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着我的手,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在拂面的凉爽秋的走到荷塘之上的回廊中。不远处,几个园丁正乘着一叶扁舟整理着残败凋零的荷叶,小船在一片断茎残叶中穿梭,那些直立的茎干在镰刀的挥舞中66续续地倒下去,然后平静地躺在了水面上。我有些不忍心,于是转身去看那些还没有被整理部分,以避免被满目凄凉影响了心情。

    走到凉亭中,我们并肩坐下,多尔衮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面上的残荷,却没有立即说话,我也不想主动打破沉寂,于是只得陪他一道欣赏着眼前的荷塘秋色。

    看着荷塘里的水草在里面直立着,我有点奇怪为什么秋天的水会这么清,清的可以清楚看见那些荷赖以生存的泥土,是因为快到冬天了吗?我不知道。也许,它在白雪覆瓦的冬日里,寂寞地等待来年春天的到来。到春时,定然又是黄花碧云,细风斜来,燕子低飞。然而,这里的良辰美景,我是很难再有机会欣赏了,因为我即将随多尔衮去燕京居住,这座生活了整整七年,留下了或悲或喜的回忆的王府,就要成为我记忆中的过去,逐渐暗淡,泛黄,直至彻底地模糊。想及此处,我就难免分外惆怅。

    “熙贞,”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却是向我问,而不是主动坦白,“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和圣母皇太后之间的事情了?”

    我愕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总不能说,我在上一世时就知道他们之间地这段孽缘吧?如果我承认了,也就暴露我的真实身份了,那样的后果,是简直不能想象的。无论如何,我都坚决不能承认这一点。

    “这么说来,你当真和太后有旧?”既然多尔衮这样问,就证明了他已经打定主意承认这些了。我也没有必要再装傻。反而显得不够坦诚。

    多尔衮点了点头。略显沉重地叹息一声:“是啊,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敢承认,如今终于鼓起勇气来了,说出来,也就轻松多了。这笔陈年旧帐,深深地记在我的心上。一直不能释怀;而如今,我已经将它彻彻底底地抹了个干净,也就无所顾忌了。”

    我有满肚子的疑问,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然而看多尔衮的语气,倒好像是昨夜他秘密入宫,却是为了和大玉儿彻底了断关系一样,可是陈医士的诊断却……也太匪夷所思了点,如果要是去快刀斩乱麻地话。他又怎么会再与大玉儿有任何纠葛?如果要是心存报复地话。他又何必采取这样地极端手段?

    “若是如此,自是最好。可是,你让我如何能够相信。你现在已经和她没有任何瓜葛了呢?”我不敢完全相信,只能迟疑着问道:“那你昨晚入宫,究竟去做了些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语气颇为艰难地回答道:“呃……昨晚,我就是去和她清算旧账的。她做了那么多恶毒之事,不但要害我,还要害你,叫我如何能够容忍?本来还曾怜悯她深宫寂寥,守寡不易,我还不打算苦苦相逼。只是想不到,她这一次居然害到你、我,还有咱们儿子头上来了。我在前线出生入死,她却在后面不惜谋害算计我的性命,既然她可以自私阴险自此,那么也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彻底粉碎她的美梦了。说实话,她太令我失望了……”

    难得看到多尔衮也会有这样吞吞吐吐,闪闪烁烁的时候,这和平时那个词锋犀利,能言善辩的多尔衮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又或者,与战场和朝堂上那个天纵英才,杀伐决断的大人物比起来,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时地他,却成了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家伙。唉,人性居然是如此矛盾。他是这样,而我呢?

    “那么你是如何同她彻底了断的呢?”我很想知道这个具体过程,不希望他在这上面对我有丝毫的隐瞒和欺骗。

    多尔衮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来了个倒竹筒子,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她曾经送给我几件信物,我也保存了很久。为了表示决裂,我昨晚已经将这些东西全部还给她了,从此以后,我们就视如末路,恩断情绝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面的结总算是松了一半,既然他能把这件秘密告诉我,说明他这次坦白也算是颇有诚意的了。然而,我却没有轻易放松语气,而是继续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我呢?”

    多尔衮这次则是别过脸去,好像不敢面对我的视线。望着残破的荷叶,他回答道:“嗯,确实还有——我为了报复她,尽可能地给她极大地羞辱,于是就故意当着她地面,睡了她的几个贴身侍女……”

    我这下差点没让下巴掉下来,险些身子向后一倾,坠到冰冷的荷塘里去。我地天,怎么会这样?原来什么“纵欲过度”,居然不是对大玉儿,而是对她身边侍女的。更要命的就是,还不止一个,至于究竟几个的问题,似乎出于贵妇的矜持,我是不方便刨根究底的。

    这下轮到我结巴起来了:“什么?你说的是,是真的?你怎么会这般糊涂?”

    他仍然不敢正视我的目光,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见多尔衮如此,我心里总算还稍稍宽容了一些,禁不住一阵苦笑:“我不是男人,不明白你们男人的想法,只是不明白,难道为了报复一个他所恨的女人,除了这个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方式了吗?”

