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多铎的喘息这才略略平定下来。他坐起身来,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算了,究竟谁是谁非,我现在也不想再提了,只不过眼下大错铸成,咱们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想回头都难了,我看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不,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打算走。”我摇了摇头,镇定地回答道。

    刚才经过卢沟桥时,我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不论回去之后要面对如何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诘问,甚至是怒骂,我也可以忍受,因为我这段时间的作为也确实有些问题。就算抛开我和多铎之间过于亲密的接触和过于暧昧的态度,单单说我离京之后连点消息都不透露给多尔衮,就是大错特错。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对不起他,我这次决定回宫,就是为我所犯过错而承担责任的。因此,我就更不能跟多铎走了。

    他转头看了看多尔衮,然后一脸焦急地说道:“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耍什么性子?再这样磨蹭下去,等会儿他醒来,咱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伸手取过多尔衮的那把镶珠佩刀,细细地抚摩着外面的鲨鱼皮刀鞘,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怕什么,没看你哥还被绳子绑着的吗?他又不会气功,挣不开的。就算咱们当着他的面走,他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咦,你这么紧张干吗?”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多铎欲言又止,怔怔地看了我一阵,垂下了眼帘,一声不吭。

    我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你地心思,我明白,就算刚才你哥对你那样,你也仍旧无法狠下心来,把他视为仇人。当着你哥的面把我带走。你还没有绝情到那个地步。就算我这次跟你走了。那以后呢?以后我们一直战战兢兢地生活在阴影之中。永远见不得天日吗?还是四处躲避,被他的人到处搜寻?能过一天太平的日子吗?”

    他思虑良久,却仍然没有放弃,“话虽这样说,可是眼下都成这个局面了,你以为我哥他会原谅咱们吗?我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既然决定带你走,就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不过你呢,他会怎样对你?三尺白绫,还是凄凉冷宫?他这人很是霸道,他看中的东西自然不容他人染指,更何况你还是他的女人。如若惹怒了他,难保不会有这样地结果……整件事地罪魁祸是我,应该承担责任地也是我。如果我为了自身平安而一走了之。害你在这边受苦,我良心难安哪!”

    我的心中一片冰冷,多尔衮这人看似大度。其实最是小心眼,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上次也只是怀疑我和李淏余情未了,多尔衮就差点把我掐死;这一次又怀疑我和他最看重的弟弟意图私奔,还不得把我的皮都剥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自欺欺人,“不会的,是你把事情想严重了,你就算不走,他也不会杀你的,刚才他不过是冲动罢了,等清醒之后再想想,就不会这样了。再说了,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猫腻,更没有什么私情,如果就这么一走,本来怀疑的事情也坐实了,咱们就真地成了众人眼中的奸夫淫妇了,难道咱们就顶着这个污名东躲西藏一辈子?你哥就算找不到咱们,也肯定会恨咱们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原谅……”

    “不行,你说什么也要走,你以为你对他坦诚,向他解释,他就真的相信,可以原谅,可以不追究的吗?如果真的不幸被我说中了怎么办?你愿意在冷宫里呆一辈子,还是,”他的目光忽然转移到我手里的刀上,忽而一惊,“你在想什么呢?到时候他若是真不容你,你不会打算以死明志吧?”

    我看到他如此紧张,于是微微一笑,宽慰道:“你怕什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寻什么短见了,投一次井已经够了,我现我其实还是很怕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我到了什么山穷水尽地地步,也会努力挣扎着,卑微地活着地。”

    “那你把刀收起来,一个女人家,没事儿摆弄这东西干吗?”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手,不无担心地说道。

    我不但没有收起刀来,反而一用力,拔刀出鞘,“噌”地一声轻响,一道泛青的寒光脱鞘而出,锐利地刀锋折射着阳光,格外摄目。“你既然怕这怕那,那么还不如来个决断的。如果你一定要我和你一起走的话,那么就干脆一刀杀了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怕谁会认定你是凶手,这样你就不怕日后再被追兵逼得东躲西藏了,也不用担心他醒来之后对你百般怨愤了。”接着,把刀递了过去。我说着这话时,为了避免正在赶车的老农被我话中要杀人灭口的意图吓到,所以特意用了满语。

