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英鄂尔犹豫了一下,不过仍然说出了实情时距离还不算近,豫王爷用的不是强弓,因此也只刺入寸许,但终究是伤到了肺部,而且箭头上又有倒刺,几位太医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箭头取出。这期间失了很多血,虽然行针止住了,但仍然有不少淤积在胸之间,着实无策化解,只能待时长日久,慢慢地自行消散。因此太医们格外叮嘱,不可受到劳累和震荡,否则会令气息受到阻滞,不但痊愈万难,伤势还会愈凶险。”

    我的心情陡然陷入了谷底,真实的情况虽然没有先前预料得那么严重,却也着实棘手得很。按照英鄂尔的描述,果然同我之前闻询陈医士所得基本吻合,这样一来,就难以避免并症或者遗留病症。除非,除非精心调理,安心修养,绝无操劳才可保得平安无事。否则……

    想到这里我不禁语调高了起来,略带责备地问道:“王爷并非讳疾忌医之人,眼下的伤势究竟如何难道他自己都不清楚吗?想来所有太医也不敢有丝毫隐瞒,避重就轻的。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一定要下令继续行军?你是王爷最器重信赖之人,何不与英、豫二位王爷一道极力劝阻?”

    英鄂尔急忙请罪:“奴才未能尽到谏阻之责,不敢推脱塞责,着实罪过不轻。”

    尽管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但我也能够理解他的无奈:多尔衮生性固执。他已经决定了地事情是很难被推翻的,别说他一位大臣,恐怕就算是所有随军大臣一道劝阻,多尔衮也会照样下行军命令的。在多尔衮的心里,他的个人安危比起国家大事来根本就是可以忘在一边的,尤其是眼下极其难得的进军立国的良机,他又怎么会因为自己一个人地因故而耽误?

    “好了,是我刚才一时心急。说话重了点。没有站在大人这个位置上考虑。还望大人不要见怪。”我轻声细语地弥补着方才地过激言语,毕竟英鄂尔身为额驸,位至公爵,不但是正白旗地固山额真,而且还是多尔衮最为得力的部下,所以待他要格外客气谦虚些。“你也有你的苦衷,毕竟王爷的性子。我还是多少了解一点的,既然英、豫两位王爷都劝阻不了,那么也就不怪了。还是待会儿我去劝劝他,兴许能有点效用。”

    言毕,我叹了口气,“眼下大清国这副千钧担子还在王爷肩头抗着呢,哪是说放就放的。只不过眼下毕竟情形不同往日,不能让王爷事事凡必亲躬。至于勘测地形。掌握情报,督促粮草等琐碎事务,你和各位将军们还是多替王爷分担点才是。如果还让王爷像以前打仗时那样烦劳过甚。恐怕……”说到这里我的神色愈黯然,心有余戚。

    英鄂尔答道:“福晋所虑极是,奴才已经命令各个下属和官员,除非军机大事,否则一般事务不可劳烦王爷亲裁,以减轻王爷地事务繁重。”

    我点了点头,赞许道:“嗯,大人如此措施的确妥当。另外,从盛京传递此处供王爷批示的折子,如果不是紧要大事,诸如请安问候或者普通刑讼之类的,就暂时不要呈递给王爷了。”

    “奴才明白。”英鄂尔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对了,今天早上王爷还问起有没有皇上近来功课状况的折子呈奏,奴才回答暂时未曾见到。当时王爷就嘀咕了一句:‘这就奇了,圣母皇太后在大军出征前曾经同我说过,会将皇上的功课近况以及临摹字帖送来军中的,怎么都出好几日了却还未到?’奴才想问问福晋的意思,倘若这样地折子到了,是否立即呈给王爷阅览?”

