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在匣子的底部现了一点点不易被人现的记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想必多尔衮很清楚。这个世上能人很多,擅长书法的人如果用心研究也可以模仿别人的笔迹,即使是我,现在也可以将多尔衮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了,所以有时候在一些机密的文件上面做下不为外人所知的记号,也是完全必要的。

    放下匣子,视线却并没有转移,我思索着,这是不是多尔衮派在朝鲜潜伏的奸细搜索到的什么情报,或者一些秘密汇报?如若是清国驻朝官员的折子,那么也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连姓名都不署的。忽然想起,去年秋天时我回盛京,曾经在多尔衮储存机要文件的柜子里现过这样一份奇怪的名单,然而我当时急于寻找其他的东西而没有当回事,现在想想,就禁不住有些懊悔。

    说实话,朝鲜并非我的故国,只不过是我意外地穿越到那边去,意外地成了那边的贵族罢了,我对这个国家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什么关心了。然而我这些年来也多多少少地经历了一些**,积累了一些经验,在我看来,虽然我现在在宫中地位稳固,却也不过是因为多尔的宠爱和信任罢了,可我在后宫的势力和援手却几乎没有。作为满清贵族的妻妾之中唯一的朝鲜女人,我在这个国家显得过于势单力薄,想想以后不可预测的前景。我就禁不住警惕起来。若是朝鲜那边再出了什么事情,我所面临地环境就更加不利了。作为一个皇后,娘家的势力过早衰落,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尽管心下惴惴,然而我终究没有办法看到这份密折的内容。于是我只好将它和其他几份密折堆放到一块,继续看起其他的奏折来了。

    ……

    十月初九,下午,天色阴沉沉的。铅云密布。北风呼啸。似乎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临了。英鄂尔站在武英殿外等候了一阵,一名太监出来了,“皇上请英大人进去。”

    他跟随着太监迈入高高的门槛,穿过几间屋子,进入东暖阁,多尔正坐在炕沿上抽烟,看到他进来。对他点了点头,“不要行礼了,坐吧。”

    英鄂尔刚刚拂下马蹄袖准备叩拜,见多尔衮如此客气,他也赶忙谢了一句,然后找了一张椅子,一脸谦恭地坐了下来。

    多尔衮放下手里地烟袋锅,端起茶水喝了几口。他并没有说一些多余地话。而是开门见山。“昨天秘书院那边把郑命寿地密折送来了,你也瞧瞧吧。”接着,从桌面上捡起一本奏折。递给了英鄂尔。

    英鄂尔虽然这几年来要么出征要么在户部忙活,然而朝鲜方面的各类事务,他还是一直负责着的。他起身接过折子,然后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收起之时,已经是面带喜色了。“看来要不了几个月,朝鲜那边就要出大事了。”

    “呵呵,是啊,相信到时候的局面正是朕最喜闻乐见的,”多尔衮显然心情不错,接着用嘉许的目光看着英鄂尔,“你这段时间的差事办得不错,安排地人手也相当得力,等那边的大事一了,论功行赏,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些不过是奴才的份内之事,自然要全力而为,不敢有半点疏忽。”

    多尔衮又说道:“这次你们也准备了许久,私下底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然而借刀杀人,刀先也要磨光,若只是一把钝刀,临阵之时突然不灵光了,可就功亏一篑了,朕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英鄂尔立即回答道:“请皇上放心好了,奴才定然策划周密,布置周详,不会临时出什么意外的。”

    “那你安排的那些人,都可以信得过吗?会不会有被李淏收买过去地,或者本来就是李淏地奸细?万一有人泄密给他,再想找机会可就难了。”多尔的态度倒也慎重得很。

    英鄂尔颇为自信地说道:“相信他也没那个本事,奴才安排的人绝对可靠,泄密给李淏,却得罪了我大清,也照样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多尔衮沉吟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嗯,我信得过你,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这事儿也不是很复杂,若是办砸了,可就闹笑话了,到时候大清地脸面往哪里搁?”

    英鄂尔当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不管成与不成,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把其中秘密张扬出去,别说大清的脸面,就连皇上的脸面都可以丢个精光了。于是,他一面郑重其事地对多尔衮下了保证,一面琢磨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再仔细研究一下,一定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我进殿门的时候,恰好遇到英鄂尔从里面出来。他见到是我,赶忙打千儿请安,我微笑着同他寒暄了几句,这才抬脚迈入门槛。

    多尔衮负手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不想打扰他的思路,于是径直去炕上坐下,照例帮他整理奏折。寂静了一阵,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道:“熙贞,我打算半个月后去永平围猎,你现在身子沉,就留在这里吧。”

    “哦?”我一愣,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个打算?你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实在不宜出行哪,更何况还要骑马颠簸,到时候天气肯定极是寒冷,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正是因为天气冷,才要好好地活动活动呢,整天总是窝在屋子里,没病的人都要憋出毛病来了。再说,那个时候的野兽们正好换完毛。毛皮上厚实漂亮得很,不趁这个时候打猎,等雪大了就困难了。”

    我很是不放心,于是劝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大病初愈,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总是这样逞强,到头来还不是糟蹋自己地身子?我看要么就再过些时日吧。”我认为他大概是认为朝中大臣们和满洲贵族们私下底怀疑他的健康状况。为了稳定人心。他才突然打算出去狩猎的。

    “那怎么行?过些时日的话。你不就到了临盆的日子了吗?到时候我一定要在你身边陪着,抱一抱咱们刚出生的大胖儿子,怎能在那个时候出猎呢?”多尔衮的眼睛里荡漾着温柔的笑意,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我地腹部,“呵,小家伙最近长得倒挺快。现在正好七个月了,我估算了一下,这个月底出

    个月之后回来,再陪你十天二十天地,咱们儿子就差了。正好用这次新弄好地毛皮给他缝褥子做襁褓,保准他睡得香甜。”

    我本来想继续反对的,然而却不知道怎么的。又一次在他那温柔的眼神中投降了。语气上也缓和了许多:“可是……这段时间因为你那个令,凭空多出来了很多政务,你倒好。居然琢磨着在这个时候偷懒去了,丢下这么一大摊子事情可怎么办?”