    多尔衮仍然沉沉地昏迷着,根本听不到我们此时对话中越来越浓的危险意味。此时的他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如果要动手的话,实在再简单利索不过了,他也来不及惊讶,来不及愤懑,就会稀里糊涂地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对于到处搜寻他的大臣们来说,皇帝最后的结局,就是人间蒸了。

    多铎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刀,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伸手来接,于是心理已然有数。

    我笑得邪恶而冰冷,用充满诱惑的口吻继续说道:“这一刀下去,好处可多着呢!你不但不必东躲西藏,还照样可以堂而皇之地现身,继续做你的豫亲王,对了,到时候就不是亲王这么普通了,而是我大清的第二个摄政王。我也回宫去,继续当一国之母,不过这次就不是皇后。而是太后了。东青继位之后,年纪幼小不能亲政,我就下道懿旨,封你为摄政叔王,从此,你在朝中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日子就来临了……你不是很想跟我在一起吗?不用急,到时候你大权在握。说一不二。我不从你也不行。按照满洲兄死弟承其嫂地规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我,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只要你现在下了决心,那么这一切就都属于你的了,如何?”

    他的拳头攥得格格做响,眼睛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火药味。我并没有任何避缩。心中比任何一个时候都笃定,想要说服一个油盐不进的人,自然要些非常手段。

    “我不打女人。”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样几个字。接着,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逼我,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道德,不过也不至于卑鄙到这个地步。”

    “哈哈哈……”目的达到,我得意地笑道:“是这样。自是最好了。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多铎当然知道自

    我地激将法,无意间暴露了他地真实心思,于是忿忿眼。“你太狡猾了,玩这类心眼我怎么比得过你?”

    “好啦,不说这些了,你要是个敢做敢当地汉子,就不要走,和我一起回燕京,罢官削爵也好,打入冷宫也罢,总之咱们就是不走了!”我颇为豪气地说道。

    多铎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算了,我听你的,回去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他,总之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缩头乌龟!”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准反悔呀!”我特地提醒了一句。

    多铎忽而伸手夺过我手里的刀,“你不相信是吗?那我就立个誓好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逼人家诅咒誓,实在不是什么厚道之举,我也不希望他这样。于是我连忙阻拦道:“好了,你能说到做到就可以了,用不着对天誓之类的。”

    “你慌个什么劲儿!”多铎一把拂开了我的手,“只要我说到做到,再毒地誓都拿我没办法。”接着,单膝跪在车板上,两眼望天,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多铎今日就对着至高无上的天神立下重誓,倘若我日后再敢动手挟持嫂子私奔,再做出什么背叛我哥的事,就让我死在此刀之下!”话音一落,手指在寒锋上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即滚落下来。

    “哎!”我没能阻止住他,顿时心头一揪,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妙之感,他这话说得太绝,万一日后真的应验了可怎么办?来不及看顾他的手指,我立即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刀,仿佛这是件不祥之物,我必须尽快扔掉它。

    不过我忽略了一个常识,拿在他手里的刀,恐怕整个大清也没有几个人能轻易夺下来,更何况毫无功夫地我了。他施施然地还刀入鞘,看着我,一脸嘲讽地神情,“如果我连这个空子都钻,那还是个男人吗?你以后也别动这个心思。”

    多铎倒是轻松了,我反而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满腹心思地坐着,一言不。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路上,我们遇到了正在领军前往南苑,准备接受皇帝检阅地阿山,及时地把仍然没有醒来的多尔衮交给他来看护。由于多铎现在鼻青脸肿,不适合出演接下来那出冠冕堂皇的大戏,再加上阿山告诉了我们那个关于多铎现在正卧病,不能参加仪式的统一口径,于是他索性不去南苑,径直回京去了。

