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风流

    这一天,冯宛没有刻意回去那么晚。

    还是傍晚时分,府中就已灯火通明,吵嚷不休。冯宛的马车进入时,四下静了静。

    当她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时,四下婢妾们一静,她们纷纷看向冯宛,神色各异。

    月娘站在台阶上,那老妈子走到她身后,幸灾乐祸地说道:“女郎,夫人家人出了这样的事,看她以后还怎么去仗冯美人的势”

    另一个婢女也低声说道:“就是,自家夫主都半年没有进过她的房了,她还谁也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仗着宫中有个美人妹妹么?要是那美人妹妹打到冷宫就好了,看她到时怎么得意得起来。”

    议论声中,月娘安静地看着冯宛。关于冯宛和宫中冯美人的事,她也从夫主那里打听过,便是妩娘也透露过。不管是从夫主还是妩娘的口中,都可以听出,宫中的冯美人与夫人虽是亲姐妹,可她们的关系并不好啊。

    不过,便是关系再不好,她们毕竟是姐妹,妹妹得了荣华,便是什么也不给,做姐姐的也会沾光的。至少在外人眼中,在叔父眼中,做姐姐的有了这样的妹妹,那就是不能无缘无故休弃的。

    想到这里,月娘的嘴角慢慢扬起。

    冯宛的目光扫过众女,挑了挑眉,疑惑地向房中走去。

    这时,书房门打开,一个仆人叫道:“夫人,郎主唤你。”

    “是。”

    目送着冯宛踏入书房,一个婢女的声音低低传来,“这一下,夫人可要着急了。”

    冯宛踏入了书房。

    看到她入内,赵俊走出一步,沉着脸说道:“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

    冯宛垂眸。

    赵俊哼了一声,又道:“你那些家人出事了,你可知情?”他哧笑道:“你一天到晚在街道中乱晃,这么大的事没有听到?”

    冯宛睁大眼看着他,疑惑的,不安地问道:“家人出了什么事?”似乎预感到什么,她的唇都变白了,还颤抖着。

    赵俊厌恶地说道:“什么事?不过几个从乡下来的人,就敢在都城中横冲直撞,冲撞了贵人车驾,不但不请罪,还敢动人,还敢大叫大嚷,拿着冯美人的名号作威作福。”他瞪着冯宛,极为不屑地说道:“你怎么有这样的家人?”语气中,满满都是被连累的厌恶和不耻。

    冯宛垂眸,这时,赵俊又说道:“你那一家子,就没有几个聪慧的,这还是隔得远,要是隔得近,光是收拾你家人的那烂摊子,就够我恶心了。”毫不客气的语气中,满满都是指责。

    她为他不管做多少,都是应该的,而他呢?哪怕只是她可能的连累,他也厌烦着,也指责不休,若是前世的冯宛,听到这话,一定会很伤心吧?是了,若不是害怕出现这种情况,前世的她,也不会用那么多心力来避免。她的内心深处,是害怕被他厌恶指责的吧。

    只是前世的她,从不敢深思而已。

    冯宛抿着唇,低声说道:“四姑子可知情?”

    赵俊哧地一声冷笑,“她怎么不知情?这事还是她通知我的呢。”

    他衣袖一拂,大步走向塌几,大赖赖坐下,赵俊沉着脸喝道:“这是你家人惹出来的事,你想法子收拾吧。”

    说罢,他自顾自斟起酒来。

    冯宛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来。

    见她低着头站在房中,一言不发,显得脆弱又瑟缩。赵俊把酒斟朝着几上重重一放,青着脸说道:“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冯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马上低下头来,她讷讷说道:“妾,妾不知说什么。”

    “又是不知”赵俊怒道:“你这妇人,除了说不知,还会说什么?”

    咆哮到这里,赵俊想到冯宛的非凡之处,咬着牙忍着火,说道:“去从月娘那里拿二十片金叶子,其余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冯宛垂着眸,良久才朝他福了福,低声说道:“多谢夫主。妾先回去想想。”

    她刚刚转身,赵俊的冷哼声传来,“你那妹子成天在那里说,她要倒下了,我们也讨不了好。”他的声音充满了郁怒,“她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这一次她害得我还不够?若不是她在那里泼妇一般叫骂着,我怎么会向陛下建议由四公主和亲?又怎么会惹得陛下心头不快了?”

