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之桃到冷宫,守在门口的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来。

    一个胖公公躬着身子,一脸的讨好,带着我进去。

    冷宫里住着大多是不受宠的女人,或是犯了错的女人,一旦要是进了这里,就意味着会住到满头白,年华老去,出冷宫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不断都有新的女子进宫,后宫只闻新人笑,谁能听到偏远的冷宫有旧人哭。

    一进去,便觉得这里更要比外面冷上三分。

    枝丫像是欲枯萎一样,了无生机,满树无一叶子,枝丫上,还有些淡淡的雪堆积着,偶尔的风大,会吹起细雨纷飞。

    冷宫里处处是厚厚的白雪,也没有人清扫出走道来。举目望去,四处都是散落的小房子,有些破败旧落,越显得萧条寂哀。

    偶尔间,孤寂的冷宫里,会夹杂着一些哭声,哭哭停停。或者是一些唱着戏的尖媚之声凑和着。怎么听,也觉得心里荒凉不已。

    风袭来,似连房子都在颤抖,让在暗处窃望的一双双眼睛,也冷得缩了回去。

    有一种压抑的感觉,我觉得皇上,是个好自私的词。不要了的女人,也不会放她们离开,而是囚在这些荒落的地方,关一辈子。

    冷宫其实不冷,冷在人心太寒,情分太薄,越让人不甘心,满是委屈怨怅。

    有几个女人坐在那墙角边,一双双眼睛,张得大大的。从那半是浊黄,半是憔悴的眼中,还能看出以前的芳华。如今却是充满了苍老,一张脸让风霜岁月无情地留下了痕迹,也不过是二十多的年纪吧,竟然老得那么快,看起来都和上了年纪的妇人差不了多少。

    她们上下打量着我,忽而,一个女子哭了起来,朝我逼问:“皇上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也有人哭了起来,哭诉着问我,“是不是你们这些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皇上最喜欢我了。”

    “不过是个新来的。”有些,冷哼着打量着我。

    甚至还有人想上前来扯我的衣服,我有些怕,之桃护住我往后退。

    公公一脚将那女人踢开,无情地说:“这可是慧妃娘娘,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什么进来的,不会说话,呸呸呸。”

    “娘娘,别放在心上,这里的人,关久了,脑子里都有问题了,天天叫着皇上。咋家也听得到了,娘娘莫要理会她们,这边走。”

    之桃抱着我的手往前走:“小姐,快走。这些人好可怕。”

    公公又回头骂骂咧咧:“一群疯娘们,今儿个,别想吃饭了。”

    我回头,看到女人眼中的恐惧与哀求:“求求你,慧妃娘娘,你叫皇上来看看我,他喜欢我的,他说我的皮肤最好了,亲起来,最香了。”

    “哈哈”有个女子不客气地笑:“老橘子皮了,还嫩,你二十六岁,看起来是六十二了,皇上才不会喜欢你,皇上喜欢的是我,我会唱歌。”

    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唱了起来,让冷宫的女人,越的怀念着那时的荣华富贵。昔日的风光,似乎历历在眼前。

    我心里有些叹息,跟之桃说:“快过年了,蔷薇宫里有很多布,送些过来,让她们都穿得好一些吧。”

    都很单薄,看不来是什么样子,这样子,也硬是过了冬了。

    “小姐,她们这样子,还送料子过来,小姐的料子,可都是上好的。”

    “叫你送你就送,罢,小蛮,你先去问问公公这里住了多少人,每人分些料子下去,记着,你得送到她们的手中去。”瞧那带路的公公,他这样瞧不起人,势必会贪不少。

    今日看她人戏台人生哀落,我也不知我人生中,会不会有这样的事。

    路还有些远,破败的木屋,围着石墙,斑黑点点。

    木屋上面是厚厚的积雪,那厚重的雪似乎要将木屋顶给压塌一样。今天有些融雪,一滴一滴的水,从上面流了下来,晶莹剔透,又冰冷入骨。

    门开了,青鸾拥着被子开门,看到是我,也惊呆了起来。

    她的反应很快,马上就想关上门。倔傲的眼里,写满了气愤。

    大概有些让那公公没面子,差点甩在他脸上。公公大力的一推门,反手甩了她一巴掌:“瞎了狗眼了,慧妃娘娘你也敢甩门。”

    “干什么,出去,谁叫你打人。”不悦的看着那公公。

    他吓得脸色白,有些嗫嚅的道:“慧妃娘娘,这些女人不教训……”

    他未免太狠了,怎么说,也是人啊。心里的伤痛就甭说了,还让他们这样欺负。清淡的说:“先出去吧。”

    他出去,正好一个小公公抱着东西跑进来,撞上来,就扑的摔在雪地上。

    “瞎了狗眼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压了低来不想我听到。

    那小公公吓得脸色微颤:“大公公,小林子不是故意的,冯妃她们几个凑了点东西,想要送给慧妃娘娘。”

