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摇摇头,回答:“我确实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位老人家我也确实认识,瞧……”

    赵兴手指着门匾,这户房子是砖石砌成的,在广西一带,普遍是竹楼建筑的建筑群中,显得特别乍眼,砖石砌成的门楼前修建着一座类似内地状元坊的石牌楼,牌楼上嵌着一个大铜匾,四个大字:“大将之家”。

    孙琮听说过赵兴服妖军、“大将”军的传闻,他哦的一声:“原来是广东火枪队士兵,怎么,火枪队如此富裕,竟能在广西盖起这么大的砖屋。”

    老板笑呵呵的冲孙琮拱手,说:“原来这也是一位大人,哈哈,我家小子在大将军中服役,参加了占婆国征讨,前不久也参加了大理征讨。赵大人来过小老儿家,故此小老儿认识,小人的儿子两战颇有功绩,赏赐物寄回来,今年年初的时候他交代小老儿迁居到邕州码头。

    这不,小老儿这栋房子就是用孩子的俸禄盖起来的——不贵,广西一车砖才二十文钱,这栋房子也就是小儿三五个月的俸禄,屋里两战赏赐的战利品还没用,就等着孩儿退役后,给他迎娶头人的二女儿。”

    孙琮点点头:“怎么?人都说广西瘴疠之地,一个老汉说话也如此雅致,语句通畅不说,还颇有条理。那老儿骄傲地笑着:“瞧大人说的。如今咱也是官宦之家,我家儿子明年退役是要当县尉的,小老儿为此特地聘请了一名村夫子,几年熏陶下来,若还说不了一句囫囵话,那不是小看了咱家了。”

    赵兴摊开手,笑着说:“这就是文化的魅力。这就是文明的征服力,走,不要多说,这家孩子服役的时候,我曾来他家送牌匾,我记起来了,这家好像是宾州人。”

    赵兴拉着孙琮走,是因为那座牌楼的事情。这家人虽然竭力模仿官宦人家地气度。终究还是文化底蕴上漏了怯。他修建的那座牌楼是状元坊,仿制的还四不像,而按照大宋礼制。这种牌楼只有进士及第之家,才准修建。

    赵兴可以猜到这座牌楼的来历,大约是那位服妖军军士在广州混久了,知道这样式的牌楼极其崇高,而整个广州没几位进士,目前只有赵兴的府邸前有一座“及第坊”,章还没来得及修建就走了,现任广州知府李格非则一直居住在官衙。没有在广州置产的意思,于是。这座牌坊罕见的寥寥无几。那厮肯定是看了赵兴牌坊地模样,便在自家府邸仿制。广西天高皇帝远,再加上这人眼看就要当官,左右的人都没跟他计较,于是,这座有牌坊的客舍就成了码头上最显眼地建筑。

    “紫云轩的茶香鸽,还有鲟鱼脍,老丈,你这靠近江边。我要生鲜的活鲟鱼”。赵兴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吩咐客舍老板。客舍老板连声答应着。赵兴扭头向孙琮介绍:“我点这两样菜都是邕州特色,其中茶香鸽是用茶叶烘烤熏出来的烟熏鸽,茶叶的香味浸透到肉里,滋味极佳。

    吃这种鸽子,需要喝烈酒,我马车里有扬州白酒,咱们吃白酒,吃肉吃脍,滋味别提多好了……”

    老板躬了个身子,讨好的说:“大人,今天我们客舍还有从广州快船运来的冰鲜海胆与日本鳗鱼,我再给你做一味海胆鳗鱼饭,那就啥都全了。”

    赵兴停住了脚,诧异的问:“在这荒郊野外,偏僻地邕州,也会有人做海胆鳗鱼饭,不会吧——我告诉你,鳗鱼要掏出鱼籽来,用酱浸泡,再加上少许芥末金葵,鳗鱼要烤半个时辰,一边烤一边刷油,这样,油料慢慢的渗入鳗鱼中,再被火烤出来,只留下油料中地调料。

    如此,油渗入鳗鱼肉里,再被烤出来,反复半个时辰,鳗鱼肉才能烤好,而后蒸一碗蒲甘香米,上面铺上一层烤鳗,再把浸泡好的海胆卵撒在鳗鱼上,而后用爱理不理的态度随意拌两下——记住,一定要用爱理不理的态度拌饭。因为搅拌勤了,烤好的鳗鱼块就会被拌碎,而一点不搅拌,鳗鱼海胆的滋味浸透不到米饭里头,吃起来不够味……”

    赵兴细心的向老板解释海胆鳗鱼饭的做法,这种饭在《非诚勿扰》电影中曾出现过,但电影中的吃法却是错误地,日本人不喜欢绝对不在上面打个生鸡蛋。赵兴是听过韩国老板地唠叨,才知道究竟,这一刻,能够重新吃到海胆鳗鱼饭,让他嗅到了过去的气味,一时之间,他地两眼有点湿润。

    孙琮却在那里不知趣,他撇撇嘴,说:“人都说赵离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今我可是知道了,拌的饭也要那么多穷讲究。”

    赵兴走了几步,又好奇的停住脚步,反问说:“老丈,怎么这邕州也有海胆鳗鱼饭?”