    说着说着,他腾地站起。

    在房中转了二圈后,他脸色越来越青,越来越难看。

    其实,赵俊也知道,说一千道一万,有个冯芸在宫中替自己吹吹枕边风,那好处是说不尽的。他也知道,虽说四姑子有不是处,这半年来,她在背后还是替自己做了不少事的。便如上一次,因自己不肯前赴前线,陛下便大为震怒,要不是她时不时地说几句好话,这一次陛下根本连见也不会见他,更别提赏赐和封官了。

    若是可以,还真得扶她一把。

    想到这里,赵俊向后退出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塌几上。

    见他扶着额头一动不动地,冯宛停下脚步,她低着头,老实地看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这时,赵俊疲惫的,厌烦的声音传来,“宛娘,你怎么说?”

    他终于冷静下来了,也终于准备理智地处理这事了。

    冯宛垂眸,她抿唇说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一言落地,赵俊腾地抬起头来盯向她。

    冯宛垂着眸,安静地说道:“事已通天,做什么也来不及了。”在赵俊的点头中,冯宛低声说道:“若不,等一等四姑子的消息?”

    赵俊低声说道:“等?”他浓眉成结,喃喃说道:“只能等吗?”

    冯宛没答。

    她只能给出她的看法,最后的决定,得出自赵俊的口。

    好一会,他薄唇抿成一线,道:“也是只能等了。”正如冯宛说的,事已通天,陛下,皇后,成王都惊动了,此时此刻,他们还能做什么?

    想了想,赵俊命令道:“这几天你安静一些,你那所谓的家人,便让他们在狱中呆着,不可去看望。”他还得观察观察,不管怎么说,这事主要连累的是冯芸,只要不沾得太深,他还是可以抽身退出的。

    冯宛迟疑良久,才低低应道:“是。”

    听出她语气似有不甘,赵俊冷笑道:“那二十片金叶子,你也别去领了,听着没有,这阵子你给我安静一下,不可去探望他们”

    听到他语气中的沉怒,冯宛低声应道:“是。”

    这次她总算应得爽快了,赵俊点着头,道:“现在当务之急,得想想怎么帮助四姑子。宛娘,你那几个只会惹事的家人,便当没有吧。”这是命令。

    冯宛自是没有应。

    赵俊也不打算她会当面应承,他继续说道:“四姑子,你可想到了相救之法?”

    冯宛呆了呆,喃喃说道:“妾,妾心乱得很……”不等她说完,赵俊便厌恶地喝道:“这个时候乱什么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冯宛的头越发低了。

    赵俊沉怒地瞪着她,良久良久,他咬牙低喝,“出去”

    “是,是。”冯宛慌乱地应了两声,退出了书房。

    她刚一出来,便听到门内赵俊的喝声,“你们听好了,这几天看好夫人”

    “是”

    在一阵朗应声中,冯宛转身踏下台阶,在婢妾们或讥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她低着头慢慢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弗儿紧跟在她身后。

    见冯宛坐在塌上,低着头一声不吭,弗儿轻轻唤道:“夫人?”声音中有着不安。

    良久,冯宛‘恩’了一声。

    弗儿正准备开口,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这声音太响太突然,不管是冯宛还是弗儿,都打了一个寒颤。她们同时转头看去,这时,弗儿低声说道:“夫人,是书房传来的,郎主他发火了?”

    赵俊发火了?他当然会发火。本来便为和亲的事焦头烂额,现在冯芸又出了这种事,他怎么能不发火?

    弗儿打量了冯宛一眼,见到淡淡的夕阳光下,冯宛忧形于色,连忙低下了头。

    第二天,冯宛果然哪里也没有去。

    而赵俊,他本不是个有急智的人,想了又想,他都不知道除了束手旁观,他还能做什么?

    下午时,赵俊的叔父派人传来音信,意思与冯宛的一样,也是让他静观其变,不可惹火烧身。

    第三天傍晚,赵俊回府了。

    他一进书房便令人唤来了冯宛。

    瞟了她一眼,赵俊说道:“陛下开口了。”

    冯宛嗖地抬起头来,巴巴地看着赵俊。

    对上她这副模样,赵俊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说道:“陛下说,冯美人事君甚恭,虽有管教家人不严之错,因她居于深宫,算是情有可原,令守门思过三个月。至于那二人,骄横跋扈,愚蠢无知,杖三十,罚金三百。”

    罚金三百?冯宛低呼出声。这三百,可是三百片金叶子,在都城,金叶子也算是一种流行货币。

    赵俊听到了她的低呼声,冷笑道:“罚金三百,这下那二个蠢人不死也脱一层皮了。”顿了顿,他警告道:“你是出嫁之女,一切与你无关,万不可插手?”