    “这些东西,是你送的吗?给我跪着,东西给我。”

    我想,还是先解决这些事吧,跪在那冰天雪地里,久之,血气都不通。

    “之桃,你过去一下,别让他跪着了,打那公公走,我讨厌见到他。”

    踏进了房,屋里浓重的气味好是浊人,也分不清是什么样的味道,交合在一起,甚是难闻。

    青鸾盖着单薄的杜鹃花被子,那上面的绣线,都掉了大半,白色的杜鹃花,也变得有些乌黑。

    蓬乱的,披散在半黑的枕间,脸向着里面。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嘎涩的开口:“青鸾,你还好吗?”

    “我好吗?你厉害,让我进了冷宫,让我受尽欺负。你不是想看我破落吗?如今什么都看到了吧,连个公公,也可以动不动就打我一巴掌。”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沙哑了不少。

    我倒没有她那样的心态,来看看,也只是曾经姐妹一场,你不念我是姐姐,我尚还不会跟你一般,不念你是妹妹。三番四次的陷害,我都容忍了你过去。“快过年了,你平日里,也甚是喜欢吃糕点的,我带了些过来,尝尝看。”宫女摆了出来,”放在那掉漆斑驳的桌上。

    “哼,谁稀罕你那些东西。”她坐起来,大眼看着我,满是怒火,“如今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是吧,啊。”她大叫着。

    还是一脸的不甘心,昔日绝色风华的脸,如今也憔悴苍白了好些,白嫩的手指,变得通红黄黑,一双眼眸,不如往日那般的明媚。她在极的衰老着,哪怕她现在是十七岁的年纪。

    我挥手让宫女出去侯着,轻叹了一口气:“青鸾,你说,是我让你进了冷宫。你为何不提,你做的是什么事,在你认为,我这个没有姿色的姐姐,就活该什么都不如你吗?很多的事,你都不甘心。”

    她轻笑,眼中写满了伤痛:“不是你不如我,是我手腕不如你。”

    低低的叹:“你跟我玩这些,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曾经警告过你,这宫里,不是青府,不是你的天下。比你美的人,皆皆都是,比你有权利的,也不少。但是你未曾改变你的性子,你以为,什么你都想要,你心里想得比任何女子都还要多。你算尽了每一个人的弱点,你独独缺了皇上,他不是爹,他是下棋的人,不是棋子左右他的人。”

    “是啊。”她笑,“不知你什么时候,也进来呢?如今的你,虽然是后宫三千独得皇宠,可是,冷宫里,也有这样的。进来了,也是狗一样的求着人给她饭吃。姐姐,你什么时候进来呢,青鸾可想你了,皇上可是很薄情多疑的哦。放任我把你的老底都挖了出来。”

    垂下眼眸:“没事儿便是好,快过年了,青府送了些布料来,我让之桃给带来了。”以前的事,不想再提起。只会叹息着灏对我的不信任。

    她天天的笑着:“姐姐你好有手腕啊,青鸾打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都不如你,九哥什么都是顺着你的。什么事,九哥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做好,什么好东西,只要看到你喜欢,再艰难,也会双手捧着来讨你欢心。姐姐你真的好有办法,有九哥这么喜欢你,还有皇上像是争骨头一样的把你争着。”

    “你喜欢九哥?”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笑,眼中有些恨:“他眼里,只有你青蔷一个,怎么,现在是不是很痛啊。不过你也不差啊,皇上现在对你还不错,风头还上,不消得多久,便可以下台了。九哥就会上来,又护着你那脆弱的心,挡风挡雨,让人不羡慕你都不行啊。不过,你不感觉到委屈吗?你不觉得知道的很晚吗?你要是和九哥在一起,那真是人间天上啊,一对鸳鸯。入了宫,你就只能死守在这里,再到看你不顺眼了,也到冷宫来做个伴。”

    “什么知道的很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咯咯直笑着:“很早很早之前了,大娘告诉我,你哪里是青府的小姐啊,要不是你娘有些手段,你连做个丫头你都不如。我天天就好笑的看着你充青家小姐,你和九哥,若有若无,死死的抑住的情意。你算什么东西,来历不明,还可以得到我九哥全部的心意。从小就想整死你,把腐烂的木板换在湖边。我看到九哥也下去,我心里就气愤啊。看着你们淹没,淹没,我站在阁楼上看着,把人都打走了。还真命大,让得九哥对我,越来越没有好脸色看。要不是你,九哥宠的,就是我了,你压根就不是我们青家的人,滚。”

    那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如果那时知道的话,什么都不会这样的。

    扶着桌子,有些气促:“其实我知道,那时是你动的手脚,我不想把人心想得那么坏,我比较贪心,想知道所谓的手足之情,父母亲情。”

