,这个有神迹传说的地方也逃不过海盗势力地侵袭。李彦直本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歇脚。不料来到普陀山之后才现有帮蛮驴在这里胡作非为!普陀山上的庵堂寺庙已被攻破了三四所,其中更有滞留香客被抢劫,尼姑与女香客被凌辱地也不在少数。

    李彦直听到消息后怒道:“这帮楞头青,连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么?”

    张岳道:“最近形势不好,大家自保都难,就顾不得那么多闲事了。要不我们另外找个地方?”

    “笑话!”王牧民冷笑道:“在这东海上,只有人家避我们的。哪有我们避人家?三公子既想到普陀山歇脚,我们把闲杂人等轰走就是了,也算是给观音菩萨清扫一下门庭!”

    李彦直便默许了,王牧民更不客气,开炮就将那伙海盗给轰走了,又带了人上岛剿灭海盗,岛上诸寺庙庵堂正都惶惶不可终日,忽见天上掉下来个救星,个个都合十称颂观音菩萨慈航普度、法力无边。又四处打听,要看观音菩萨派来救人的这个凡间使是何等样人。李彦直不愿声张,对外只称是福建的一个孝廉,代母亲来普陀山还愿,见有贼寇盘踞佛门清净地。便顺手将之扫除。诸佛子信众听说,纷纷合十称颂不已。

    普陀山本不大,在僧尼信众的帮助下,王牧民花了不到一日便将全岛匪患清理干净,或擒或逐,却也不用李彦直操心。张岳熟悉门路,打听得普济寺尚未遭劫,便迎了李彦直从莲花洋登6,要到普济寺歇息。

    普济寺的和尚听说。由主持率领了亲自出迎。本岛已经被海盗围困了半个月,香客都断绝了,若是李彦直再迟来数日,说不定连这座寺庙都要被海盗占作巢**!因此满寺僧侣都对这位凑巧来到的李孝廉十分感激,主持是千恩万谢,直将他当罗汉来拜,李彦直却让众僧无须忙碌费事。“只要给我个清静厢房就行了。”

    主持便请他们一行到东厢歇脚。这次来普陀山,李彦直身边除了王牧民外。还有张岳和林道乾随行,张岳在宁波海面上士地头蛇,这普济寺也曾来过,听了主持地安排,不悦道:“你普济寺的厢房中,西厢才是选!虽然三公子不计较,但你们藏优推劣,这就是普济寺的待客之道?”

    主持大士惶恐,道:“张掌柜容禀,不是老衲以劣待客,实是西厢刚好有香客住着,这伙香客,是户官宦人家的女眷,原本住在左近的福云庵,海盗忽然掩来,那福云庵被破,那伙香客的管家护卫保着女眷从后门逃走,连夜逃入本寺,当时情况危急,我也不好不收留。他们入寺之后,一直就住在西厢,也没少了本寺的香油,所以……”

    他还没说完,知客僧见张岳不耐烦,连使眼色,暗示主持眼前这伙人不能得罪,主持会意,赶忙道:“老衲这就去请她们挪一挪。”

    张岳点头道:“这才差不多。”

    其实东厢西厢,李彦直也不甚计较,但属下既帮自己争取他也不阻拦,先到后园亭子里坐下,与张、林商议公事,张岳因问李彦直此次来双屿的缘故,李彦直便先将福建那边的形势说与张岳知,朝廷和士绅已决定打击海盗,这可是士林高层地大秘密、大动态!不是那个***里的人无法知道得这么确切。张岳听得头皮麻,道:“那可怎么办?”

    “这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准。”李彦直道:“不过在严打期间,别说贸易,就是近海栖息地也会有危险!”

    张岳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道乾道:“不怕!我们还有大员!”

    李彦直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身份特殊,可万万不能和朝廷产生冲突——就是形成对立也不行,所以必须提前避开。风启已经上北京了,上面一有消息传下来,若是坏消息,你马上收拾双屿的家当南下,全部都到澎湖躲着去!有多少一时的损失也顾不得了。我之前已经在都指挥使司那里为澎湖大员打好了伏笔,就算将来到任的巡抚总督如何刁钻,澎湖应该也不会被当做贼窟来打击。我不怕新来地抚督要澎湖内附也好。那样不过是给我们正名。我怕的是他要求澎湖、大员的百姓全面迁回内6——不过以当前地情况看,福建这边根本没粮,养不起突然多出来的人口。更没足够的钱来组织迁徙,所以新官再糊涂也应该不会走这条路。估计最坏地情况,就是全面禁海,那样咱们同利的人马会断成大6与海外两块。到时候我本人估计已经在北京或其它地方了,大员这边就得靠你们自立自强。”

    张岳道:“但是我们在海外的人实在不少!这海要是一禁,大家就都没了收入。坐吃山空,这么多人涌到大员去。那边受不受得了啊?”