    他的家当,便是加上月娘的,都凑不到二百金叶子。三百金那个无底洞,他可是无能为力的。

    冯宛低着头,呆呆说道:“这么多金,妾哪有能力?”

    “知道就好”赵俊说到这里,终是不放心,声音一提命令道:“叫管事和月娘过来。”

    不一会,两人进入了书房。

    瞟了两人一眼,赵俊命令道:“从既日起,夫人除了日常花用,不可从帐上挪用钱帛。哪怕是一片金叶子,也断断不行,可知?”

    两人连忙应道:“是。”

    月娘一边应着,一边偷眼看向冯宛,眸光亮晶晶的。

    赵俊见两人应了,挥手命令道:“出去吧。”

    “是。”

    两人一走,赵俊站了起来。他在房中踱着步,慢慢说道:“陛下对四姑子,还是恩宠的。这次连皇后都对四姑子不理不睬了,有人说,四姑子多半会被打入冷宫。哪里知道,不过半天功夫,陛下便下了这个命令。恩,闭门思过三个月,算不得重罚。”

    他说到这里,脚步一顿,暗暗忖道:不过这一次我束手旁观,只怕四姑子是记恨上了。

    转眼他又想道:便是记恨上又怎么样?她一个宫妃,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不便,除了依赖我,她还能依赖谁?

    想到这里,赵俊对冯宛吩咐道:“这三个月是无法求见四姑子的了,明儿我打点一下太监,跟她说说原由,到时你也一并说说。”

    “是。”

    “出去吧。”

    “是。”

    冯宛躬身,慢慢退出。

    淡淡的烛光下,她修长的身影,给拖得长长的。一直走出书房外,冯宛才抬头向自己的房间走回。

    走了几步,弗儿迎上,冯宛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垂眸沉思着,一入房便关上了房门。

    ……前世时,冯芸是在半年后,升了贵人的。这贵人之位,仅在皇后之下那一世,她与皇后沆瀣一气,帮助皇后与另外几个贵人对抗。现在嘛,她与皇后之间的裂缝已成。再经过这件事,便是皇帝不怪罪,她的跋扈纵容的错处,也是入了人心的。陛下无意也罢,陛下若还是有意升她为贵人,定会被众人阻止。

    她的前程,也就这么多了。

    冯宛缓步走到纱窗下,望着开始浮现在天空中的淡淡弯月,淡淡一笑。

    三天后。

    赵俊刚刚出门不久,府门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和叫嚣声。远远的,只听得冯家二郎嘶哑地叫声,“你们夫人呢?快开门,我要见过你家夫人”

    管事冷漠的声音传出,“夫人不在。”

    “不在,这个时候她怎么不在?”这是冯家三姑的声音,她尖声叫道:“狗奴才,快点开门我们急着呢。”

    那管事闻言,沉着脸衣袖一拂,转身不再理会。

    这时,那冯家三姑声音更尖了,她大叫道:“狗奴才,快叫你们夫人出来,听到没有?我们是她的弟妹,叫她过来”她这么一尖叫,冯宛才听出她这声音中中气不足,叫着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凑在一旁看了会热闹的老妈子向冯宛这边走来,啧啧连声地说道:“哟哟,好好的郎君姑子,怎么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啧啧啧,那背上还有血迹呢,真可怜,真是可怜。”

    一边说,她一边盯着冯宛,脸上尽是幸灾乐祸。

    冯宛淡淡瞟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这时,门外的叫声已变成了骂声,“冯氏阿宛,你敢不理我们?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奸货”这是冯氏三姑的声音。

    “还在老家时,本郎君便知道你不是个好货色果然一出事就装聋哑。”

    就在冯宛以为,他们会如在老家那样,一骂起来便是一二个时辰时。门外的叫骂声消失了。

    在冯宛看不到的角落处,那堂叔压低声音怒喝道:“好了好了,你们还有求于她呢,连人也没有见到骂什么骂?三百金呢,你们不想她帮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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