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絮飘飞的暮春,到秋风萧瑟的金秋,这个闷热的夏季终于过去,等人们开始穿上夹衣,踩着沙沙作响的枯叶,将丰收的粮食堆满粮仓时,已经到了崇德三年的八月底,而这个八月,注定将是一个多事之秋,尽管“胡天八月即飞雪”,但是此时的盛京仍然没有一丝飘雪的意思。

    倒是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打破了严严实实的窗纸,我终于在回到古代的一年多的时间后,第一次将品尝和丈夫长期分离的滋味,因为经过了一年多的休养生息,野心勃勃,不肯安份的大清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征战,而这场征战,在史书上的记载是无比辉煌的,当然,胜利的一方是大清,而指挥这场战绩辉煌,硕果累累的战事的主帅,则是我的丈夫多尔衮。

    多尔衮一大早就赶去上朝了,我懒洋洋地睡到正午方才起床,闲极无聊,先是去看了看还在酣睡的东莪,轻轻地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帮她掖好被子,这才从乳娘怀里接过了见到我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东青,抱着他在院子旁的树林里悠闲地漫步,看着他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正目不转顺地盯着我看,一阵恋爱油然而生,于是伸出手来,拉起他那胖乎乎的小手呵着气,孩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酥痒?听着东青“咯咯”的笑声,我从心底里感到了一股温馨和甜蜜。

    “东青啊,你怎么长得越来越像你阿玛了呢?瞧瞧,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哪里也没有一点和你额娘相似的地方,唉,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生出来的。”我摸着他的小脸蛋,说着明明知道他听不懂的话,接着自己也禁不住莞尔。

    “呵呵,还是东青比我厉害啊,这段时间来,我怎么一直都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呢?我看啊,以后我就呆在外面不回来了,每天就叫东青陪着你吧!”多尔衮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等我回头时,他已经从后面将我一把搂住。

    “你是不是狸猫转世啊,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几个人不是?”我没好气地一耸肩膀,他的手从我的身上滑落。

    “你怎么不开心啊,这一段时间一直这个样子,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说你们女人的心,还真是比那绣花针还要细,或者说心眼比那针眼还要小,算一算,那件事都过去三个多月了,你的气还没有消啊?”

    多尔衮努力露出谦卑的微笑,做足了讨好我的神情,我心里道:现在知道自己当初不对了?你这人就是臭毛病,晾上你几个月,终于肯主动来讨好我了?心下不由一阵暗自得意,说实话,其实当时的气愤早就无影无踪了,我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从来没有隔夜的仇,气来的快,消得也快,其实我早就不记恨他了,但是出于矜持,我还愣是坚持了三个多月没有理他。

    看看,这效果不就来了吗?自从上次被我从卧房里赶出去后,这家伙先是跟我较劲,后是逐渐收敛,最近听阿娣来汇报说,他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碰府里其他的女人了,我虽然嘴巴上说“那他不会到外面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放浪?”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心里想归想,嘴巴上可不能有丝毫的松动,我嘲讽地弯了弯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堂堂睿亲王也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候?怎么,是准备向我道歉啊,还是准备跟我服个软啊?我看你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反正想着你宠幸的女人多了去,用得着费劲巴拉地隔三差五地来我这边蹭吗?想看孩子就直说嘛,又没有哪个胆大包天,敢不让你过来看孩子。”

    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一处石桌前,多尔衮过来接过了我怀里的孩子,我这次拂了拂石凳坐了下来,接下来多尔衮就有些尴尬了,由于昨晚的一场冰雹,所以现在到处都是融化的积水,唯一一张干一点的石凳被我抢先了,望着剩余三张湿漉漉的凳子,多尔衮瞪大了眼睛,努力做出夸张的表情:“熙贞啊,你也实在太疼你男人了,怕我坐久了累得慌,特意让我站在这里哄孩子是不?”

    看着他笨拙地想说几句自认为幽默的话来逗我开心,我心里暗暗好笑,不过仍然板着一张臭脸:“这帮奴才,养着他们有什么用?连个凳子都擦拭不干净,我看一个个都想挨板子想得难过了,我看王爷还是回去惩治惩治这帮不听话的奴才吧,我这人心太软,脾气太好,弄到后来人人都把怠慢我当成习惯了,这还了得?”

