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外面的众多前明官员们纷纷朗声恭请多尔衮乘龙辇他略微思索一下,起身说道:“我不是皇帝,是摄政王,这皇帝的仪仗我不能用。”

    溜须拍马、阿谀逢迎之辈在官场中永远不匮乏,立即就有这么一个官员在地上直起身子说道:“周公不称王,也是南面受礼,不妨乘辇。”

    多尔衮看到前明的臣子将他比作周公,心里突然很不是个滋味,不知是喜是悲。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内心的情愫来,而是平静地说道:“我是来定天下的,不可不受你们众位的礼,好吧,我就乘辇吧!”

    于是他下了马,乘上龙辇,仍然以摄政王的仪仗开道,不用卤簿,向皇城南门走去。前明的锦衣卫使罗养性赶快命锦衣旗校从捷径赶至紫禁城,将卤簿陈设在皇极门外。

    多尔衮坐在三十六人抬的非常豪华的龙辇上,一路鼓乐前导,进了承天门、午门,来到皇极门外、金水桥边,然后下辇,来到皇极殿的丹墀上,在乐声中对天行了三跪九叩头的礼,然后换乘小辇,转往武英殿,以金瓜、玉节等罗列于殿前。

    尽管曾经多次构想过燕京的皇宫究竟是何等宏伟辉煌,然而当他亲眼看到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建筑群时,心头竟然平生难得地升起了一股敬畏和拜服的情绪,甚至无法在内心保持平常的淡泊和宁静。心绪就如涨潮时地海水,无可抑制地澎湃起来。就如同站立在万山之巅,俯瞰群山小一样,禁不住豪气干云。

    “我来了,看到的这一切都已在我掌中,可是接下来呢?我要继续去征服天下,还是……”

    多尔衮站立在武英殿内的御阶之下,旁边的臣子们纷纷跪地叩,恭请他升上御座。这在盛京。无论他权势赫到了什么地步。但唯独这皇帝的御座却是他始终未能尝试过的。如今在这里。不论是只知他摄政王,不知有大清皇帝的前明旧臣们,还是随他一道征战入关的大清臣子们,全部都是一样地请求,那么他究竟要不要顺应人心呢?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缓步走向金銮宝座。立时,殿内群臣三呼万岁。震耳欲聋。前明大小官员以及宦官数千人络绎不绝进殿朝拜,三跪九叩,热闹非凡。

    在满殿地山呼万岁时,多尔衮暗暗地捏了捏衣襟前拖垂下来地珊瑚朝珠,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如同捏着那串当年父汗送给他的那串东珠朝珠一样。那是只有君主一人才可以佩戴的,他虽然是无冕之君,却仍然无法戴上那串朝珠。他看似什么都有了。却唯独缺乏皇帝的头衔。这唯一的缺乏就如同一道巨大的壕沟,让他终究是心意难平。到了此时,则变本加厉地涌上心来。令他几乎窒息,犹如在溺水中激烈挣扎的人,不知道究竟能够得到救命地稻草,还是在挣扎中永远地沉沦……

    乘帝辇,用帝仪,坐帝座,他,这位大清国的无冕之王真正享受了一次帝王的威仪。在汗逝母殉、孤儿弱主的凄惨年月里,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哪!

    尽管多尔衮心里明白,这金銮宝座一时还不真正属于他,还有一个冲龄幼主将坐在上面。但很显然,在前明官吏的眼中,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大清也有天子。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主掌这大清天下的却只能是他多尔衮。对此,多尔坚信不疑。

    然而,一个声音仍然若有若无地在他的胸中回荡着:“这皇位,终究还应该是我的呀……”

    朝贺完毕之后,多尔衮对跪在丹上地明朝文武百官吩咐了几句“各安职守,尽心效忠”地话后,就命大家退出。他则走到暖阁中,要在这里召见所有高级将领,安排接下来的军事布置,之所以没有在大殿里传见而是选择在这里,是他为了避嫌,或者说其他方面考虑的。

    除了带领自己地镶红旗部下们协助吴三桂去追击李自成的阿济格之外,所有高级将领都聚集在这里,最低的也是一旗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巴牙喇章京,可谓是猛将如云,大清几乎绝大部分的军事精英都汇集此处。然而有时候大将太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同样都是能征善战的虎将,差事不够分配,派了哪个,忽略了哪个,都会引起他们的不满,这一点多尔衮是什么慎重的。

