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侍卫,事关机密,杀人灭口……”我猛然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蹲身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脚下的一具尸体翻转过来,强忍着浓烈的血腥味,手忙脚乱地仔细翻检着,李淏也立刻会意,同样搜查着另外一具尸体,希望能够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几乎同时地,两人低声叫道:“有了!”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捏着一本隐隐是明黄色封面的折本,抬头一看,李淏手里的那一本也几乎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样,“果然有密旨!这里面写得什么……”我展开一页来,可惜月光昏暗,根本无法看清。

    “还是赶快把他们的尸体都掩埋起来吧,不管这旨意是什么,是交给谁的,一旦这两个侍卫的尸身被人现,那麻烦就不是你我能想象的了。”李淏沉声说道。

    “对,要赶快处理干净。”我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似乎整个树林里再也没有其他的旁观者,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但愿我们的处理来得及,这期间可千万别来什么人啊。

    我和李淏忙活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次勉强用积雪和落叶掩埋住了几具尸体,累得满头大汗,我禁不住解开了棉衣的领口,才勉强透了透气,在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得见自己呼出来的白雾:“我看要想彻底处理干净很难,毕竟这里到处都是积雪,血洒在上面很容易被看出来,如果一旦天明,你我肯定露馅,且不说别的,死的人大半是你的侍卫,一旦追查起来,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麻烦,怎么办?”

    李淏悻悻道:“还能怎么办?你我又没有三头六臂,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立刻天降大雪,下它个三寸厚,就把这里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了。”

    我几乎要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想你李淏居然这般擅长黑色幽默,我以前怎么没现?我边想边把谕旨揣到了自己怀里,对李淏说道:“算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回你的营帐,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把这里彻底掩盖一下,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也好。”李淏同样把折本藏好,于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杀人犯和一个窝藏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作案现场,刚刚出了幽暗的树林,我突然觉得似乎鼻尖上有凉冰冰的东西落下,伸手一摸,顿时一阵惊喜:“不会吧,真的下雪了?”

    李淏也不敢置信,不过等他伸出的手掌上真正地落上几片雪花之后,这才瞪大了眼睛,莫非是有老天相助?否则这预言怎么会如此之准?等我们迅地赶回朝鲜营地时,在帐前明亮的风灯照耀下,已经是雪似银蛇舞,漫天梨花飞了。

    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中,帐前伫立着的两个侍卫一眼认出了他们殿下旁边的这个“雪人”的身份,顿时一个惊愕,连忙叫了一声:“公主!”然后准备行礼,我摆手制止住了,“免礼吧,不要把我来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好好守卫!”

    一掀帐帘,顿时一股温暖如春的暖流迎面扑来,我长长地嘘了口气,回头看看李淏仔细地将帐帘掩好,这才放心地摘下头上的皮帽,一面抖着上面的浮雪,一面跺着脚将靴上的泥土和雪水磕掉。李淏顾不得抖身上的积雪,就疾步赶到烛台前,端起一支蜡烛将剩余的几盏灯烛全部点亮,然后一个弯腰,从靴页子里抽出了他搜出来的那本谕旨,凑在烛光下一页页地翻展开来仔细观看。我刚刚准备也凑上前去时,就见他脸色猝然一变,然后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虽然这声音是压低了的,但还是令我一个心惊,因为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即将生了!不然李淏如何会如此惊愕,以至于大惊失色?“怎么了?上面写着什么?”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张地问道。

    “这上面全部是用满文写的,我也不肯定我能不能全部认得……”李淏一面簇着眉头一面断断续续地译读着:

    “皇上说九王爷意图谋逆,居心叵测,要……要郑亲王与肃亲王接旨后立即赶往盛京城外的两黄旗驻地,号令两黄旗八位统领大臣火调集精锐兵士,分别赶往锦州和小凌河,立即解除两白旗英鄂尔岱,阿山的固山额真之职,将……所有两白旗军队同归自己麾下辖制,倘若稍有异动,着即镇压!”

