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看到多尔衮如此紧张,也跟着害怕起来,看皇上非怀疑皇后并非失踪,而是失足落井,或者干脆是投井自尽了?这个念头刚刚生出,又马上战战兢兢地强压下去,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能胡乱猜测。

    于是他顾不得多想,就安排手下中深谙水性的捆上绳子打着火把下井去搜寻。这井虽然有两三百年的年龄,却并没有干枯,而且深不见底。不过也用不着潜入水中搜寻,眼下正值初春,井水解冻不久,可以说是冰冷刺骨,就算是会水的人掉进去了也难以生还。这半个多时辰过去,倘若淹死了,肯定会浮上来的,所以很容易现。

    明明还只是绵绵细雨,可是这会儿功夫居然越下越大。多尔衮站在雨地里,很快就被淋了个透湿。太监赶忙找来油伞帮他遮挡,却被他拒绝了。虽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外,却最是心急如焚。冰冷的雨水敲打在脸颊上,滴落在眼睑上,渗入眼睛里,一阵涩涩的痛,然而这点痛对他来说,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尽管时间并不长,然而多尔衮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这种难耐的煎熬,期望看到结果却又不敢看到结果的双重矛盾,简直就像一把钝了刃口的刀子,在心头一点一点地凌迟着。渐渐地,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感到胸口越来越闷,到后来,头脑里一阵阵晕眩。

    “怎么,皇上莫非以为娘娘落井了?”

    “嗯……不过也未必。只不过是猜测罢了,娘娘吉人天佑,应该不会有事。”

    “唉,怎么会这样,晚上时我刚刚替娘娘诊脉过,才一个时辰不到,怎么会突然……”

    他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小声地向阿克苏询问着,转头一看。原来是陈医士。

    “皇上……”陈医士见多尔衮望向他。连忙行礼。知道这个时候多尔正烦恼着。所以就没有如往常一样请安,免得惹皇帝火。

    多尔衮“嗯”了一声,刚刚转过头去,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刚才给皇后请过脉?怎么没向朕来回禀?”

    陈医士的脸色竟然比他还要紧张,“回皇上地话。微臣替娘娘诊脉之后时辰已过,通往武英殿的宫门已经下钥了,所以不能立即向皇上禀报,只得先去敬事房查档,然后回太医院记录了。”

    “查档?去敬事房?”多尔衮一愣,再看陈医士此时的神色很是异常,心下顿时一惊,“你查的莫非不是皇后以往的脉案。而是‘起居档’?”

    陈医士老老实实地回答。“正是。”

    得到这个答案后,多尔衮禁不住苦笑了,这还真不是个时候。接着。他颇为艰难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刚刚请脉时,现皇后已经身怀有孕了?”

    陈医士本来不想这个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多尔衮的,假若皇后真的出了什么事,这对皇帝来说绝对是个雪上加霜的打击。然而纸包不住火,他也不能对皇帝有任何隐瞒,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皇上所料不错,娘娘地妊娠已经一月有余了。”

    “哦,”多尔衮地脸色越来越难看,停顿一下,继续问道:“皇后知道了吗?”

    “回皇上地话,当时娘娘已经入睡,微臣不敢打扰娘娘睡眠,所以……”陈医士知道自己一个谨慎反而促成大祸,正惶恐不已,却看到多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是眼神却很快涣散开来,身子晃了晃,好像已经站不稳了。

    “皇上!”他距离多尔衮最近,急忙上前搀扶。然而为时已晚,还没等他扶住,多尔衮已经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昏厥过去。

    众人顿时惊惶不已,一个个冲上前来,“皇上!”“主子!”……呼唤声此起彼伏,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

    这次昏厥持续了很久,他只记得失去意识之前心头绞痛得异常厉害,直到从昏沉中醒转后,胸中仍然隐隐作痛。睁开眼睛,已经天明了,大概是阴雨天没有阳光缘故,周围的一切还不甚清晰。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人正坐在炕前,手里拿着个手帕悄悄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还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熙贞,你回来啦,实在太好了……”多尔衮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出声来,尽管是微弱而沙哑的。

    女人立即惊喜万分,“啊,皇上,你总算醒啦,奴婢快要急坏了!”