    我不知不觉地一个激灵,多尔衮一向将英鄂尔视为亲信,因此很多话都很坦率,没有什么避讳地,所以他对英鄂尔提到这件事也不足为奇;况且出征前夕多尔衮去后宫同两宫皇太后辞行也是出于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但是我似乎是太过敏感了,当听到这些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大玉儿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样地手段令多尔衮对小皇帝的功课如此关心,而且还要多尔衮在行军途中,日理万机之时还需检查小皇帝的功课,这究竟是要多尔衮做出一个忠心周公的模样来还是多尔衮确实很关心小皇帝的学业进展?如果要是前者的话还可以不屑一顾,然而若是后者的话,我就不得不警惕万分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好迹象。

    尽管心里充满狐疑,然而我却不能有所表露,于是沉吟一下,回答道:“此事既然王爷曾经亲自过问过,那么我等自然拖延不得,如若接到,你照递不误就是了。”

    英鄂尔刚要应诺,却见对面帐帘一掀,走进一位高大壮硕的将领来,不是别人,正是此番闯下了不小祸事的多铎。自从去年他被多尔衮罚银降爵,雪藏起来之后,他的放浪形骸要比以前收敛了不少,也难得安分了大半年的时间。没想到这安逸的日子一过,就理所当然地“肉复生”起来,加上满人这种早熟的基因和惯于以肉类荤腥为主食的习俗,刚刚到了而立之年的多铎似乎比以前丰腴了一些,早年那瘦削的身材算是难以保持了。

    尽管如此,却令他平添了几分魅力和大将气质,而且并没有影响到本来俊秀隽朗的面目。可是,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因为此时多铎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子也高高肿起,往日嚣张和荒诞不羁的神情也随着这些伤痕而荡然无存,可谓是大煞风景。

    我本来心情低落戚然,然而骤然一见多铎这张脸。和他那颓然丧气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接着转念一想,大概地猜测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英鄂尔见到多铎突然入帐来访,于是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问候,接着颇为识趣地借口去办自己分内地差事而退去了,给我们留下了单独相对的空间。

    等他走后。我终于放松了表情。故意莞尔促狭道:“呵。十五爷这一脸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不会是因为自己骑术不精,所以摔跌所致吧?”

    多铎黯然地叹息一声,难得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唉,嫂子就不要故意拿我这一脸青肿来取笑了吧,我这实在也是咎由自取,当天误伤我哥哥之后,刚出营帐就被十二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如果不是众人在旁边拉着,说不定现在就起不来身了。不过这也活该,谁叫我闯下那么大的祸事来呢?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好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如果要是换成别人,此事定然没有这么轻描淡写就过去,也还好是你。”说到这里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会说出这么情理谬误的话来。怎么能说“还好”呢?充道:“还好伤得不太严重。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来呢,真是神灵庇护,没有伤到要害。你那一箭距离还远。不过倒也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多铎不但没有因为我地开导宽慰而稍稍缓解一下愧疚之感,反而愈强烈了,他禁不住有些言语失态:

    “为什么?为什么我哥不但不怪罪我,反而一再宽慰,为我寻找起可以谅解地理由来了?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怨恨迁怒于我呢?要是他也像我十二哥一样,狠狠地打我一顿,骂我一通,甚至给我革职降爵,我也没有半句怨望,反倒是心里面还多少舒畅一点。现如今连你都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成不懂事所以不必承担罪责地幼稚孩童,所以就一味迁就着宽容着?”

    一连几串反问之后,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语调近乎颤抖,“我从记事来就一直蒙受父汗和母妃的恩宠溺爱,凡是收获了什么好的东西,肯定要最先分给我;我手无寸功就恩封和硕贝勒,与几位征战多年、功勋赫赫的兄长们并列;当我八岁那年得到可以单独向父汗跪拜致贺的殊遇时,我十四哥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坐在后院的台阶上数星星……

    父汗去后,如果不是十四哥,我和阿济格也许早就被那些如狼似虎地大贝勒们排挤掉了,说不定连自身的性命都难以保全。可我什么时候领过这些情分?什么时候真正地了解十四哥的苦心?不但没有,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公然忤逆,处处作对,故意同他对着干。可即便如此,十四哥却从来没有怨愤过我,连这次都轻轻巧巧地大事化小了,叫我如何再……再……”

    说到这里时,多铎的声音已然哽咽起来,根本无法继续下去了,他干脆蹲下身来,用双手捂着脸颊,抽搐着哭泣起来。

    我顿时慌了神,连忙过去俯下身来扶着他,一面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面柔声安慰着:“还说叫大家不要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宠着呢,瞧你现在的模样,哭得涕泪泗流、戚戚哀哀的,不像个小孩子也跟个女人差不多!传了出去还不得被外人笑话死?有什么好内疚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哪有哭得跟泪人儿似地大将军?”

