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礼物搞这么神秘,非要晚上献?”他的关子卖得不错,成功地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很有兴趣知道他到了晚上会给我看什么东西。

    凉风习习,透过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已经颇有深秋的寒意了。我身上穿得少了些,禁不住地紧了紧衣服。他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进我的卧房,等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衣衫。他来到我跟前,不等我伸手来接,就替我披在身上。然后蹲身下来一粒粒地系着纽扣,一面系,一面关切道:“这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你的身体比以前如何,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落下什么病症来。眼下都快入冬了,要多穿点衣服才行,别感了风寒。”

    我有些局促,看看周围无人,不过我们眼下的气氛实在有点暧昧,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挡开,却不料碰到了他的手指。同样是宽厚粗糙的大手,多尔衮的手多数时候是凉冰冰的,而他的手却是暖洋洋的,触碰的那一瞬间,仿佛北海的寒流碰到了春天的骄阳,不得不颓丧地退去一般。温暖的阳光融化了沉睡已久的冰雪,滋润着沉寂的大地,因畏惧于冬天的严寒而不得不潜藏于冻土中的种子,破开它厚厚的外衣,舒展着身体萌出来。从此,万物勃,一切都恢复了绿色的生命力。我一度愣怔,和他肌肤相触,竟忘了分开。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于是手下的动作停滞住,抬起眼来,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我,毫不掩饰。

    我心中一慌。赶忙把手收回。只觉得心脏怦怦地跳着,很急促,周围非常寂静,我几乎能听到这个轻微的声音。我垂下眼帘,不敢正视他地目光。

    多铎似乎并没有乘胜追击,将我打个落花流水的境地,而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生一样。继续帮我系纽扣。很快。都系完了,又拉了拉衣襟,将我的素锦外衣摆弄平整。

    他走到窗前,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几棵大梅树,感慨道:“九年没来,树都长这般粗大了。你这次来这里时,梅子恐怕已经由青转黄了吧?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盐津青梅了。那一次腌了一大盆,都给你吃光了。”

    “那是我当时正逢妊娠。格外喜欢吃酸的。记得当时我还踩着你的肩膀摘青梅,一不小心摔下来。幸亏你垫在下面我才没事。才保住了肚子里的东海……要么说,你就是他地大恩人呢。”

    这些日子来,虽然我表面上看起来挺轻松挺舒心地,不过寂寞之时总会免不了地想起我的孩子们,想起留在多尔衮身边的东海。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念我,有没有对他父亲说,想额娘了,要阿玛把额娘接回来……我很想见我的孩子们,可我真的不想见多尔衮了。在矛盾犹豫的心理作用下。这自由的日子过得未必真的快乐。

    听我提到东海。多铎突然转过身来,我看他脸色似乎变了。仿佛原本宁静地湖面突然有了危险的漩涡,深不见底。

    “怎么了?东海是不是……”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慌张,会不会是因为东海目睹了那晚事情地经过,血腥和暴力严重地刺激了他幼小地心灵,以至于变得胆小孤僻起来?或者,因为他是小孩子而不懂得韬晦,公然对多尔衮表现出仇视的态度来?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放缓了表情,淡淡道:“他没啥,好好的,还跟以前一样。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近来怎样。”

    “你哥没有对他不好吧?”这个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怎么会?我哥疼起他来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会对他不好?你多心啦。”

    有个问题,我踌躇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你这次来江南,是借着办差事的功夫偷跑来的,还是你哥叫你来的?”

    他似乎感到很好笑,“我哥?他哪里还有这个脸?是我自己来的。最近政务比以前清闲些,他就派我去江宁见洪承畴,和他商量商量怎样剿灭永历伪朝。我也好久没有出京了,趁着到江南的机会,就来看看你,我哥不知道。”

    听他这样解释,我略略松了口气。最怕是多尔衮叫他来地,一来他不开心,二来我也不会答应,倒是弄得很尴尬。

    由于旅途劳顿,多铎跟我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去歇息了。临睡觉之前跟我说,他好久没有吃我做地菜肴了,这次要吃江南小菜,还有湖里的螃蟹。原来秋风起螃蟹肥,执螯赏菊地说法,他也知道,这家伙看起来粗鲁不文,其实倒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黄昏时分,他自己爬起来,到了厨房看我忙碌。我问:“你怎么不继续睡了?待会儿开饭了我自会叫你的。”