    “还不止是我们地人。估计到时候东海还会有一大帮人跑来依附我们,那样我们的粮食压力就更大了。”李彦直道:“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得设法替海外的弟兄们筹集到足够的过冬粮饷,否则我也没法安心北上。我这次来浙海这边,就是要召见所有店头、大队长以上干部,好好安抚他们一番,叫他们放心。这海终究不会禁得长久地,只要我们熬过去了,自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张岳知道一旦禁海。身在大6的李彦直和海外部下地联系就可能会被暂时切断,所以李彦直这次召见海外地中层干部的意义便显得非同寻常,半点也马虎不得!他和王牧民当即便下达指令,要浙海所有海外地店头、大队长以上领都轮番到普济寺来参见。

    因这次参见不是普通参见,所以地点也要讲究。不能太过随意,张岳正想着西厢那个小院子正可布置利用,不想一直等到日已偏西,知客僧才满头大汗地跑来,讷讷说西厢的香客不愿意让出来,又说那户人家的管家要来求见交涉。

    张岳听得有些火,他也不问那香客为何不让出来等细节,也不愿浪费时间去和那管家交涉,就冷笑道:“你们普济寺可真会办事!连轻重都不懂得分!”只一句话就把难题抛给了对方。且叫对方不得不尽力,至于对方怎么做他就不管了。

    那知客僧知道这帮人得罪不起,一咬牙,道:“张掌柜恕罪,张掌柜恕罪,我这便去把事情办妥,就算是要动粗也顾不得了!”就去和主持说。主持惊道:“这如何使得!”那知客僧道:“使不得也得使得!这帮人可是有火炮地!若是对准了普济寺一轰。只怕菩萨都挡不住!”

    那主持道:“可人家那是女眷!因为海盗突然来袭,这才滞留。若我们对人家动粗,传了出去,只怕……”

    知客僧道:“就算稍损清誉,也胜过整座普济寺成了瓦砾——前年陈思盼去金光寺落脚,那边因为稍稍逆了他的意,结果当晚就被烧成了焦土!现在来的这拨,看样子比陈思盼等的势力还大!我们如何招惹得起?”

    那主持无奈,道:“罢了罢了,就依你的吧。不过她们那个随行地管家,还有那两个护院,只怕也很难当啊。”

    知客僧道:“左右不过三人,怕什么!”

    那主持道:“如果能不动粗,还是别动粗。看他们的派头那也是官宦人家,一样得罪不起。”

    知客僧领了法旨,就带了五个武僧、十个烧火和尚去赶人,来到西厢,门口站着两个护院,都是腰圆膀阔,气势不凡,见到知客僧来势不对,喝道:“你们做什么!”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里面听到响动,走出来一看,道:“怎么又是你!”

    知客僧合十道:“施主,请行个好,挪一挪吧,东厢那边风景也不错,几位只是凑巧滞留,随时都要走的,何必为争这口气,惹下无妄之灾啊!”

    那管家哦了一声,道:“无妄之灾?嘿嘿,看来要来抢这西厢的那伙人来头不小哇。”

    “不小,不小。”知客僧道:“之前那帮海盗,就是他们赶走的。他们有船有炮,一个应对不慎,别说你们,就是这整座普济寺也难保!你们也是被那帮海盗逼得来普济寺投靠,算起来。他们对你们也有些恩呢,施主让出这西厢是报恩,不算失了脸面。”这话是给对方下台阶了。

    那管家沉吟道:“你等等。”转了进去。里头又有两个老婆子,他到厢房门口禀道:“小姐,方便说话么?”

