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两国联姻,规格非常高,虽然只不过是皇帝纳了个出于政治目的和一些敏感问题,自然引起了朝内外众人的格外关注。再加上多铎也要做李淏的岳父,这还是大清从开国以来,第一次把宗室贵族女嫁到朝鲜这样的“外藩”去,所以看热闹的人还是挺多的,皇家的各种花边新闻和各类**,都是众人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作为后宫之主,又是孝明公主名义上的姐姐,我自然要表现出宽宏大度的风范来,所以各类作秀还是在所难免的。虽然多尔衮身为帝王,但名正言顺地纳妃,也是需要给女方的娘家一笔丰厚的聘礼的。这些聘礼,要在婚礼之前的一个月就准备就绪,由前去“下定”的官员送去朝鲜。于是,这段时间,我倒是没少忙活这类事务。同时,还令工匠特意修葺装饰了一下景仁宫,以给我这个即将到来的妹妹居住。

    中秋节刚过,八月十六,傍晚。多尔衮居然来我这边用晚膳,实在有些意外。打去年年底他从滦平回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在一起吃饭睡觉过了,在我对于他的冷淡渐渐习以为常的时候,他忽然来了这样一个举动,实在令我有点诧异。

    虽然已经是仲秋了,不过燕京这边的“秋老虎”还是相当厉害的,夏蝉即将死去,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这种预感,依旧躲在渐渐枯黄的树叶里聒噪个不停,在闷热地天气里。更是给人增加了几分烦躁。

    我知道他很怕热,在夏天也经常容易生病,且胃口也不好,所以吩咐厨房准备了一些清淡点的菜肴。只不过,这“清淡”也是极有限的,他不喜欢任何素菜,米面谷物也是从来不吃,更别提口味寡淡的燕窝海参之类的了。给他准备菜肴。真得伤透了脑筋。弄了满满一大桌子的珍馐美味。他动了动筷子的,不过是一盘鹿筋拆肉而已。

    才吃了没有多久,他似乎就有几分饱了,于是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来。我以为他要和我碰杯,于是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可是他仿佛心神恍惚,并没有注意到我地举动。也没有立即喝,而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这件精美瓷器上地图案,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有些心事。

    我有些不悦,好不容易在一起吃顿饭,却要这般心事重重地,弄得气氛这般沉闷,实在难以愉快。于是。忍不住轻声提醒着:“皇上。皇上?”

    多尔衮这才回过神来,于是跟我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知道他今天突然想起和我一起吃饭,肯定不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想来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议,看他眼下这样犹豫为难的模样,莫非是为了纳妃的事情,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来征询我的意见吗?“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这样忍着不说也挺难受的。”我用轻松的口吻催促道。

    他放下酒杯,缓缓地问道:“这一次我娶你妹妹,规格确实高了点,风言***肯定也少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传到你耳朵里来的。我怕你听到了这些,想别扭了,心里面不舒服。”

    原来是这么点破事,还值得他如此踌躇?我满不在乎地笑道:“闲言碎语,什么时候都免不了,想叫大家不去议论也难,毕竟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呢。”

    其实,我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地,毕竟我的身份是一国之母,可多尔纳个妃子居然弄出那么大的声势来,实在有点不给面子的意思。按照规矩,侧室进门,是不能穿正红色的衣服,戴凤冠的,也不能走正门进入。当年我嫁给多尔时,倒是没有碍于这些规矩,毕竟那时候还在关外,即使是皇室贵族,规矩也不是很多的。可现在,已经入关三年,多尔的身份又不同往日,怎么可以不遵循,不参照汉人们地礼仪制度?

    “你要真是一点都不介意,我反而更不是个滋味了。”多尔衮苦笑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无奈之色,“说实话,我现在对其他地女人们,已经没有多大的心思了。这一次娶你妹妹,也是为了安抚朝鲜,再给自己找个下台阶下。所以,我想将来恐怕会对她有所冷落,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想法。”

    初一听,我不免嗤笑,男人不好色,母猪也能爬上树。更何况他这样几乎每晚都离不开女人的男人,说是种马,也差不多了。这就譬如屠夫说他很慈悲,佛祖都要笑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往宽处想想,也不怪他为难。如果对孝明公主好了,害怕我会吃醋生气;如果对她不好,又怕我觉得他对我们朝鲜有所偏见。左右权衡之后,他还是来征求我地意见,免得到时候我再有借口和他吵架。这样未免好笑,我什么时候因为女人的事情而惹他烦恼了?倒是他先后几次因为男人的问题,主动来和我找别扭。唉,男人过于理性也不好,在感情方面理性,说白了,就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宠幸还是冷落哪个女人,也全在皇上自己喜好,我也不想干涉什么,”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若是皇上真的担心什么,那不妨一碗水端平,和以前一样,搞个轮流制度,排出一个次序来,每人一晚,谁也不多,谁也不少,这样才最是公平。”

    他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神情中略有愧疚之色,“熙贞,我明白你心里头怎么想的,你肯定怪我这段时间对那些蒙古妃嫔们太过亲热了。这样吧,我以后对她们稍微疏远点,每个月多余出点时间,来你这边陪你,好不好?”