    我和李淏愕然地对视片刻,他反应过来,急忙催促我把另外一本谕旨拿出来,“你搜到的那一本呢?快拿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忙脚乱地把怀里的谕旨抽出,我拿到烛光下用微微抖的双手将它明黄色的封面翻转开来,看着上面几竖排弯弯曲曲的满文,我用满语将它所标识的内容全部念了出来,果然和李淏所说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两个折本放在一起比较,虽然都是满文,内容也完全相同,但是谕令之人却不同,李淏的那本是给豪格的,我手里的这本是给济尔哈朗的。

    两人对着折子上的内容沉默了良久,我固然是忧心忡忡,李淏估计也是百味杂陈,过了半天,他微微地冷哼一声:“想不到这场风波如此之快地来临了,尽管我已经预料到这大清皇帝不会坐视多尔衮日益坐大,总有一天会突然出手的,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接着轻蔑道:“又得是一场血雨腥风啊,有好戏看了。”

    我放下手中的谕旨,望着李淏的脸,从朝鲜到盛京,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的时间,他眉宇之间的青涩之气已经消退干净,显得越俊逸卓然,当他注意到了我灼灼的目光时,也毫不避缩地迎了上来,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怎么,你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燃烧起来了?你是不是希望皇太极和多尔衮斗个你死我活,这样大明就有机会打回关外来,把满洲人全部灭掉?到时候朝鲜就可以重新做大明的臣属了,是不是?”我毫不避讳地把李淏心中的小九九和盘托出。

    “也不全对,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其实不论大清,还是大明,只要它们得势,就势必要继续要我们朝鲜称臣进贡,朝鲜永远也不能在这两个大国之间得到丝毫的尊严和独立,或许当年我也想过暗中联系大明的势力,破坏大清的统治,可是结果呢?和螳臂当车有什么两样?大明还是一天天腐朽衰败下去,大清依然是一天天强大威赫起来,现在我还能想什么样的出路呢?”李淏说道这里掩饰不住眼中的黯然之色。

    “不论是皇太极死,还是多尔衮死,我们都无法逆转这个历史,即使清军无法入关,但大明也会因为内部的烽火连天而很快垮塌,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说实话,李淏心中装的是朝鲜,而我心里装的是什么呢?一时之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李淏眼中的火光似乎越燃越烈了,他突然伸手过来,捏住我来不及抽出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还没等我挣扎摆脱,他就迅松开了,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阿贞,这几年来,你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装着,我从来都没有试图把你忘记,哪怕是一时,我也很难做到……”

    “可是……”我喃喃道,多年来的愧疚在一次涌上心头,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他微微嘘了口气,“你不用说什么,就静静地听着好了:我和顺英的新婚之夜,曾经半夜披衣而起,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庭院,我知道你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多么希望你能悄悄地过来一下啊,哪怕再见你一眼也好。可是,我知道这纯粹是妄想。因为你的心里,早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也该有些自知之明了,也许,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不能成为夫妻,永远不能相守,这个命,我认了!”

    我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丝毫没有正视他目光的勇气。

    “你猜我现在会怎么做?”李淏问出了我心中最期待也最担心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法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讪讪地回答道。

    他似乎是释然地一笑,里面似乎有难以觉察的悲哀:“阿贞,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多尔衮,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你放心吧,尽管我曾经那么咬牙切齿地恨过他,但是,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我连这个‘恨’字,似乎也忘记如何去写了。况且,多尔衮待我也算是不薄,可以像兄弟一般的坦诚和直率,尽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报答他,但我却也没有再去想如何妨碍他。毕竟,以他的学识才干,要想成就一番广阔的事业,根本不成问题,我情愿拭目以待,也不愿意去做一个无能且无耻的嫉妒者。”

    “你能这样想,的确很不容易,毕竟这种抉择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我还以为……”我为自己低估了李淏的胸襟而愧疚。

    “好了,别说那些了,现在要赶快想想,要如何应对眼下的难题,毕竟夜长梦多,倘若被皇太极现谕旨被你我半路截走,恐怕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麻烦来呢!”李淏继续低头捏着折本研究着。

    “怎么办?怎么办才能万无一失呢?”我冥思苦想着,久久地盯着上面的那方朱红色的玉玺印记,当额头上沁出汗水时,我猛地一拍桌案:“有了!”

    李淏急忙问道:“你想出什么主意了?快说给我听听!”

    “伪造一份假的谕旨,派人换上衣服,照旧给郑亲王和肃亲王送去,不过一定要快,如果他们到天亮还没有接旨动身,那么皇上必然会现,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李淏也为我异想天开的大胆而惊愕了,他犹疑道:“这……这能行得通吗?要是伪造得不像,被他们觉了,追究起来还了得?”