    多尔衮举起东青逗弄了一阵,“乖儿子,你额娘要赶阿玛走,你给评评理,要不要阿玛走呢?”

    东青愣愣地看着他,明摆着就是一头雾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多尔衮这次改变了方案:“哦,好儿子,你是不是怕你说的话阿玛和额娘听不懂?好吧,你要是不想阿玛走,就眨眨眼睛,不然的话就阿玛就要走了,以后恐怕至少有半年的光景看不到你啦!”

    终于,在多尔衮的期待中,小东青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漂亮得像小囡囡一样,我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还真是‘知子莫若父’,你这个宝算是压对了,好吧,就看在东青的份上,不赶你走了!”

    “就是就是,你看连不会说话的宝贝儿子都看我顺眼,看来我确实是英俊不凡啊,哈哈哈……”多尔衮爽朗地大笑着,顺便不忘用他颌下刚冒出来的胡茬轻轻地磨了磨东青的小脸,东青受不住痒麻,再次笑出声来。

    “对了,你方才说至少要半年光景见不到东青了,是不是说这次皇上准备派你出征了?”虽然知道史书上曾经用了毫不吝惜的笔墨记载了这次征战的过程,也记载了主帅的名字,但是我还是想看看,这历史的轨迹究竟准确到了什么地步。

    “是啊,皇上果然派我做了这次入关征战的主帅,还亲自授予我“奉命大将军”的兵符印信,”说到军事方面,多尔衮的神色郑重了起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嬉笑随意:“豪格、阿巴泰为副,统左翼兵;岳托被授为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统右翼兵八旗分为两翼:左翼是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其次序都自北而南。分二路伐明,皇上还特地指示了作战方略,这次我们准备由墙子岭和青山关毁边墙而入。”

    我一愣,因为我虽然每日身居王府,但是对于军政时事也是颇为关心的,虽然知道大半派不上用场,不过我前几日仍然仔细地研究了辽东和关内的军事地图,所以对多尔衮所说的墙子岭和青山关还是很熟悉的。

    带着一点疑惑,我问道:“是不是欢喜岭[后来改作“息烽”,重要关隘,含期望免遭兵祸,长年和平的意思;也做喜峰口,这是现代的叫法,49年时东北的野战军就曾经打算由这里入关,后来临时改变走山海关]一带的驻防明军又加强了兵力和防卫?否则为什么要绕个远道,走西线呢?好像墙子岭和青山关都是极其险要陡峭之处吧,不利于骑兵经过和通行,皇上这一次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也可以像上一次伐明一样,绕道蒙古察哈尔,从年久失修的明军防御薄弱处毁边而入啊?”虽然我知道历史上的这次征明的大致经过和结果,但是对于具体情形差不多是一无所知,所以才提出了这个疑问。

    实话,我自己也知道在他面前谈军事,无疑就是鲁班门前弄斧头,关公面前舞大刀,不自量力,不过我还是很想看看他和皇太极这两个清朝最为伟大的军事统帅究竟制定了一个怎样精妙的计划,所以腆着脸抛砖引玉了。

    多尔衮温和地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怎么,你害怕你男人吃败仗,没脸回来见人吗?”

    着将怀里的东青交给我抱着,然后蹲下身来,折了一根枯枝,在泥泞湿润的地面上简单地勾勒了几笔,就画出了一幅简易却非常精准的长城区域图来,还特别在上面标明了各处的明军堡垒和驻防据点,以便让我有个初步的了解,简单地介绍完明军的兵力配置和具体布防状况后,又将各个隘口的明军驻防将领或总兵也一一讲解了个清楚,我边听边点头,他的记忆力极强,在千头万绪,繁琐异常的军事情报中,他撷取了重点和精要之处用最简单精辟的语句替我解说,我真佩服他的心思缜密和面面俱到,甚至连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小小副将的性格特点,作战习惯,用兵优劣,手下的战斗力强弱,这些细节之处都异常周密。

    我不得不由衷地对他钦佩之来:“你是不是读过[孙子兵法]啊,不然怎么如此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我还以为你们满人打仗,都是靠着非凡的勇气和生死无惧的精神才会有今日的成就,想不到,你们在这方面的才华和谋略绝对不逊于当今的汉人啊!”

