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的一番话,虽略有巴结逢迎之嫌,但朱元璋听了还是十分受用,况且最后那句,“盼着您身体康健,儿子们才有主心骨”更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里,他看了看朱樉,满意的点头笑着:“你从小就孝顺,这点为父深知,现在做了藩王了,也要多为国家考虑。”

    朱樉躬身答道:“儿子谨遵教诲。”

    朱元璋接着问道:“京中最近出了件大事,你可曾听说了?”

    朱樉抬头坦言:“父皇所说,可是方克勤揭发空印账册,户部与地方官员联手舞弊之事?”

    朱元璋点头:“看来你在府中也没闲着呀,京里的事也是知道的。”

    站在朱樉的立场上,朱元璋的问题很难答,答关注吧,一介藩王为何要关心朝局?弄不好要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答不关注吧,自己就成了不堪大用的纨绔王爷,所以朱元璋这话看似随意,但却陷阱重重,足以让人左右为难,好在朱樉早有准备,巧妙的避开了问题的锋芒:“此事如今是满城风雨了,儿臣身在京师,想不知道都难,西安的地方官已经数次的来儿臣府上打探消息,还想让儿臣为他们说好话求情,但儿臣知道事关重大,没敢擅自见他们,将他们拒之门外了。”

    朱元璋满意的点头,笑着夸赞道:“你很识大体呀,这么做就对了,这帮官员,平日里不思造福百姓,将君父训诫视若罔闻,案发了不知悔改,只想着到处钻营打点,实在该死。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朱樉犹豫了下,又纠结的看了看朱元璋,半天才说了句:“此事事关重大,儿臣不知太子殿下是如何说的。”

    朱樉的暧昧态度让朱元璋十分不满,因为这个回答太过狡猾,便训斥道:“朕现在问的是你,你提太子所谓何来?难道不知道太子的话,你就不会说话了吗?”

    面对朱元璋的训斥,朱樉仍旧支支吾吾,言辞闪烁,没正面回到:“不知太子所谏为何,儿子不好说。”

    朱元璋气的直咬牙,但转念一想,这老二的言外之意,明显是不想跟太子意见相左,既权了君臣之礼,又存了自保之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便冷冷的说了句:“太子建议宽办这些官员,降级留用以观后效,而且要改革对消账制度。”

    朱樉听了立即说道:“太子的谏言,也是儿子想说的。”

    一听这话,朱元璋的火气立刻就顶了上来,语气也加重了不少:“你堂堂藩王,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人云亦云,你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

    朱元璋最后那句话似乎刺痛了朱樉,朱樉突然抬头辩解道:“父皇明鉴,不是儿子没主见,只不过……”朱樉又犹豫了。

    朱元璋看得出来,朱樉是有难言之隐,便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朱樉显得很是为难:“太子不仅是儿子的大哥,还是儿臣未来的君上,所以儿子不宜对太子的谏言有任何的置喙,况且大哥一向宽厚,从宽处置,也合乎圣人教

    诲,儿子怕说多了,将来传出去,儿子……”下面的话朱樉故意没说。

    朱元璋何等的聪明,怎能听不出朱樉没说出口的那层意思:“都是废话,朕问的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不是问你该不该对太子置喙。况且法不传六耳,如今只有咱们父子二人,你不说,朕不说,旁人怎会知道。”

    朱樉还是犹豫着:“那……”

    朱元璋不耐烦的催促道:“说,怎么想就怎么说!”

    朱樉鼓起勇气:“那儿子就直说了,儿子认为,空印账册一事,户部和地方官员虽然事出有因,但却是不择不扣的钻了朝廷制度的空子,是在上下其手舞弊徇私,其目的明面上是减少路途奔波,但其实是为了少担责任少做事,更是为了方便台面下说不出口的那些龌龊事。”朱樉说的十分激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喘了两口接着说道:“如果天下的官员,都不想担责任,都想少做事,那朝廷养这些官员干什么?天下的官员要是都不作为,那朝廷还给他们发俸禄干什么?百姓的父母官,如果都是这样的一心徇私不顾民生的庸官,那百姓们还有什么盼头?”

    朱元璋对朱樉的回答很满意,但却不动声色的问:“那么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此案?”