    多尔衮也讪讪地笑了一声,尴尬地回答道:“醒来之后想想,我也禁不住懊悔,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被猪油蒙住了心窍。居然会这般糊涂。只不过,我当时是被气昏了头,在寻思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受到最大的羞辱——我既不能打她也不能骂她,这样会显得太没风度;我也不能当着外人地面公然羞辱她,这样会败坏我的名声;要我拿福临来恐吓她,不但起不到羞辱报复的作用,反而成全了我恃强凌弱的残暴形象……一气之下,就不分青红皂白。拿她的侍女们出气了。”

    我终于明白多尔衮的意思了:他这是用实际行动来给大玉儿带来尽可能的羞辱。这种羞辱。要比直接施加在她的身上还要加倍难堪。他要向她表明,他对她已经没有半点兴趣了,哪怕就算她试图利用女人

    资本来挽留他,都是白费心计。他宁可在最卑贱地:欲,也懒得动她一根手指头。这种报复,地确不能说对大玉儿的心里没有一点触动。起码,能让她得到极大的嘲讽和尴尬。只不过。这种方法似乎怪异了些,让人难以接受。

    “原来如此。只不过,太后心中对你早就没有半点情谊了,否则她也不至于下狠手要杀你。既然如此,那么就算再大的羞辱,对她的触动也不会很深,她羞恼一阵,也就过去了。可是王爷呢?你这么做又何苦来?徒然浪费了体力。也没有达到报复的目的。这笔帐,可着实不划算。”

    对于多尔衮染指于普通地侍女,我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在满洲的男人。尤其是出身高贵的男人,都对自己的“雄风”引以为荣,并且作为足以炫耀英雄气概的条件。用多铎那个痞子的话来讲:“我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从十三岁时起,身边地女奴阿哈们就没有一个是安全地。”每个阿哥们在娶进自己的元妃之前,都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个侍女了。至于婚后,纳小妾、立侧室,随便拉个侍女来“消火”,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于此类种种,我虽然心里很是忿然,然而却有什么借口来阻止丈夫去沾染其他地女人呢?这是古代,不是我曾经处于的那个一夫一妻制的现代。在眼下这个年代,哪个女人要是如此,肯定会被指责为有失妇德,是这个社会最不能容忍的异类,其结果,也可想而知。为了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我的神经已经磨砺得非常坚韧了,对于这些,我已然可以做到表面上的若无其事。

    多尔衮也苦笑一声:“是啊,我现在也挺后悔的,不过又能如何呢?想来想去,这许多话在心里憋闷得很是难受,于是干脆对你来坦白算了。也许只有这样,你我之间的误会才不会加深,而心里的那个结扣,也不会越来越紧。若是等到成了死结,除了一刀斩断,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接着,他侧过脸来,凝重地注视着我,道:“熙贞,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现我越来越在乎你了,也万万不想让这些误会,最终导致我们分道扬鏣,就像这荷塘里面的鱼儿一样。”

    他望着连绵细雨过后,稍稍涨起的秋池。鱼儿们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快活地游来游去,弄得小水花一蹦老高,落在残破的荷叶上,如同一颗颗珍珠在滚动。相形之下,对比非常强烈。

    “你看看,现在这些鱼儿,不晓得知不知道冬天快要来了,它们仍然在这塘水里面不知忧虑的自由嬉戏。等到冬天来了,聪明的鱼儿就会钻到提前筑好的泥**里过冬,而头脑简单的鱼儿们就只好随着结冰的水一起,共同埋葬了。”

    他这段话,让我想起了庄子所云:“泉涸,鱼相与处于6,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段古文,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难以理解。也许可以解释为:水干了,鱼儿们相濡以沫,湖水涨上来后,鱼们又快乐的游回到江湖里,互相的忘掉了,意思是说夫妻可同甘共苦却不能共享富贵;或者另一种解释:鱼儿们与其在6地上苦苦挣扎,还不如游回到江湖里,互相把对方忘掉,于是,这句话又成了与其在爱情中苦苦煎熬还不如早早了断的好。

    想到这里,我就不禁迷惘起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世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而我和他呢?现在倒也还好,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究竟该相濡以沫,还是该相忘于江湖?

    多尔衮继续说道:“你我之间,究竟谁是鱼,谁是水,我也说不清楚。总之鱼离开了水,就要死亡;而水没有了鱼,就要成寂寞的死水,再无生趣。只要你一直在水里,永远不跳上岸,就平安到最后。至于水结冰之后,你究竟是要做聪明的鱼儿,还是做头脑简单的鱼儿,就全在你自己选择了。”

    我沉寂良久,默默地斟酌着多尔衮这话的深层含义。他这是在问我,也是在提醒我,他现在以真心待我,以全心爱我,而我要以什么回报呢?假如我有一天会跃出他的世界,就真的会难以生存吗?他现在还没有十分的自信,他觉得亏负我良多,怕我对他已经心存芥蒂,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将全部感情投入在他的身上。

    我将多尔衮的手拉了过来,按在我的心口上,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你放心好了,我的心里从来没有,也再不会容下另外一个男人。将心比心,如果你一直能将我视为你心中唯一的女人,那么等到水结冰的那一天,我愿意做头脑简单的鱼。”

    多尔衮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出一种极大的感慨,他禁不住动容了。如果说以前我还认为他对我的感情中还带了一些丈夫的责任和对知己的欣赏,那么此时,他的目光中,已经是毫无保留,最纯粹的,最真挚的爱意,这也就是我最需要得到的东西。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不甘了。

    他伸手揽过我,温柔地注视了我一阵,然后轻轻地在我的眼睑上印下一记吻痕,“熙贞,你真傻,我不要你那样……”

    “不要什么?”我愕然问道。

    他的手在我的脸颊上缓缓地摩挲着,“你为了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没有一点感动?如果以后还要你继续这样的话,我就不是个称职的丈夫,更别提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以后,我会一点一点地补偿你的。我不要你再这般付出,我怕我永远欠着你的,永远难以安心释怀……所以,如果我终于先你一步走了,你万万不可以再这么傻,我要你继续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看护着咱们的儿女,守护着我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否则,我就……”

    说到这里时,他的手被我握住了,我的眼泪落在他的手指上,湿漉漉的。心中的剧烈酸楚,让我微微颤抖,禁不住截断了他的话语,“王爷,你不要说这些了,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就像现在一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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