    “哈哈哈……怎么,以为我们满人统统都是大老粗,什么就知道蛮干吗?不过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是只读过[孙子]和[三国],其他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兵书,叫我去详细琢磨,还不如让我有空去打打猎得好,所以有时候,还真的要套用汉人们的一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力啊,因为战局变幻莫测,就像七八月份的草原,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会乌云密布,风雪暴烈,如果拘泥于书本,纸上谈兵,丝毫不懂变通的话,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多尔衮说到这里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我十三岁的时候,父汗就经常讲一些征战的经验给我听,现在想想,真是受益匪浅啊,直到现在都受用不尽。作为一个主帅,不但要靠运气,还要靠自己的意志和把握时机的能力,我满洲八旗虽然精锐,但无奈数量太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这是大清的底子啊,所以统兵之时,一定不能光顾计较自己和本旗的利益得失,一切要以大局和大清的得失为重,所以说现在手里这些可用的棋子,要如何让它们挥出最大的作用,取得最大的胜利,的确是件劳心费神的事情。”说到这里时,多尔衮抬起头来看着阴暗的天空,沉默不语了,眼中流露出复杂而深邃的光彩,一个可以在中军帐内气意风,指挥若定;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没有他这样广阔恢弘的气度和高瞻远瞩的眼光怎么可以?

    所以从一方面讲来,战争拼的不光是军队的素质,将军的勇猛,统帅的谋略,还要有指挥者不可缺少的大局意识:就像多尔衮一样,在战场上,哪怕平时针锋相对的政敌,他也一样宽容地摒弃前嫌,以期同心协力,哪怕是暂时的,能做到这一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精锐的军队也经不起内讧和离心离德,倘若大家都各自为政,作壁上观的话,那么溃败之日就不远了。

    我用欣赏而钦佩的眼光注视着他,“你说得很对,我想这也是你们能够威震四方的缘故,‘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这的确不是一句大话,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破关计划呢?也让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长长见识。”

    “想不到你对这些男人的事这么感兴趣,是不是也想弄个将军来干干?”多尔衮笑道:“看在你很会拍我马屁的份上,就跟你透露一下吧!”

    着他用树枝指点着地图上的几个圈点之处,侃侃而言:

    “这两个关口设在燕山脚下,地形十分险要。尤其是墙子岭,山高路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既然险要的地势容易让守军产生轻敌松懈的心理,那么我军可以趁明兵不备,爬到山顶没有修城墙的地方,突然冲入。这样一来,防备不及的明军定然难以抵挡,所以说,我们选择走这步险棋,就是为了达到这一出奇制胜的效果,这样做的好处还能节省兵力,加快入关步伐,为了将关内的明军打个措手不及而争取到有利时间,只要入了关内,军需粮草的补给就不成问题了。”

    我明白多尔衮说的“不成问题”很显然就是指清军一旦进入繁华的华北地区,那么光靠抢掠所得,就足够支持长久作战的了,想到这里我心底不禁一阵不快,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中原百姓遭殃了,唉,战火荼毒,古来如此啊!

    接着多尔衮又将地图的范围补充勾勒了一下,详细地对我讲解着他的计划:“等一旦破关而入,那么我和岳托所率的两翼兵就会立即快地越迁安,过丰润,会合于通州河西,从北边绕过北京至涿州,分兵八道向西进攻:一沿太行山下,一沿运河,其余六道布于山河之间,纵兵并进。北京以西,至山西地界,千里之内,多为旷野平川,善于驰突的满州铁骑,到那时候就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了。”

    真是好一盘精妙的奕局啊,作为一个优秀统帅,多尔衮所设计的这一整套战略方案,几乎是无懈可击,我微微地感叹着:“如此计划,倘若不能完胜的话,岂不是上天的故意作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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