    “这个倒也不成问题,平常的折子,你照旧批了就是;至于那些军国要务,我会吩咐秘书院的人整理出来,直接送到永平去,我自己看就是了,反正从燕京到永平,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送去,最多两天就到了。再说了,这段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紧急军务,你放心就是,不会耽误事情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事情还没考虑到,像是缺了点什么。哦,想起来了,还不是江南地那些事儿?剃令到了那边,肯定会引起士绅百姓们的激烈反抗,到时候不会真的如原来历史一样弄出什么“江阴八十日”,什么“嘉定三屠”来吧?现在的形势倒是略有不同了,由于时间的错开,江阴的“负责人”博洛已经回京了,多尔衮暂时还没有再派他去江南的打算;而嘉定的“负责人”李成栋地军队正在浙江清剿弘光朝廷地残余势力,到时候会不会又被调去嘉定呢?

    这种血淋淋的残酷历史,我绝对不希望重演。然而万一那边真的起了激烈地抵抗,那么勒克德浑的奏报肯定会第一时间送去永平,按照多尔的态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批示,叫他派兵强硬镇压的。

    于是,我忍不住问道:“皇上,如果过些日子,江南那边要是因为的问题又不太平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的态度倒很坚决,“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是说了吗,谁不剃,等同于叛逆,对于敢反叛我大清的人,当然不能手软。该杀就杀,否则又有更多的人心存侥幸,继续观望了。”

    虽然这个答案我早有预料,然而听到之后,我还是免不了深深地失望,郁郁了一阵,劝道:“能不能换个宽容点的办法?毕竟百姓也是人,他们也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子儿女的,若是因为不肯剃就杀,未免有些,有些不近人情吧?本来好端端的繁华地,弄得尸横遍野,只剩下一群哭泣哀号的妇孺,实在让人不忍心哪。”

    多尔衮丝毫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他和多铎在这方面的态度惊人地相似,说起杀戮的事情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闲闲散散的,好像在惬意地聊家常,“呵呵,要么我说你心肠太软呢,一没叫你亲手杀人,二没叫你去看杀人的场面,怎么就怕成这样?那些人既然明知道不剃就要杀头,却偏偏要违抗朝廷的严令,这不是存心找死吗?既然他们找死,我也就不客气了,算是成全他们。”

    我的心头渐渐生出一种强烈的乏力感,说什么万丈雄心化为绕指柔,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说服多尔衮回心转意,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我又何必苦苦坚持,蝼蚁撼树呢?我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螳螂,却硬要挡在车轮前伸臂阻挡,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呢?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双手下意识地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不再言语了。

    多尔衮看了看我,然后略微垂下眼帘,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说实话,我也明白,杀人总是要有个限度的,造越多的杀孽,将来到了地底下,就要受越多的审判。我也是有妻有儿的人,当然也知道骨肉亲情,也不希望将来我的儿子认为我是一个杀人无数,恶贯满盈的父亲。你现在快生了,我也不想造更多的杀孽,生怕将来因果报应,轮回到,轮回到咱们儿子身上……如果老天真的要惩罚的话,那就惩罚我好了。”

    “不准你这么说,你再说这个我可就生气了,不理你了!”我听得心中酸楚,又有些微愠,他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些忌讳?一次说两次说倒也算了,可他总这样,万一真的一语成,那可怎么得了?

    他苦笑一声,无奈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长点记性,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别生气了,小心动了胎气。”

    “就怕你说话不算数,不知道长记性。不但要孩子平平安安的,我也要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千万别往那些不吉利的地方想。”

    多尔衮答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揽住了我,继续絮叨着:“你要记住,这个世上,除了你最亲的人,其他的那些外人,没有谁会真心对你好的,你也不必害怕负了他们。尤其是那些你根本不认识,也根本接触不到的人,他们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为他们操心犯愁,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明白吗?”

    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知道我心里不以为然,于是说道:“你如果试着换到我的角度想想,就知道我的为难之处了,我又何尝喜欢杀人?然而为了我们满人能够在关内安安稳稳地呆下去,就必须杀掉那些妄图推翻大清统治的人,没有杀戮,谈何征服?况且,人都喜欢跟风,也喜欢见风转舵。如果一个人反抗,就杀全家;如果一家反抗,就杀全村;一城人反抗,就杀全城。你信不信,只要杀了一城的人,其他地方的人肯定会乖乖地剃头的。中国有万万人口,屠一城十余万人,就可以令万万人屈服。对比之下,还有什么代价比这个更小,什么手段比这个更见效的吗?”

    我感到不寒而栗,此时,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哪里像我温文尔雅的夫君,哪里像我儿女们温和慈祥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视人命为草芥的屠夫!为了他的大清国,为了他的满洲,他几乎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样一个人,还值不值得我去爱,去关怀,去依赖呢?

    我低头看着他搂在我腰间的手,恍惚间,眼前渐渐出现大片大片的殷红的血色,他的手上,似乎沾满了鲜血,隐隐散着冷到极致的阴森杀气。耳畔,似乎能听到无数人惨叫哀号的声音,最后嘈杂到混沌起来,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也开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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