    “我接到最新战报,李自成在武英郡王和平西王的联军追击之下,仓皇逃窜,昨日在州为前明大学士冯所败,而后又一路奔逃南下,如今已经接近冀南的保定了,正是士气败落之时。看来要增派人手轻骑直下冀南,配合二王,一鼓作气,尽最大可能歼灭流寇的主力,最不济也要将其赶入山西才是。”多尔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军情,接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诸位将领,却并没有说要派遣谁去。

    然而这一下满室顿时喧嚣起来,谁都知道,眼下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几乎是不堪一击,八旗大军精锐无比,可以轻松击溃逃亡路上的大顺军,若是侥幸斩获了流寇大将,甚至擒获了李自成,那么这样的功勋也足够加官进爵的了。

    况且大顺军出京时,用骡马载驮大量物资,行军度缓慢,很快殿后部队就被吴三桂追上。大顺军回避交战,丢弃金银财物和无数妇女,都被吴三桂夺走。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丢弃的仅是很小一部分,携带过多的财宝已成为他们的巨大负担,每天行军不过数十里。由于吴三桂从后边穷追不舍。所以不得不继续抛弃大量金银财物和辎重物资,减轻负担。轻装快撤退。据说从卢沟河至固安百里,所弃衣甲财物已经满路都是了。

    这个消息已经快地在各位将领之间传开,由于此次入关多尔衮严令禁止抢掠民间财物,于是这笔横财便成了他们唯一获取巨额报酬的途径,如今多尔衮委派哪个去,就等于给那个开通了财地门路。在彼此贪婪的目光中,诸多将领开始虎视眈眈,到了后来竟然争执起来。喧哗不已。

    “这个差事还是叫我去吧。我保证大获全胜。擒获李自成来献!”

    “得了吧你,净胡吹大气了,你那点本事、几斤几两谁不知道啊,还想接这么重要的差事,不办砸了才怪!”

    “你!?”

    “好啦好啦,你们二位就别争了,先前在山海关你们还少立功了吗?这僧多粥少的。也不要太贪了,好歹给我们留点啊!”

    ……

    这中间图赖争得最起劲儿,先前他在一片石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率领前锋军队击溃了唐通的大军,为接下来的大部队开辟了入关的道路,算是拔了个头筹,赢得了个开门彩。眼下看到这么好的财立功机会摆在眼前,一贯争强好胜地图赖怎么能甘落人后?

    “好啦。少安毋躁。都静一静吧!”多尔眉头微微一皱,抬了抬手。他自从受伤之后,到现在都尚未痊愈。尤其身虚体弱,不耐嘈杂,这些个大嗓门在耳边吵嚷着,令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阵阵嗡鸣。

    大家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地言行实在有些过火,于是一个个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他们都紧张地看着多尔衮地目光究竟落在谁的身上,室内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

    只见多尔衮的目光在一旁的十几位宗室王公们身上巡逻而过:多铎、阿巴泰、岳托、阿达礼、硕托、尼堪、博洛、罗洛辉……却始终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顿下来,显然正在踌躇究竟派谁才好,毕竟随便哪一个站出来都是功劳赫赫,能战善战的沙场宿将,不能厚此薄彼得太明显了些。

    见此情景,图赖知道自己肯定没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认为多尔是故意偏袒照顾这些自己宗族的侄子兄弟们,也不知道怎么地,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冷哼了一声,在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聚集到图赖身上,他这才觉自己似乎闯了祸,尤其是多尔衮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冷冷地盯在自己脸上时,所带来的压抑感更是难以言喻的。

    然而图赖一向好面子,不愿意就此蔫声不语,没了下文,被众多同僚取笑,于是就心下一横,直了直脖颈,阴阳怪气地讥诮道:“看来摄政王心里早就准备偏向各位王公们了,既然这样,还争什么争?就让豫王爷他们去立功受赏好了!”