    “呵呵,”我诡秘一笑,指着那谕旨上的满文道:“如果我把这谕旨的内容改了,叫郑亲王和肃亲王他们支持九王登基,恐怕就是打死他们也不能指望他们相信的,恐怕就是真的谕旨他们也会说是假的;而如果我把这谕旨照抄一番,依旧是令他们去接收控制两白旗,协助皇上‘清君侧’呢?恐怕如此令他们欢欣鼓舞的谕旨,就算是假的,他们也照样会以为是真的,不是吗?”

    “这倒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又有什么区别呢?”李淏显然还是对我的一通胡诌而大惑不解。

    “表面上是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把内容少许地变动一些,达到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内容基本不变,只不过要他们在天亮之前立即秘密出,但是要他们与盛京的两黄旗会合以后,开拔至瑷鸡堡暂时驻扎,等待辽阳城的镶红旗赶来会合一道之后,再分别去控制远在大凌河与锦州的两白旗,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了吗?”

    “你的意思是,拖延住他们的脚步,同时也可以把大部分两黄旗的主力调离盛京,并且赶在这之前火传令给两白旗,叫他们立即绕道赶往盛京,趁守备空虚之际,一举控制住盛京九门,如此便可大局在握?”李淏仔细地推敲着我的大胆布置,说实话,这实在太冒险了一些,令他不得不详细斟酌。

    “这样做虽然不乏成功的可能,可是即使京城已经在两白旗的控制下,但是总兵力还是不及两蓝旗和两黄旗啊,况且两红旗的态度并不明朗,万一到时候豪格他们宣布多尔衮是叛逆,说不定他们也跟着附和起来,到时候把盛京一围,大战一触即,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看,多尔衮这边悬得很。”李淏不无忧虑道。

    “这倒也是,”我也觉自己的这一套未必行得通,毕竟实力对比方面,多尔衮这一边并不占优,况且戴上这顶“叛君谋逆”的大罪,谁也吃不消。不过我的念头一转:“那就不要急于抢占盛京了,但是要是保证豪格和济尔哈朗他们天亮之前秘密开拔,这样好稳定住皇太极这边,其次就是要拖延住他们的时间,火送信给两白旗的英鄂尔岱和阿山,叫他们有所准备,可千万别真的老老实实地被接收去了,到时候多尔衮岂不是孤掌难鸣?”

    “好,那就按照这个意思重新写‘谕旨’吧,不然就来不及了。”李淏急忙去案头翻检着各种纸张,力图找到一种和谕旨的纸质差不多的空白纸,因为皇上御用的纸张是由严格规定的,外面任何人也不得使用这种极为昂贵精致的纸张,否则就是“逾制”,这个罪名可不小。

    “可是,上哪找和这一模一样的纸来呢?”李淏皱着眉头道。

    我满不在乎地一笑:“就是要不一样的纸才好,只要能有粗看上去一样,但是非得要仔细在灯影下细细比对才可以觉区别之处。”

    “哦,我明白了,阿贞啊,你也太鬼了!是不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就让合适的人揭露这谕旨是假的,如此一来多尔衮不但不是皇上所说的‘叛逆’,反而可以倒打一耙,说这密旨是豪格伙同济尔哈朗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两白旗,谋夺皇位?”

    我已经拣出一张和御用纸最为类似的白纸来,折了几道,从李淏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匕,仔仔细细地裁了起来,脸上浮着一丝笑意:“不错,一箭双雕嘛,趁机拔掉肃,郑二王这两个钉子,何乐而不为?”

    李淏在砚台上迅而娴熟地磨着墨,很快就调出了一砚浓黑的墨汁来,“这法子的确不错,但是要想实现,必然要先处理好皇上这一边,”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诡然一笑,似乎已经和我心有灵犀了:“如此一来,多尔衮和皇太极之间势必是你死我活了?莫非你已经有了如何彻底解决掉皇太极这个棘手之处的办法了?”

    “那是自然,事到如今,既然皇太极已经在谕旨中宣布多尔衮是‘图谋叛逆’,这显然已经不给他留丝毫活路了,甚至连我这个‘九族’恐怕都难以保全。假使皇太极不死,那么多尔衮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能怪谁冷血无情,”我从笔架上选了一支小号狼毫,蘸了蘸墨汁,盯了一眼裁好的白纸,对照着谕旨上皇太极的笔迹,落下笔去:“至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皇上‘龙驭归天’,我们不是有老陈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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