    “可是,你不知道我心里难受得慌,内疚得几乎快要……你们越是这么对我好,就越是加深我地愧疚……嫂子,我也就悄悄地躲在这里哭两声,也好让心里舒坦点,这几日来憋得,憋得那叫一个难受。你可千万不要对我哥哥说起啊!”

    多铎似乎想勉强收住自己的泪水,却现根本徒劳,索性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泄一下自己地情绪。

    “你有这个心思就足够了,只要你们兄弟和和睦睦的,不起一点生分就比什么都好。毕竟这次的事情也没有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就算是对你们的手足情分多一次考验好了。你以后勤勉用事,多替大清打下些疆土,在政事方面多替你哥分忧一下,不要再向以前那么荒诞任性就足够弥补你的过失了。你要知道,在你哥的想法里,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个最值得信赖和倚重的帮手的……”

    我说着说着,只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扮演着慈母的角色,像是在安慰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一样,不由得一阵晕,要知道多铎可比我大了整整八岁,为什么会这样?在多尔衮那里,我要么就是以妻子的身份做贤内助,要么就是以幕僚的身份做出谋划策者,从来没有扮演过情人角色;而以前还可以通过和多铎的打科插诨,互相促狭而得到不少快乐和轻松,可是眼下,他居然把我当成了倾诉情感的对象,肆无忌惮地接受着我的抚慰……他,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有嫂子这么对小叔子的吗?有道是“瓜田李下,难避嫌疑”,倘若按照这个趋势展下去,可是大大不妙。

    这时,我听到了背后帐帘掀起的声响,与此同时就是一阵晚风吹拂在身上,连忙回过身一看,却正好对上了多尔衮微微诧异的脸,顿时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啊,王爷来了。”

    正倚在我肩头上哭泣的多铎终于醒悟过来,忙不迭地用袖口抹了几把脸上的泪水,几乎和我不约而同地站立起来,转过身与多尔衮面面相觑。

    “多铎也在这里啊,是不是前几天被你十二哥打了,所以看到你嫂子来就赶快过来倾诉委屈了?”多尔衮脸上愕然的神色也只不过在瞬间就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善意的玩笑:“瞧瞧你,还像个七尺男儿,堂堂丈夫吗?都是八个孩子的阿玛了,还是没个正经样,怎么说你好呢!”

    “咳,让哥哥看笑话了,我本来想过来找骂的,可是嫂子天生一副好脾气,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都不会对我动怒,结果骂没挨成,我自己倒是不争气地哭了。”多铎羞赧得几乎无地自容。

    我赶忙上前将多尔衮扶住,搀扶着他缓步走到床榻前,小心翼翼地安置他坐了下来。同时不免满心忧虑地埋怨着:“你怎么不让人扶着,就自己走进来了呢?你现在的身体……”

    “好了,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用不着这么担心,你看我自己走路不也好端端的吗?不过是这段时间不能再策马奔驰了而已,只希望可别耽误了进关的时间,现在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在前往山海关的路上了,不出三五日就会进抵关下,咱们再绕道蒙古出西协只恐怕时间吃紧了……”多尔衮颇显疲惫地挪了挪身子,倚着我替他垫好的枕头,半躺下来。

    我只觉得内心格外酸楚,忍不住将多尔衮的伪装揭穿了,“你还在骗我,刚才老英已经将你的状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你就别在我面前也照样强撑了,累不累啊!”

    “是啊,你还瞒着嫂子干吗?嫂子刚一听说你受伤了就日夜兼程地赶来,不是过来受你瞒骗的。你要是再这样的话不就是把嫂子当外人了?”多铎走上前来帮哥哥脱去了靴子,顺便替他盖上被子。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难道连试一试也不行?还不是怕你担心嘛。”多尔方才不知道召开了多久的军事会议,接着又行了一段路,虚弱的身子禁不住劳累,因此话讲得很是简短。

    我正要提一下要他注意休养时,多尔衮侧过脸来问道:“我刚刚从中军帐出来,就径直过来了,所以还没有询问,你来时的路上究竟生了什么变故,何至于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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