    便听门内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又怎么了?”声音清脆可人,语气却甚不耐烦。

    那管家道:“小姐,最近东海不平静,咱们来得不对时候。小姐来普陀山也只是还愿,如今海盗既已散了。不如趁早回家吧。”

    房内少女哼了一声道:“回家也行,你去找船啊!再说现在都快入夜了,就算你找到了船,也总得住过了今晚再走吧!”

    那管家道:“只是……只是要争这西厢的人,在海上怕是有些势力,这里不比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到处都是刁民。咱们出门在外,没必要为这点闲气惹事。毕竟只是委屈一个晚上……”

    他还没说完,门内那少女已经冷笑起来,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别说一个晚上,就是一顿饭功夫,我不高兴时。谁也别想叫我搬!惹事?你什么时候见我怕事了?我本来在这里住得窝火,传言中地普陀圣景没见到,却遇上流寇作乱!现在海盗走了,又来了一个什么孝廉要来跟我抢这西厢,哼,我偏偏就不走了!区区一个举人,也敢来和我抢东西!”

    那管家甚是为难,门内又传来另外一个少女的声音,这个声音却甚甜:“张管家。你素来是最知道小姐意地,怎么还来劝?可是事情真的危急么?”听语气似乎是个丫鬟。

    张管家听了这话心头一阵畅快,暗赞说话的人懂事贴心,连道:“没错,没错!那群和尚已被逼着拿棍子等在外头了,若我们再不答应时,他们只怕要动粗。”

    那少女怒道:“他们敢!”

    那小丫鬟道:“小姐啊。阎王好过。小鬼难当。在京城时,咱们只要把本家地灯笼挂上。就是王侯将军、六部尚书,谅也不敢冒犯。但在这等小地方,只怕他们都不知道老爷的名头呢!跟井底之蛙说天有多大,那也是浪费口舌啊。”

    那少女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那丫鬟道:“不如待伊儿去瞧瞧,若是粗鲁不识进退之辈,我看咱们还是回避一下地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等回了家,再设法出这口气。但要是个有点见识地,就待伊儿点拨他一下,或能叫他知难而退。那是个举人,只要不是买来的功名,想必还有几分斯文。”

    那少女哼了一声,没说话,似乎是默许了。

    门呀地一声,走出个十几岁的丫鬟来,以织金锦为衣,流水花绫作裙,头上梳了两条辫子却又盘了起来,似乎并无规则地缀着几颗合浦珠,走路时叮当轻响,沸騰文學却是腰间还佩着两块翡翠玲珑,看这身行头,就是江南富家小姐也不过如此,但她出门后却说:“张管家,走吧。”原来还是那个丫鬟,声音和她地长相一般的甜。

    那管家附耳与她说:“小姐在家颐指气使惯了,不知民间龙蛇混杂的局面。若在山东、河北一带,咱们怎么横都行,但在东海却不可!当前局势危急,我细观形势,眼前那伙人实惹不得!宁可软言软语保个平安,也不可逞强,再陷小姐于险境。那夜福云庵的虚惊,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呢!”

    这个叫伊儿的丫鬟应了一声,随管家来到门外,看着众和尚凶巴巴的,她竟也不怕,就指着知客僧道:“和尚,我问你,逼着我们换厢房的,是官,是盗,还是乡绅?”

    那知客僧道:“听说是位孝廉老爷。”

    伊儿轻轻一笑,就如一朵水仙花苞忽然绽开,道:“原来是个举人。有功名的人,那应该好说话些。来,你带我去见见他,我有话要和他说。”

    几个和尚面面相觑,一时不动,伊儿见到,说:“我们的来历你们虽不知晓,可也当猜出我们非寻常人家。我如今去见那举子,是免得你们夹在中间难做,这是替大和尚们省事啊。”

    知客僧见她主仆衣饰华贵,举止端雅,早知其家世必不寻常,否则哪里需要磨这老半天?直接就轰她们走了,这时听伊儿这么说,心想:“你们能直接去说,那更好,到时候那伙人就算有什么火,也直接朝你们去,不用殃及池鱼。”却道:“可人家不愿意见你们啊。方才你们管家去了,人家也不肯接见。”

    伊儿道:“你就带我去吧,我一个小女孩子,他们就算到时候有什么不乐意,也不好作。”

    知客僧想了想,答应了,临走前管家又上前,与伊儿耳语道:“若只是个举人,也就不用露家底,便说我们是御史家地,也够镇住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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