    老丈笑了:“赵大人,这是陈督师带来的喜好,他在邕州听了几天,每天都让人送海胆鳗鱼宴。等他走了,这个风尚也留了下来,我邕州水路直通广州,海里的东西原也不稀奇,只是这用冰冻的方式运送海鲜的风尚,也还是陈督师带来的……”

    老丈这里说的陈督师指的是陈不群,他的正式称呼是广南东路沿海置制司水师提辖,而民间称之为“水军都帅”,传来传去,成了“陈督师”,“师”是个尊称,不是官名。

    若是陈不群带来的风尚,那就没有疑问了。这家伙随着赵兴闯了一趟海,将赵兴的习惯学了个十足。此次从水路攻陷大理,功劳都被张田占去了,心中一定有点不舒服,到了邕州,他借机耍弄一下广西土豹子,顺便搬来了最难弄地冰鲜海胆鳗鱼,以显示——虽然我弄的很多战利品。但老子从来不愁钱,看到了吗,我吃的东西都要专门从日本运过来,那点钱算什么,我所喜好的是“名”,但你们却不给我应享的荣誉。

    赵兴是喜欢从细节看清整体的人,老板这一解释,他已明白陈不群心有不满。不过,今后陈不群应该不会抱怨了,因为赵兴已经从枢密院取得了对南海的用兵权。征服南海地荣誉比收复旧郡更响亮……

    客船行进在江中,两岸群山巍峨,时不时的,有一条山道掩映在群山之中,赵兴坐在船头,专注的观察着那些山道,仿佛是看着价值连城的珍宝。

    江面上不止赵兴这一条船,不时的有一些满载石料的船只顺江而下。逆流上溯的船只也有不少,它们都靠着大江右岸行驶。江边的岸上,常常有一些身穿鲜艳服装地夷人少女站在岸边冲船上招手,船夫们用一声声号子与岸上的少女们调笑着,整个江中歌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孙琮从船尾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赵兴乘坐的这是一艘海鳅船,但是这种海鳅船地轮桨与运河上的海鳅船不同,它的轮桨有点类似现代的螺旋桨,桨叶是弧形的。放置在船尾。几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像踩动自行车一样蹬踏着轮桨,船夫则手持长长的竹蒿。一边掌握方向,一边用竹蒿帮助轮桨前进。

    “海鳅船从来没有越过太湖,据我所知这种船从来没有在南方出现过,运河上的海鳅船桨叶很大,一般都竖立在船地两侧,你这轮桨怎么放在船尾?好奇怪”,孙琮一边摇着头,一边跟赵兴说。

    赵兴指点着江边的景色,凭空画了个大圈,兴致勃勃地说:“我手下的帅监司称这条江为丽江,这条江的下半段,广东人称之为珠江,意思是它像珍珠一样,令人赏心悦目——这条江的江水比较浅,我准备在今后花几年的功夫,用炸药将江中的暗礁全部炸毁,彻底疏通这条美丽的江水。

    也因为这江水比较浅,所以轮桨必须小,只能安放在船尾,故而我们的海鳅船变成了这副样子……海鳅船好啊,逆流而上的时候只需要五六名船夫,就能驶过湍流,而顺江下行地时候,压根不需要船夫努力,只需要掌握方向就行了。

    这是一条美丽地江,两岸景色实在令人留恋难忘,可你却要问什么桨叶的问题,你难道没有现两岸地景色实在令人难忘吗?”

    孙琮点点头:“从广东到广西,离人的治理手段我已经看到了,大块大块的棉田,大片大片的甘蔗林,还有山坡上一眼望不到尽处的酸角林……

    说起来,广东的变化,我在京城也能感觉到,原先广东水果人们只能在传说中回忆,可现在京城里充斥着各种广式水果,比如香蕉、酸角,原先京城见不到,后来,新进入京城时,这香蕉每根数贯,价比黄金白银,但现在,路边小贩也推着车子贩售此种水果。广东的变化,确实显出了赵大人的手段。

    除了这些,我现在还看到沿江的水力磨坊,纺织作坊,以及各种各样的坊场,现如今广东布业称雄大宋,连带着京师的布价也大大下降……沿江那条时隐时现的大路——那就是送钟大路吧?”

    赵兴不满意的瞪了孙琮一眼:“你老说送钟大道,这名字丧气,你应该说金钟大道,这条路是给大理运送金钟的,我保证,它今后将带给大理更美好的生活——金钟大道,记住,可不能乱叫。”

    孙琮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说:“你送了大理的终,还不让人说,有你这样的嘛。现在我倒是非常想看看那座大钟,传说那座大钟是紫金铸成的,金光灿灿,一旦敲响,声震十里,余音渺渺,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我倒是想知道,这座终结了传承十五代大理国的铜钟。究竟是什么样子地!”