    要是以前。他这样说的话,我肯定会很乐意地答应着,并且还会很满意他地这个保证。可是现在他既不肯承认错误,也不肯有多大悔改,明显是缺乏诚意,我觉得现在和他说几句话都很累,实在很难轻易接受他这种不痛不痒的求和方式。

    我嗤笑道:“还是不要这样了吧。听起来怎么不像你。而是你来辛辛苦苦地侍候女人呢?我看哪。你要真是想每个月清闲几天,那么就独自睡着吧,没有人打扰,也不用为谁操心,对睡眠对身体都有好处,毕竟纵欲伤身,我还指望着你到七老八十。抱上重孙子呢。”

    我的话虽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但是却足以噎得多尔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呵,那就借你吉言,让天神保佑我能活到白秃顶,牙齿掉光的那一天吧。”接着,他又拿起筷子。指点着眼前的珍馐佳肴。“看来要趁着现在年轻牙口好,能多吃就多吃,免得到老了只能喝稀粥。”说罢。夹起一片五花肉,囫囵地下了肚。

    我忽然现,他这个一贯严肃的人,不经意间的几句话,也颇有冷幽默地色彩。禁不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想象着他老年之后,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想来想去,也无法容忍他将来变成一个满脸皱纹地老翁。不论是英雄还是美人,到了白头地那一天,总归有些残酷的意味,如果能够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容颜,该有多好?

    正在我遐想的时候,多尔衮这才说到了正题:“好了,现在说说正事吧,我打算将事情挪到它处去办,就不在紫禁城里举行了。”

    “哦,你具体怎么打算的?”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是这样的,刚刚传来消息,你哥哥已经过了鸭绿江,算算日期,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宁远,快进山海关了。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三天后就动身,去平,在那里举行仪式之后,再顺便和他一起打打猎。”

    我顿时一愣,“什么?这么大地事情,你瞒得倒紧,我竟一点风声也不知!”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悦,于是他解释道:“也不是刻意瞒你的,这是你哥哥的请求。他派使臣来跟我说,好久没有和我一起出猎了,很是怀念,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所以要好好利用。我既然要和他联姻,自然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也就没有拒绝。”

    我还真有点瞠目结舌的意思,半晌,才讷讷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么说的话,他的胆子可真大。”

    我真没想到李淏居然有这样地胆量,这不是明摆着叫多尔衮亲自前去迎亲吗?按照满人地习俗,娶妻要新郎亲自出迎,一般不是去女方家里接新娘,而是带着自家的亲戚朋友,在出城多少里外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驻扎下来,宴请娘家浩浩荡荡地亲属团。再搞些烧烤聚餐,篝火晚会,布库比试之类的娱乐活动,来增进双方的友谊。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在位的时候,经常让蒙古各部送女儿过来给阿哥们成亲,所以这样的迎亲仪式还是颇为平常的。可是现在入了关,再搞这类草原民族的传统活动,似乎条件不怎么允许。更别说,多尔衮现在是皇帝身份,娶的又不是正妻,又怎么能纡尊降贵,亲自去迎亲呢?再者,一般迎亲不会过一百里,可燕京到平,足足有四百里路程,这在外人看来,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况,连我都这样认为。李淏的这个请求,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淏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多尔衮现在深深忌恨他,如果多尔衮真的心胸狭隘歹毒一些,想要借机谋害他,那么在围场的成功机率和隐蔽性要远远大于在燕京。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还是有恃无恐,居然敢“孤身入虎**”?而多尔衮居然如此给李淏面子,这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呢?难道……不会吧,肯定是我多心了。多尔衮如果要杀李淏,早就可以动手,不会拖延到现在。再说了,多尔衮也是个一切以大局为重,甚至可以暂时搁置个人恩怨的人,既然想要安抚朝鲜,就不会施此下作手段。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多尔衮那双犀利的眼睛,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目光中,有些特别的意味,“我想,这不是他胆子大,而是他胆子小,才会这样。”

    “哦?”我这下更加愕然了,因为我的走神,所以考虑起事情就有些零乱疏忽,一时间竟然无法静心下来,审慎地思考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你不想想,他不来燕京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避嫌呢?”多尔衮的眼睛里,荡漾着自信十足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若来了燕京,如何能避免与你见面?现在,他急于和我修好关系,当然不会再给我任何值得怀疑的机会。”

    见我面露不悦之色,他也意识到这番言语有些不妥,于是解释道:“你不要往歪处想,我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的心里早已没有他了,所以我并不会继续担忧和猜疑你们以后再会有什么来往了。只不过,你心里坦荡,他未必然。说不定,他到现在都对你旧情难舍呢。”

    我听到这里,忽而冷笑一声,也说不清究竟是真的嘲讽,还是假的,“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并非聪明人的选择;若他继续执著下去,那么必定是个蠢人。”

    多尔衮接过我的话尾,补充道,“是呀,这样的蠢人,你如何会喜欢?明白了这条道理,我也就不再担忧了。”

    我垂下眼帘,睫毛微微抖了抖,不想正视他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永远也不会有自卑或自我否定的时候。他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充满了侵略和征服的野性;他的性格里,早已烙下了强势和占有欲的印记;他的眼神里,永远闪烁着大局在握的自信和高傲。这样的男人,即使是波澜不兴的时候,也照样可以威慑众人一如当空旭日……即使,日常与他的妻子以轻描淡写的语气交谈,亦可以让他的妻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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