    听到声音不对,多尔衮努力地分辨一下,视线终于清晰起来,不是他的熙贞,而是贵妃萨日格。他的情绪随即低落下去,怀着巨大地失望,闭上了眼睛。

    萨日格听到消息后还来不及梳洗就匆忙赶来,在这里守候了大半夜,巴巴地盼望着皇帝醒了,却等来这么一句话和这么冷漠的神情,心中不禁一酸,很是委屈。不过她早就知道只有皇后才是皇帝最为爱重的女人,也早已认命,所以这委屈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很快,她又欣喜起来,毕竟只要皇帝好好地活着,对她们这些妻妾来说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皇上现在感觉如何了?奴婢这就传太医来给皇上诊视。”她拭干了泪水,颇为关切地问道。

    等待了好一会儿,多尔衮这才淡淡地说道:“不必着急,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对了,皇后怎么样了,找到没有?”

    萨日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有找到。阿克苏已经指挥手下整个后宫都差不多搜遍了,也没有见到皇后娘娘的任何踪迹。”

    他冷笑一声,睁开眼来,“这就奇了,无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连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这不是天大地笑话吗?呵呵呵,这下麻烦闹大了,恐怕现在整个后宫都议论纷纷,惟恐天下不乱吧?”

    “这等大事,一般人不敢乱嚼舌头地,私下议论肯定有,但要说是造谣生事。恐怕还没有谁有那个胆子。”

    “哼。不敢就怪了。你们这些女人,不都是巴不得皇后倒台吗?这下皇后突然不见了,生死不明,你们不知道有多开心。”多尔衮心情很差,说话也毫不客气。

    萨日格先是惊愕,然后惶恐起来,“皇上这是哪地话。奴婢和皇后这么多年的交情。皇后又待人宽和厚道,奴婢也平素也一贯念着皇后的好处,现在听说皇后出事,别提有多着急了,又怎么可能幸灾乐祸呢?”

    多尔衮也知道萨日格为人忠厚,向来不喜欢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所以待她也还不错。并没有将她与其他那些个妒嫉妇人归为一类。看到萨日格委屈。他苦笑着

    :“好啦,你不要紧张,朕这不是说你。而是科尔个……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皇后的下落。这几日,后宫里头肯定会有人造谣生事,你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有协助处理后宫事务之权,所以你就暂时替朕分分忧吧。”

    说完这些话,他颇觉吃力,喘息也急促起来,紧接着猛地翻身坐起,一阵剧烈地咳嗽。

    萨日格急忙坐到炕沿上帮他拍抚着后背,刚刚收起地眼泪又掉落下来,“皇上,您别再说话了,赶快歇息着吧。刚才奴婢听太医们说,您地风疾又严重了,这一次还了胸痹,以后医治起来就更加棘手了。这偌大的基业都靠您一个人撑着,要是真的倒下了,可怎么得了啊……”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多尔衮觉得全身脱力,头脑昏沉,仍然有极大的眩晕感,于是只得重新躺下。许久,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儿,你担心什么,待会儿不要出去乱说。”

    “是,奴婢明白。”萨日格强忍着哽咽,点了点头。

    他又接着吩咐道:“朕现在很累,就不再找阿克苏和讷布库他们了。你回头代朕传个口谕,叫他们仔细搜索,每一个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不能忽略,尤其要查验清楚各个宫门,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秘密外出的途径。另外,不要大张旗鼓,弄得连宫外都知道了,这些消息万不可泄露到宫外去,否则就惟他们是问,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皇上放心吧。”

    多尔衮心中默默地叹息着,要说放心,除非熙贞平平安安地回来,否则他哪里放心得下?莫非是老天在惩罚他,让他好好品尝下失去心爱之人的苦涩,也好真正开始检讨自己地过失?不过这个代价未免太沉重了吧。

    “另外,你去把坤宁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集中起来,在殿外候着,等朕睡醒之后缓过劲儿来,再召他们进来一一询问。”说到这里,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萨日格在旁边等了很久,看着多尔衮渐渐睡着了,这才朝门口的太监做了个手势,太监立即会意,急忙把陈医士找来。陈医士很快就过来了,悄悄地替沉睡中的多尔衮号脉,之后给萨日格了个眼色,这才退出暖阁。

    萨日格现陈医士的脸色很是黯然,心中不由大惊,连忙问道:“怎么,莫非皇上还有什么更加棘手的病症?”

