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蓝熙儿轻抚着手里的匕首,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匕首上一颗蓝色的宝石,在烛光下耀眼发亮。即使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这把匕首价值连城。这是几车的嫁妆里唯一一件她主动挑选随身携带的。

    入住驿馆三天了,接管她的是一位李大人,什么官职,蓝熙儿没记住,因为除了接她入城那天,再没有出现。进了驿馆后,有两个婢女随身伺候,除了房门外站着两个士兵,驿馆的院子里的站着三三两两的士兵。应该就是当地留守看驿馆的人,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表现出任何的热情,很显然她们不当回事的婚礼,大明王朝也没放在心上。她偶尔会在院里溜达溜达,散步消食,大部分的时间都乖乖的坐在屋里发呆。还好两个婢女都是客客气气的。见她不哭不闹不言不语。也许都是一般大的年纪,也少了一些戒心。仅仅在她用餐和沐浴的时候侯在一旁。

    “夫人,水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沐浴了。”其中一个婢女走到蓝熙儿身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请她去沐浴。只是喊出那句夫人的时候,蓝熙儿依旧不自觉的皱紧眉头,她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好歹也可以称呼她一声郡主啊,夫人,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很老的汉族妇人,这太不符合自己的外在形象了,她可是连二十岁都还不到的女真格格。

    三天来思前想后,大脑里的最后防线终于击溃,她要逃出去,她一定要逃出去。此刻主要起了念头,一来是这里的防守并不严紧,二来从汉人的地方出逃,郭罗玛法也不会迁怒于额娘和阿玛。

    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经墨色的天空,咬了咬唇,将匕首放进内衣的袖口里,不动声色的走到浴盆旁边,热气腾腾而上,伸出手在水面上虚晃几下,依然不动声色的缓缓的脱下了外衣。

    “对了,你们这可有玫瑰花。我想洗澡的时候泡点玫瑰花瓣。这些天赶路,满身都是泥土味。整个人都是土土的。”蓝熙儿微微扬着脸,虽是薄薄的笑意,声音却是甜美和温柔,让人觉得非常的温暖。

    两个婢女简直受宠若惊的望着蓝熙儿,夫人能够精神状态好,是她们喜闻乐见的,她们收到的命令可是要好好照顾这位郡主的。赶忙笑意盈盈的抢着回话。

    “有,有,当然有,驿站出门不远处就有个花园,里面都是玫瑰花。夫人要是喜欢,奴婢这就去摘些来。”

    “好,你去吧,多摘一些,你们一会洗澡的时候也可以用的。”蓝熙儿连连颔首微笑。秀美的脸庞配上甜暖的笑容,让人眼前一亮。

    两个婢女也是笑开了花一样。其中一个礼都没行,就直接跑着出了房门。看着她的背影,蓝熙儿的笑意渐渐淡去,玫瑰花当然有,这三天的散步溜达,可算的勘察地形了。自然不会是徒劳无功的。

    “夫人,水温已经合适了,不如您边泡澡边等着吧。”另一个婢女又加了加水,调了调水温。

    “好的啊。”蓝熙儿看着另一位婢女,微笑点头,轻轻绕到她的身后,随手拾起地上一个空的水桶,狠了狠心,对准这个婢女的后背就砸了下去。婢女很配合的倒下了。

    “对不住,对不住了,应该一会你就可以醒了,你的衣服借来穿穿,运气好的话,今生应该不会再见了,这条链子本格格就送你了,当是补偿了。”蓝熙儿一边嘴上唠叨,一边急急忙忙的放下水桶,摘下项链,扔在婢女手里,片刻不敢耽搁,急忙扯下婢女的外衣给自己套上。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双手合十的对着婢女又拜了拜,拎起地上一个木桶,深吸一大口气,大声嚷道:“水还是不够热,你再去多烧些热水来。”一手抱紧木桶,一手又不放心的摸了摸袖口里的匕首,强自镇定的推开了房门。