    他来到装满螃蟹的小缸前,掀开了盖子,兴致勃勃地瞧着里面爬来爬去的活螃蟹,“呵,我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没沾,早就饿醒了,只好爬起来看看有没有啥东西能打打牙祭……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大闸蟹?长得个头倒也不大嘛,还有这爪子上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团东西是什么,真难看,比咱们常吃的海蟹差远了,真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记得你原来在江南的时候,我从淮安带来的厨子蒸了蟹粉小笼包的味道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包子可比北方的美味百倍,就是用这种螃蟹挖出肉来做馅料的吗?”

    我刚刚要回答,却突然听到多铎惨叫,“啊啊啊……呀呀呀……”忙转头看去,乖乖,这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爷”居然伸手去摸横行霸道的螃蟹们,被其中一只最大最强壮。足有半斤重量的蟹给钳住了手指,叫得真是凄惨。

    他一面跳着脚叫,一面拼命地甩,没有经验的人就会这样,越是甩,螃蟹就越是钳得紧。果然,那只大公蟹转动着黑黑圆圆地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狠狠钳狠狠钳,得意得很呢。见状,我哈哈大笑起来,并不上前帮忙,只幸灾乐祸地看他笑话。

    “唔,疼死了疼死了……怎么它就不松口呢?啊啊啊……”他手上带着螃蟹痛得满屋子乱转,试图往灶台上砸,不过那螃蟹壳子很硬。不但没有砸下来,反而钳得更狠了。

    他终于忍不住朝我呼救了“嫂子。嫂子快来帮忙。啊呀呀,这个鬼东西怎么就不下来了!”

    我不慌不忙地上前,对准螃蟹的肚脐眼,弯曲起食指来,猛地一弹。没想到这螃蟹倒是顽固,还是不肯松钳子,我只得抓过多铎的手,朝水缸里一伸。这下奏效了,螃蟹一遇到了水就立即松了钳子。吐了几圈泡泡。然后慢悠悠地到缸底趴着去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里立即蔓延出少许殷红的血丝来,缓缓地扩散开去。

    手指一得到解放。他慌忙放到嘴巴里**着,我看到灶台和地面上已经有几滴血了,这才有点后悔不及时出手相救,居然伤得这么厉害。我到内室找来药箱子,拿出药粉和纱布,让他把手洗干净,好包扎止血。等他把手指伸到我跟前来让我看时,果然,多了五个微型泉眼,只不过泉水是红色的,伤口挺深地,还在慢慢地渗血。

    “你怎么不早点救我?再晚一点就不是我吃螃蟹,改成螃蟹吃我了,好家伙,咬这么深,看我待会儿不把它嚼成碎渣!”狼狈不堪地多铎一面“咝咝”地抽着冷气,一面抱怨道。

    我给他的伤口上洒了药粉,然后一圈圈地缠绕上纱布。心里头虽然有点歉意,不过嘴巴上仍然不强硬,“我以为你皮糙肉厚的,螃蟹都咬不动你呢。再说了,你一个威风盖世的大将军大勇士,区区虾兵蟹将能奈你何?我要是马上来帮忙岂不是看不起你?”

    “就算是这样,那你笑啥?”

    “笑啥?笑你笨,好么秧地你什么不好摸,非要去招惹螃蟹?现在知道苦了吧!”