    陈医士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只不过这一次胸痹来得太过凶险,所以难免会后遗病症。依微臣看来,皇上原本有惊悸的病症还没好,这下更加严重了,很有可能展为怔忡。而且这次又淋了雨,染上风寒,肯定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这原本的风疾又加上高烧不退,或者持续低烧,估计起码要卧床半个多月。”

    “怎么会这般严重?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怎么这身子要比五六十岁地人还要差?以后可怎么得了?”萨日格忧心忡忡地问道。

    “皇上地病症,多半是太过劳心费神所致。另外也有皇上自己不重视调养的缘故,”陈医士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但凡嗜好烟草的人,要比一般人更容易在肺上生毛病。况且皇上去年这个时候曾经肺部受创,伤得不轻,血淤于胸之间,逾月方退。这样地伤势,起码半年之内不能骑马颠簸,可是皇上丝毫不以为意,竟然在八月时不惜昼夜兼行,千里奔波赶回盛京,后来又不曾休息。当时微臣就知道此后必然会作,可惜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说罢,又禁不住连连叹息。

    萨日格听到这里,悲伤的情绪上又增添了些许感慨,如果皇上去年时没有那次奔波,如果先前不是因为李熙贞突然失踪而心急如焚,病症又怎么可能展下去?一个如此聪明的人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如果皇上能对她有对李熙贞一半的好,那么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惜呀!想及此处,她也禁不住对李熙贞心生怨怼——作为女人,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爱,绝对是平生最大的幸事,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大人是难得的神医,想必能让皇上尽快好转过来吧。”她努力保持着镇定,平静地问道。

    陈医士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和愧疚,“只可惜微臣恐怕未必能继续替皇上诊治了。”

    “哦?为什么?”萨日格十分惊讶。

    陈医士回答:“娘娘有所不知,微臣此番罪过甚大。如果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已经身怀有孕了,兴许现在还好端端的在坤宁宫里,可是偏偏是臣过于小心,没敢打扰……后来如果皇上没有闻知这个消息,也不至于突然昏厥,唉!皇上子息艰难,盼望这个孩子已经很久了,可皇后娘娘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儿,自然伤痛得厉害……皇上宽仁,未必会追究,不过微臣也无颜继续在太医院任职了,明天就会写奏折请罪的。”

    萨日格想了想,然后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本宫会替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开解话的。皇上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自然心中有数,像大人这样的神医,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了;况且此番又是无心之失,想必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

    谢过之后,陈医士告退了。在返回太医院开方配药的路上,他忧愁不已地思索着,其实他此前所表现出来的担忧并不是为了自己。皇后这番失踪,着实给他平添了莫大的麻烦。

    他既是李淏安插在多尔衮这边的奸细,同时又是李熙贞的心腹,这双重身份着实让他矛盾不已。现在李淏已经回国,如果他肯下手,一点一点地将多尔衮送上死路,绝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样正称了李淏的心意,可是李熙贞这边他又无法交待了。且不说现在南方的战事还没有平息,朝中的政务不是一个女人可以完全承担的,就说那些满洲贵族们也绝对不是善主,哪能轻易让太后如朝鲜例子垂帘监国?万一闹出些乱子来,弄不好会有不少人因此而送命。嗣君年幼,大半会是豫亲王多铎辅政,甚至当第二个摄政王。多铎可不像多尔衮那么好说话,对朝鲜起码表面上还算宽和,若是换了他,到时候把朝鲜直接吞并了都有可能。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算啦,什么都不要去多想了,如果皇后死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可就白费了,还是祈祷着皇后平安无事吧!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皇后这次是秘密出宫了,倘若这样,迟早会派人和他这个心腹秘密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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