    放眼望去,院子里的士兵和往常一样,雕刻一般,不说不笑。蓝熙儿心平静了几分,咽了咽唾沫,紧了紧抱着木桶的手,终于抬起脚迈出了门槛,大着胆子,往院子大门走去。黑暗中的院门,若隐若现,白天的时候明明用眼睛测量过距离,房门与院门不是很远啊,此刻却是走了好久,依旧没有碰到院门的门槛,赶忙加快脚步。

    “安雪,你们的玫瑰花还不够吗,你也要去摘啊。”突然一个士兵的声音淡淡飘来,不远不近。

    语气很平常,但是还是吓了蓝熙儿一跳,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蹭到了嗓子眼儿,再走两步,就要掉出来了,愣愣的立在原地,不敢移动半步。尽量的放松自己,稳住心神,只是突然就感觉哪里还是不对,恍然大悟后,只觉得自己真是该死啊,安雪是谁啊,是不是自己屋里那两个丫鬟啊,好歹也照顾了自己三天,只是这两个婢女的名字她竟然完全没有在意。刚才那士兵是怎么说的来着,大脑迅速运转,对,他好像提了句摘花,对,这个时辰去摘花的人应该就是从她屋里走出去的那位。不敢再耽误,连忙轻轻点了点头。

    “二虎已经陪安茜去摘了,你就别去了。天色已经黑透了。赶紧回去吧。”士兵站在不远处,说话的语调很是平常,没有喜怒,可是也由不得她反驳。

    不甘心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眼看跑几步就逃出去了。可是此刻她的双脚似乎被上了魔咒,只得缓缓的将自己的身体转向房间的大门,半步半步的挪着自己,偷偷瞄了一眼不远不近的那个士兵,同时手里又掂了掂木桶,思索着这个木桶能不能砸晕男人啊,这把匕首她记得是削铁如泥的,只是现在握在她的手里,还能不能唬人一气啊。

    蓝熙儿胡思乱想的,人已经离士兵越来越近,慢慢的路过士兵,继续往房门走去。

    “快走啊,怎么这么慢。腿脚有问题啊。”士兵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迈出自己的脚,向蓝熙儿这边走过来。蓝熙儿惊讶间,往旁边不动声色的闪了几步。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突然的叫喊声,打断了士兵和蓝熙儿之间的慢动作,士兵一把握住蓝熙儿的胳膊,就往屋子的方向跑。还不忘叮嘱:

    “快回去,回去照顾郡主。”

    “放手啊。”蓝熙儿停下脚步,用力将木桶扔向士兵。士兵显然一惊,抬手一档,木桶咣当落地,士兵满脸的疑惑和愤怒瞪着蓝熙儿。很快脸上就只有惊讶:

    “你,你不是……”话音未落,就又要扑向蓝熙儿,眼看双手就要触碰到她的胳膊。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士兵睁大双眼,不甘和愤怒依然挂在他的脸上,人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倒下了。蓝熙儿瞪大双眼又惊又怕,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心里清楚此刻应该立马调头跑出大门,可是双腿却打颤的迈不出半步。心情还没平静,手腕再一起被人握住。

    “啊……”蓝熙儿闭上双眼硬生生的狂甩着胳膊,握着她胳膊的手却是越抓越紧。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熙儿,别怕,是我。”

    这声音太熟悉了,可是也太不可思议了。

    “岳……托。”

    不敢相信的轻呼出名字,眼前的人扯下了遮脸的黑布,蓝熙儿依然愣愣出神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大火熊熊烧着,人声四处沸腾,她却没有了害怕和紧张。岳托见她精神舒缓,心也安了几分。回她微微一笑。