    但如果时光回到那时,选择必不会一样。

    “青鸾,你的良心,可曾好过。”淡望她,“美丽的夹竹桃,终因有毒,自欺欺人的开得荼靡,吹得七零八落。你要是不曾有这些怨恨心理,你想,你是一个皎若秋月,娇嫣语笑的绝丽女子。一步步走来,心里的痴恨,终是个魔鬼。你驱使不了它,它便把你反噬了,你倒也,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好话,到这为止。

    她若是知道我为她好,回头瞧瞧,自己错得有多少。

    只为了嫉妒九哥对我的好,到现在这般的田地,她心里是否后悔。

    苦涩的年少岁月里,她哪里知道我们的悲哀,我们不像她那般,得尽所有人的疼爱。

    我转身出门,申时的阳光,灼得几欲让人睁不开眼。

    之桃迎上来说:“小姐,事都处理好了,那公公让他出去了。”

    那寒风中,还微微抖的小公公看着我。

    我朝他温和一笑,步过去:“你且告诉我,刚才那公公叫甚名字,我不喜欢他这般的欺人。不论是谁,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岂是让人当狗一样看的。”不仅对手下的人任意处罚,就连冷宫中的人,也随意打骂,实在是让人厌恶甚及。

    他怯懦地说:“奴才是小林子,刚才是冷宫里的大公公卓公公。慧妃娘娘,是小林子做来鲁莽,不关卓公公的事。”

    “没事。”轻咳下了两声。

    之桃上前,关切的抚着我:“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冷宫的事,小姐就不要管了,不管你做些什么,她们都不会领情的。”

    我抬头仰望着天,如此的辽阔,冷宫二字,如此的无奈。

    我能做些什么时候,就做些什么吧,或者有一天我也会进来,还能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很多都是恩宠一时的妃子,却因为种种的原因,进了冷宫。从来就没有一个,至今天留在皇上的身边。因为她们没有权势,不是慧妃,不是如贵妃,不是皇后。

    我也无权无势无所出,他给我巩固,他自己也在担心着,彼此,似乎从来没有安下心来过。

    这其中是为什么呢?怎么也是理不清的。

    踩着厚雪出去,青鸾拿着那些糕点,往雪地里一摔,哭叫着:“把你的东西带回去。”

    还是那般的倔傲,人的争斗之心,是否不到死,不会善罢甘休。

    到冷宫一趟,看到人生中的大起大落,更多了些用淡定的心态去看待如今的权势冲天。必会再有人,将我拉扯下来。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皇上的后宫中,高位者甚少了,大多都到了冷宫里。

    出了冷宫,眸子看着无垠的天地,滑过一些叹息。

    小蛮做事,的确是比之桃得力的很。

    自从起了疑心之后,终是有一层隔膜,不会像初入宫时那般,什么都现,是之桃最好。没有宫里那些宫女的俗气,现在的她,倒也是不同的。

    不是九哥的不爱改变她,是她自己的想法,和慢慢的地位,改变了她。

    宫女窃窃私语的谈论,要给她送些什么,谈论的无非是哪个宫的宫女送了什么,还有敬事房的公公,甚至还有一些不得宠的才人之类的。

    我暗暗叹息,曾经为我而哭的之桃,如那年的荷叶露水,一去不再复返。

    竟然染上了风寒,连司棋也是。

    整日里与汤药为伍,喝得更是苦涩三分。

    越的重,两眼昏沉沉的缠绕于病榻之中。过年的光景,就在床榻汤药中而流逝。

    灏到年关,最是忙,忙于政务,忙于各种关系。

    每次来看我,总是匆匆。

    轻推开门,我睁开沉重的眸子看他,打起精神来:“灏,你又过来了。”

    “过来看看,好些没有?”他低声的问着,坐在榻边。

    我温和一笑:“还好。别太担心,御医说了,有些风寒,是过重些,会好起来的。你现在那么忙,得注意些保重身体。”

    天天两头跑,我真怕他累倒。

    他温暖的手,轻轻的抚着我的脸,心疼的说:“蔷蔷,要乖些,药要喝完。”

    挤出一丝笑:“大概一过年病些,然后一年就会平安。风寒来得生了一些,不要挂心了,我会喝药啊,每天都很准时的。”

    “朕心疼你啊,这风寒,说来就来,可苦了你了,蔷蔷最不喜欢喝药了。”

    正好,之桃端了药过来。

    他接过,一勺一勺的喂我喝。

    苦涩的药入口,酸苦之味,令人作呕,而他所盛之药,却甜润了几分一般。

    笑看着他,心里头甚是安慰。

    风寒之症,到冬天生也不为过,就是比以往时都要重些,连着十天,也不见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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