    这话一落,几乎所有人都神色大变,知道图赖这话不但得罪了所有王公,而且等于直接逆了多尔衮这个实际上皇帝的龙鳞,如果真的较真议论起罪过来,也够他喝上一壶地了。

    “图赖,不得对摄政王不敬!说话谨慎点!”多尔衮缄口不言,然而旁边地阿巴泰已经脸色一寒,严厉地告诫道。

    “知道了。”图赖心知自己冒失闯祸,却又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忿,因此没好气地回答一声,往人群里退了一步。

    多尔衮知道图赖这种桀骜不驯的脾气,因此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是图赖这句不恭敬地讽刺之言让他意识到,应该把这个差事交给非宗室的其他大臣们去办,至于具体交给哪一个才好呢?

    在英鄂尔、阿山、叶臣、谭泰四员大将之间比对片刻,多尔衮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谭泰的身上,“好了,这差事就交给谭泰去办吧!”

    谭泰顿时大喜过望,为多尔衮能够在如此精英荟萃的将领之中选择自己而大感意外,一瞬间几乎感激涕零,要知道他先前根本没有抱多大期望的。

    他立即单膝跪地,行礼,响亮地领命:“嗻!”接着补充道:“奴才定不辜负王爷厚望,必然全力以赴……”

    谭泰正说到一半时,忽然后面的图赖狠狠地“呸”了一声,一大口吐沫险些落在他的后背上。他心中惊愕,转过头来看,只见图赖正嫉恨地瞪着他,当然眼神中还有许多不屑和愤然。

    谭泰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就想一下子蹦起来猛力地扼住图赖的喉咙,方能暂消心头之怒——这两人本来就因为一些陈年宿怨而经常不对付,好几次一道出兵时为了谁主谁副而争个面红耳赤,胜利凯旋之后又会因为争夺功劳而反目成仇;自从他投向多尔衮之后,图赖就经常当面给他脸色,冷嘲热讽,背地里没少咬牙切齿地骂他是反复无耻的媚主小人,因此这两人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然而这一切他们都不敢让多尔知道,可是万万没想到,图赖今天居然敢当着多尔衮的面啐他一口,这显然猖狂过头了。

    然而他绝非一般赳赳武夫,很快就按捺住了心头怒火,回过头来,仍然保持缄默,不但没有直接指责图赖的无礼羞辱,更没有委屈地请多尔为他作主以便挽回面子。

    这下子算是触动了众怒,尽管图赖这种羞辱是针对谭泰的,却无形间挑衅了多尔衮的权威,折损了多尔衮的颜面,显然是对多尔衮这项任命的藐视和不屑一顾,这就是大不敬。于是大家纷纷叱责图赖,要求他下跪给多尔衮道歉,自请责罚。

    然而奇怪的是,多尔衮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图赖的眼睛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让人无法捕捉他此时的真实心态。然而图赖却如同芒刺在背,似乎整个人都被这凌厉的目光穿透了一般,只觉得心头颤抖,然而越是如此,潜意识居然越是支配着他强梗着脖子,丝毫没有认错和惶恐的表现。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着,虽然并不长,却让人犹如煎熬,几乎手足无措。多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喝一声:“来人哪,把图赖绑缚起来!”接着自言自语一句,“还真是胆大包天了呢,我看你再脖子硬一个……”

    “嗻!”门口立即冲来几名巴牙喇护军,三下五除二就将图赖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强行压着他跪地。图赖只觉得颜面尽扫,然而毕竟对多尔心存忌惮,于是只稍微挣扎了几下,就跪在地砖上,一声不吭地听凭多尔衮处置。

    “摄政王,这图赖实在嚣张过分了,不给他点教训尝尝怎么得了?以后还反了天去呢……”

    多铎现在心情倒是矛盾起来,他既希望多尔衮直接火,又生怕本来就有风疾的哥哥气坏了身体;可是如果就这么将怒火强按下去,兴许又会郁怒伤肝,这可怎生是好?

    多尔衮先是沉默地看着图赖被绑缚起来,却没有话,只见他捏着食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吩咐道:“你起来吧!”

    众人一愣,见他却是目视谭泰,并不理会图赖。

    谭泰应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顺便瞟了一眼狼狈的图赖,心中暗暗得意,“呵呵,这下看你倒霉了吧?真是自找的,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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