    “快跟我走。”岳托终于缓过神,握住蓝熙儿的手,拽着她跑出了驿站的大门。

    天地一片漆黑,两人狂跑好一阵,终于躲进一片森林。眼前斗大的斜坡,沿坡往下跑,蓝熙儿只觉得两脚错开的困难,实在跟不上岳托的速度了,硬生生的拽住岳托停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岳托摆着手,气喘吁吁的嚷道:“岳托,等等,等等,我真的不行了。”

    “你就这点体力,还要逃婚啊。”话虽如此,语气却没有半分责备。脸上还有几分笑意看了一眼蓝熙儿,很快又警觉的站在她的身前,盯着跑来出的一片漆黑。

    “谁说我要逃婚了。”蓝熙儿白了一眼岳托,听见自己心事被他揭穿,虽然心虚,依然硬着头皮,理直气壮的嚷着。

    “蓝熙格格,您别告我,您这身汉人丫鬟的打扮是为了在院子里赏星星。”岳托说完,还不忘抬头看了一眼满天星空。

    “你……”话未说完,岳托一把将蓝熙儿护在身下,两人直接摔倒,沿着斜坡直接滚了下去。

    “岳托,你干什……”稳住身体的两人,蓝熙儿顾不得浑身疼痛,满腔怒火的瞪着岳托,好不容易立直了身体,却一把又被岳托拽进怀里,一只手还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很快一阵阵脚步声和叫喊声纷纷入耳。蓝熙儿紧张的屏住呼吸,再也不敢闹腾,直直的撑着眼睛窝在岳托的怀里安安静静的候着,外面的混乱不敢多瞅一眼。

    声音越来越大,是兵戎相见的声音,但又好像是两股势力对打的声音,岳托却慢慢起身,牵起蓝熙儿的手,弓着身子静悄悄的往林子里走去。

    终于呐喊声、兵器声都越来越远了。

    “我们安全了吗?”蓝熙儿一边回头,一边跟着岳托的脚步。

    “驿站丢了一个郡主,能这么容易放弃追捕吗?”岳托也瞥了一眼身后,脚下却没有放慢速度。

    “岳托。”蓝熙儿实在没有力气了,苦着脸看着岳托的后背,感觉天地都已经眩晕了,双手攀住岳托的手臂,由着他拽着自己往前走。

    “岳托,你的衣服怎么湿漉漉的。”蓝熙儿慢慢的抬起手,战战兢兢的举起放在自己眼前,只觉得一股的粘稠和血腥。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收回来一样,用力拽住岳托的胳膊,抬手放在眼前。

    “岳托。”

    一根羽箭赤裸裸的立在岳托的手臂上,箭周边的衣服显然已经湿透了。即使漆黑一片的森林中,蓝熙儿也觉得触目惊心。

    “岳托,你受伤了。”蓝熙儿瞪大双眼,脑里嗡嗡作响。

    “没事,不要停下来,再往里走走才安全。”岳托却依然不管不顾的拽着她往林子里面走去。

    蓝熙儿不敢再乱动,轻扶着岳托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心试探着摸着羽箭周边的衣服,只觉得越来越湿。满手的血,让她心慌害怕。

    “岳托,先止血好不好。”闻着血腥味越来越重,蓝熙儿已经欲哭无泪。

    岳托终于肯停下脚步,却柔声道:

    “把脸转过去。”

    “什么?”蓝熙儿本来一直聚精会神的盯着岳托的胳膊,此刻他突然停下脚步,反倒是她有些不知所措。

    “听话,把脸转过去。”岳托的声音很温柔,可是却很有力度,至少她好像每次都听他的话,于是乖乖的转过身,安静的等着。

    突然一声闷哼,蓝熙儿心中一惊,忙转过身。

    “岳托。”抬起岳托的胳膊,箭已经拔出,鲜血汩汩直流。

    “还好,没毒。”岳托也松口气,抬手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放在伤口上,用嘴叼着布条一边,另一只手试图将布条的另一边缠住胳膊。