    他“恼羞成怒”了,恨恨地瞥了我一眼,“哼,你倒是狠心,你有难的时候我屁颠屁颠地赶着救,我有难了你却在这里看笑话,岂有此理……哦,你就是偏心眼儿,要是我哥,你肯定一早就救他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他提到多尔衮,我愣了一下,不过马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促狭他,“嘿嘿,你哥才不会对不明白的东西随便下手呢,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冒冒失失地?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知道螃蟹会钳手,不笑话你笑话谁啊。”

    他这下没办法狡辩了,只好红着脸,郁闷地看着手指被裹成了胡萝卜。出于恶作剧地心理,我故意多缠了好多层,这样看上去就更滑稽了。

    果然,他说话算话,等螃蟹蒸熟上桌之后,他挽起袖子,准备大快朵颐。第一个吃地就是那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螃蟹。在王府里或者皇宫里吃海蟹一般都是有奴才给剥好了,直接吃就是,他肯定从来没有亲手剥过螃蟹。无奈之下,我只好教他怎样剥蟹壳,怎样卸蟹腿,最后,完整的螃蟹被我大卸八块,他这才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嫂子会的东西还真多啊,我可得跟你好好学学。”

    “要学也不急于一时,先趁热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我将刚刚剥开的一块蟹肉蘸了姜汁醋递给他。

    没想到他没有用手来接,而是直接低头,趁我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迅地一口把蟹肉咬到嘴里,这一口很大,甚至咬到了我的指尖。在我迅地抽手之前,还是敏捷地**一下我的手指,“唔,好吃,真好吃,连你手指头上的汁水都那么美味。”

    我愣了,气愣了。他倒好,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地尴尬,反而赖上我了,“可惜少了点,还不够塞牙缝地,我还要。”

    我把手里的一只蟹腿朝桌子上一扔,气哼哼地说道:“要吃就自己来,没长手啊?”

    他一脸无辜地表情,可怜巴巴地说道:“没办法只能劳烦嫂子了,我的手指受伤了,没办法自己掰啊。”

    “你不就一只手伤了吗,不是还有左手吗?”我岂能任由他耍赖?

    “可是,你这桌子底下有钉子尖冒头了,我不知道,就一不小心割破了手,不信你看。”说着,他抬起桌子底下的左手,果然,拇指上出现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我诧异了,桌子底下有冒头的钉子,我怎么没注意呢,于是我低头俯身去查看。的确有那么一个钉子冒头了,只有一点点,摸一摸,钉子尖有点钝,似乎割不出那样细长的口子来。疑惑间,我突然想到他刚才两只手都在桌子底下,好像搞了什么小动作。

    我趁着人在桌子底下挡住他的视线,就悄悄地伸手到他靴子里,迅地抽出里面的匕来,“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阴谋败露”,脸腾地红了。“呃……”

    “你呀你,可真有出息,就为了要我喂你吃点东西,就偷偷用刀子割手,叫我怎么说你好?”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绷着脸训斥着他,“莫非这一把年纪都活到螃蟹身上去了?还跟三岁小孩一样,唉,真是拿你没辙了……”

    我注意到他低了头,其实正在暗暗偷笑,嘴角已经有深深的笑纹了,似乎想着揭穿也无所谓,反正阴谋也得逞了,他赚到了。

    我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挫败他阴谋的办法,“对了,还是你提醒了我,差点忘记,螃蟹是物,有伤口的人吃了,伤口就会炎化脓,一点点地烂,很难愈合。要是感染厉害了还会烧肿脖子牙疼说胡话,烧厉害了就会变成白痴傻瓜,所以你不能继续吃螃蟹了。”说罢,就将满满一大盘螃蟹都拉到我跟前来。

    这下轮到多铎郁闷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他这回也不顾手指受伤了,赶忙一把将盘子拉过来,“你骗人,我才不信呢。”

    “骗你干吗,不信你这就出门问问这附近的百姓,是不是真这么回事。你要是非要吃,不怕变傻瓜,你就吃好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本想赌气狠狠吃一顿的,可终究还是因为不懂得,才害怕。忌惮于我的恐吓,他一双眼睛巴巴地盯了香喷喷的大螃蟹,口水都要飞流直下了,就是不敢吃。

    看着他手指上的血越渗越多,我有点过意不去了,甚至有那么点心疼。无奈之下,只好剥了一只蟹螯,蘸了醋送到他面前,“好了,那就再吃一点,多了绝对不行,贪吃吃出病来多丢人啊。”

    他立即两眼放光,“嗯,嫂子还是对我好的,谢谢嫂子了。”说罢,一口吞下,然后望着我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毫无心机小孩子。

    唉,真拿他没辙,这哪里是小叔子,分明是一祖宗,我这是在伺候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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