    朱樉的语调扬的更高了:“严查,一查到底,但不管是查还是杀,都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震慑那些懒政迨政的官吏,更要给那些欺君和妄图欺君的官员们立个榜样,明白的告诉他们,我大明朝廷不养庸官赃官,大明的百姓也不要懒官。只有天下的官员人人奋发,百姓们才能真正安居乐业,我大明的江山才能稳固。”

    朱元璋非常满意,他突然发现这个老二的想法跟自己惊人的一致,这才是自己想要的接班人,他欣赏的看着朱樉,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原来这么出色,但朱元璋何等的城府,神态上一丝一毫也未曾显露,只是很随意的冷冷说道:“可是,朕觉得太子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如若将这些官员都杀了,那么地方的政务谁来处理呢,新来的官员不熟悉情况,出了乱子怎么办?”

    朱樉沉着应对:“父皇认为,一位清廉有为但不熟悉情况的官员会弄出乱子吗?还是投机取巧徇私钻空子的官员更容易出乱子呢?新上任的官员不熟悉地方情况,可以用三五个月乃至一年时间来熟悉,就算乱,至多也就乱上个一年半载,绝不会出现民变这样的大乱子,但如若继续让这些蛀虫赃官继续干下去,那将来乱的可就不是三五年了。”随即略显激动的说道:“至正年间,蒙古官员贪墨成性,以致民怨四起,百姓揭竿而起,最终天下大乱。父皇当年不就是饱受墨吏欺压奋而起兵反元的吗?殷鉴不远,父皇明鉴。”

    朱樉退下了,但朱元璋再次陷入了沉思,两个儿子不仅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反,更重要的事,两个答案后面代表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治国理念,代表的是两种驾驭群臣和天下的方法,作为父亲和经历过风霜血雨的老人,朱元璋觉得太子的答案更合乎儒家

    的正统,与人为善宽仁为本,不仅可以让人感恩戴德,更可以施以教化;但换个身份,作为皇帝,作为手握天下权柄的最高统治者,朱元璋更赞同朱樉的观点,治大国如烹小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人君者,但凡有一点失政失德,就有可能酿成大错。

    想到朱樉,这几年统领一方,历练有成,不仅有了明哲自保的韬晦之谋,更有从全局着眼的天下之断,从这一点来看,朱樉比太子强。

    朱樉从皇宫出来,胡思乱想了一路,自己的回答都是按照刘璟的设计说的,绝对没有问题,但皇上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自己的回答到底合不合他的心意?朱樉心里着实没底。“王爷,到了。”管家在车外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朱樉这才意识到已经回到王府了,刚从车上下来,朱樉还没进府中,就见后面一支马队急匆匆赶了过来,一看仪仗装束,显然是亲军十二卫的人,朱樉正纳闷,只见前排的几位武官老远就甩蹬下马,快步向自己走来,最前面的人朱樉认得,正是神武卫指挥使冯对手。

    冯对手是奉命来传旨的,一见朱樉迎了过来,也不拿钦差的架子,笑呵呵站定,挺胸朗声说道:“奉圣命,赐秦王雪貂大氅一件,秦王跪接。”

    听了冯对手的话,朱樉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赶紧跪地磕头谢恩:“儿臣谢父皇隆恩。”

    接过了雪貂大氅,朱樉笑呵呵的拉着冯对手的手,“老冯,你又胖了,走,进我府中喝一杯吧。”

    面对秦王的热情,冯对手十分受用,但还是笑呵呵的对朱樉说道:“谢王爷赏酒,但下官还有卫戍职责在身,不敢贪杯,这就得回去复命了。”

    朱樉也不强留,对身旁的管家褚六湘说道:“来人,拿点酒钱,别让老冯和他兄弟们白辛苦一趟。”

    管家褚六湘拿来的宝钞都是五百贯一张的,冯对手一眼便知道至少有四张厚,便略做推脱道:“奉圣命传旨,怎么好拿王爷的钱呢,这怎么好意思……”冯对手一边说,一边将宝钞塞到怀里。

    朱樉高兴的进入府中,迫不及待的将雪貂大氅托在手中仔细的端详,他轻柔而珍惜的抚摸着大氅,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这雪貂大氅倒也平常,只是这赏赐的时间也真是令人玩味。

    朱樉大踏步回到自己的书房,兴冲冲的对刘璟说道:“先生神算,父皇召见,果然是为了空印账册一案,而且父皇对我的回答非常满意,刚刚特意命人赏赐了雪貂大氅,先生智谋,天下无双,有先生神助,何愁大事不成!”

    “殿下现在高兴还有些早,以后局面如何,还要观察一下。”刘璟倒是显得很平静,然后缓缓的向外面走去。

    望着刘璟的背影,朱樉咬牙狠狠的下了决心。刘璟,我一定将你收入麾下。

    朱元璋召见秦王一事,朱标很快便知道了。更让朱标没想到,居然刚召见完就赏赐雪貂大氅,朱标心中不爽,急匆匆找来了王本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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