    蓝熙儿握住布条,包住岳托胳膊的伤口,用力缠了一圈,打好结,方放下他的胳膊。抿着嘴,盯着伤口,心中竟然也疼了起来。

    “没事的。”岳托轻声的安慰,蓝熙儿抬眼看了看岳托,轻轻的点了点头。

    “现在怎么样,我们还走不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满天星辰,震撼人心,呆呆出神。

    月色在森林中穿梭而入,洒满大地,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月色下的蓝熙儿多了一丝静谧,配上往日的秀气,岳托竟然看痴了。蓝熙儿见岳托没有出声,转头寻去,见他望着自己,两人视线相碰,心中一动,不敢多看,忙低下头。

    “累了吧,这里应该安全了,我们歇歇再走。”岳托也有些发慌,忙收回眼神,倚坐在一棵树下。

    蓝熙儿看着已经坐下的岳托,又回头看着跑来的路,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左右张望一番,走到岳托身边。

    “可以吗?可以休息吗?你是不是伤的很严重?”

    岳托抬起眼睛,微微一笑,“怎么,这会知道怕了?”

    岳托再没了往日的冷峻,笑容很暖,让蓝熙儿的心也放松了。终于肯走到岳托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倚靠着大树坐下。只是坐下后看着周边的一片漆黑,不辨方向,轻轻叹口气,蜷起双腿,将头靠在膝盖上,心中五味杂陈。

    “放心吧,天黑后,这个林子就有雾气,所以追兵不会进来的。”岳托随着蓝熙儿的眼神,能入眼的也只是近处的月色和远处的漆黑。

    “雾气,他们是不敢进来吗?”蓝熙儿转头看着岳托。

    “也许吧。”岳托语气淡淡的,轻轻点头。

    “那我们还进来?”蓝熙儿站起身,说不出心里是愤怒还是害怕,咬着唇,瞪着岳托。

    “没事,我试验过了,雾气没有毒。”岳托说着伸手拉住蓝熙儿的胳膊,拽她坐下。“你现在还能发脾气,就知道雾气没毒啦。”岳托似笑非笑的,还深深的吸口气。

    蓝熙儿半信半疑的也吸口气,刚才跑了这么久,除了疲惫,确实无恙,又坐回岳托身边。其实真要走,她也不知道能去哪。

    森林中恢复了安静,风声偶尔吹过,只有树叶梭梭作响,茫茫月色,朗朗繁星。荒郊野外,蓝熙儿不敢相信的看着周边的一切,有一天她也会露宿荒野,而此刻的内心竟然还有一丝兴奋。这应该是她出生以来,唯一做主的一个晚上吧,没有额娘阿玛,没有婢女奴才,没有皇家规矩。天高地阔,随心随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托的声音响起,有些低沉,有些嘶哑:“既然要逃婚,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好歹我们也可以照应一下啊。”

    “你们,不就是你们送我来的吗?”蓝熙儿抬起头,嘴角似笑非笑,望着繁星,那满不在乎的语气,砸了岳托的心,疼痛难忍,眉头紧皱。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蓝熙儿收回眼神,转头看向岳托,见他突然表情痛苦,忙抬起他的胳膊,查看伤口,担心不已。

    岳托看她担心自己,心里又惊又疼。五年了,五年来他们彼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总以为自己的心会一直冰冷下去,原来心还会疼,人还会慌。岳托直直的盯着蓝熙儿,眉头却越皱越紧。

    “岳托,你很不对劲,你说话啊,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蓝熙儿轻轻摇着岳托,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处。

    林子里突然群鸟飞起,岳托迅速起身,一把拽过蓝熙儿,护在自己身后,紧靠住一颗大树,过了好一会,林子里又安静了,岳托却依然全身戒备,蓝熙儿不敢松懈,警惕的躲在岳托身后,悄悄的将手里的匕首递给岳托,两人对视,彼此轻轻点头,岳托握紧匕首缓缓举起,护在了自己胸前。静候着黑暗里不可控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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