    而我,也非常低调地回了紫禁城。尽管如此,失踪许久的皇后忽然回宫,这绝对可以掀起轩然大波。我对于宫里其他人的反应心里有数,于是暂时闭门谢客,同时静静地等待着外面的消息。直到傍晚,才听人来说,阅兵式除了推迟一个时辰外,并没有出任何变故和纰漏,皇上显得很高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

    我心中有些打鼓。越是沉默,越是压抑,等到爆之时,毁灭力才是惊人的。也不知道多尔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要他回忆起昏迷之前的情景来,就肯定恨死我和多铎了,只不过碍于体面和国家大事,他不得不暂时忍耐,继续演戏罢了。等到他呆会儿回宫之后,不过来把我狠狠地教训一顿才怪。算了,与其等着他主动来找我火,还不如我反过来去找他,这样才不会过于被动。很多事情,也有必要解释清楚,免得误会越来越深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明月初上时,我派出去通报的太监这才回来,在门口躬身道:“娘娘,皇上方才已经回宫了,正在武英殿歇息。”

    沐浴之后的我坐在镜台之前,让阿帮我梳理着湿漉漉的头,改成宫廷的式。虽然也不过是几个月没有这样打扮,却让我有一种很大的陌生感,敞开饰盒,目光来回巡视着,我终于选中了一根碧如秋水的翡翠玉簪,一面在手里摆弄着,一面淡淡地问道:“哦,那你告诉皇上,我已经回宫的消息了吗?”

    “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对皇上禀告过了。”

    “那皇上怎么说的?”

    太监低了头,小声说道:“皇上回答,‘知道了,皇后一路颠簸辛苦,在寝宫里好好歇息着,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我有些疑惑,“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太监很会看眼色,知道我心情不佳,所以多余的话也没敢说,只是低头默默地等我吩咐。

    我沉默了片刻,将玉簪重新放回了饰盒。“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嗻。”太监喏了一声,如蒙大赦般地退下了。

    多尔衮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点,让人百思不解。不过,我倒宁愿他主动跑来将我痛骂一顿,或者咄咄逼人的诘问我,这样我起码有了解释的机会,而不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不愠不喜,好像我不过是个多余的角色,他眼不见心不烦一样。这句“不必过来请安了”就很有学问,没有“今晚”二字,是否意味着明天也不必,后天也用不着,除非他同意或者宣召,否则我就一直都不必去见他了呢?他现在在武英殿里独自一人在做什么?在一个人默默地呆,还是摔东砸西来泄。

    其实,夫妻之间出了矛盾,不怕吵不怕骂,就怕这种冷处理,不理不睬,怨怼和误解就越郁积在心头,怎么都无法解开,这就是最麻烦的境地。偏偏多尔正采取了这样的处理方式,让人格外焦躁却毫无办法。

    阿不知内情,见我回来,自然是大喜过望。她本来正欢欢喜喜地给我梳着头,期望着接下来我和多尔衮的久别重逢,就差连卧房的被褥都准备好了,现在听到太监如此回禀,顿时愣了。

    从镜子里,我看到了她愕然不解的眼神,于是伸手将已经梳好的髻拆开来解散,同时自嘲道:“想必是皇上这一整天的忙碌实在太累,所以才这样吩咐的吧。不过这样也好,我这风尘仆仆,面色憔悴的,皇上见了也不会怎么高兴的,倒也不如不见。”

    “主子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美的,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们都及不上您的半分。再说了,皇上怎么会不欢喜主子回来呢?您不知道,您离宫的这段时间里,皇上三天两头都要来这里坐着呢。”说着,阿伸手指了指我背后的那扇屏风,“皇上经常呆呆地看着这屏风上的字,一坐就是半个晚上,那时的眼神,让人瞧见了心里就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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