    任孙琮如何想象,他也想象不到金钟阁的宏伟,当他站在善阐府金钟阁前的时候,忍不住频频倒抽冷气:“我不知道,我竟然想不到你盖了一座玉石大厦,这简直太奢华了,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我决定了。那半船的货物我一个铜板也不付给你,你这厮简直太有钱了。”

    赵兴站在孙琮旁边,此处的位置离金钟大厦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站在一处山坡上,眺望着落日下那栋白色的大厦,这栋大厦是上万名吴哥工匠修造的,它由白色地巨石筑成,形状类似拜占庭的索菲亚祈祷大厅。十五米高的楼房全由巨石柱砌成,白色的石柱旁边,是波光闪闪。像水晶一般晶亮的玻璃窗,在落日下,反射着万道霞光。

    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厦的上层建筑,大厦的四个角修建了一座更高的尖塔,每座尖塔都是一个钟楼,而大厦屋顶还修建着许多中式屋檐——现在称“日式”斜顶屋檐,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还可以看到屋檐下一排排小小地玻璃窗。

    除了这几个日式屋檐外。大厦顶部是个大平台,平台上还有人影活动。夕阳下,那座平台显得如水般光滑,这是新式瓷砖造成的效果。

    赵兴满意的看着这座白色地金钟大厦,轻轻的说:“你说错了,这不是我的金钟大厦,它是大宋的金钟大厦,修建那座大厦的石头也不是玉石,我把它叫做大理石——这是大理,这种石头最便宜。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叫做汉白玉大厦。这确实是一座玉石修建的大楼,凡是见到这座大厦的大理人。忍不住要匍匐在这种伟大的创造力之下,这就是文明地力量。”

    孙琮看了一会,不久,金钟敲响,在落日的余晖下,四个角地金钟声音洪亮,整个城市都在洪亮的钟声下面颤抖,随着洪亮的钟声,许多大理人都停住脚步,冲着金钟响起的地方在胸前画个十字,更有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地下,冲着金钟响起的地方膜拜。

    赵兴仿佛不愿惊醒沉睡的孩子,他用爱恋的态度,直到钟声敲完,才轻轻的招呼孙琮:“走吧,让我们看看这座金钟大厦。”

    金钟大厦地内部也像一个祈祷大厅,十五米地高度没有任何障碍,大厅中都是一根根通天的石柱,在大厅两边摆放着无数地柜台,还有一些木料搭制的玻璃小隔间,小隔间中,大宋商人骄傲的坐在高高的柜台上,柜台里是琳琅满目的货物。

    这些商人有资格骄傲,因为赵兴是上下三千年来,第一位以大宋商人受到损害的名义动对外战争的人,文明的优势让他们面对大理人有一种天生的骄傲,赵兴的强硬保护态度,又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这片土地上的尊贵人,他们个个摆出骄傲无比的态度,坐在柜台上,居高临下的招呼着大理客人。

    然而这是宋代,宋代周边强国林立,使得宋朝庭没有居高临下的天朝态度,他们已经学会按照契约法,平等的与各国打交道,这才是地球文明史上真正的外交。那些大宋商人虽然神情自豪,态度骄傲,但他们招呼大理客人的态度依然是商人的态度,带着那种屈尊俯就的贵族似的殷勤。

    孙琮看了半天,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他结结巴巴的说:“多么宏伟,多么博大,多么华丽,多么豪奢,这样一座大厦,你竟然用来当作菜市场,将那些商贩请进来吆喝,我实在太钦佩你的想象了。”

    这座金钟大厦确实是一座大卖场,它是宋商设立在大理的大型卖场,底部高达十五米的大厅,里面全是些商贩,而楼顶六座中式小方楼才是大宋官员与景教教徒的办公场所,在这里办公的大宋官员,赵兴称之为“大宋驻大理商务代表”——也正是他们“受到不公正待遇”,赵兴随即动的战争,以“保护他们的利益”,结果顺手灭亡了大理。你不知道,商人们值得住进这座殿堂——我大宋目前的农业税只占了整个税赋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剩下的税赋都是商人们贡献的,他们用我大宋地铜板撬开整个南洋的国门。我攻大理、取占婆、压服勃泥,全靠他们指路,没有他们,战争不可能进行的那么顺利;没有他们,我所花费的战争费用十倍不止,而取得的战争红利也要大大降低——这些人值得请进这座宏伟的殿堂,我打算在今后的战争中。利用他们挥舞地大宋铜板,逐个叩击南洋国的大门。”

    孙琮点点头:“这是枢密院许可你的,你现在不是检校枢密院詹事么,以后你调动南洋水师,不再需要事先申报。”

    “应该是广南海军,而不是水师”,赵兴认真的纠正说:“我们已经开始为商船护航了,所以我们不再是水师。是海军。”

    “谁你怎么叫吧”,孙琮不以为然的回答,停了一下。他又问:“你说大理王都羊苴咩城很美,又把修建这座大厦的石头称之为大理石,难道那座王都也是一座玉石修建的城市?”

    “那整个城市都是玉石修建的”,赵兴眺望着大理王都方向,悠然神往地说:“一座玉石修筑的城市,城市里开满鲜花,四季如春,简直像梦幻一样。像是梦中的伊甸园。“我有点迫不及待了”,孙琮忍不住说:“你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可能地话我们尽早前往羊苴咩城,我让你说的心里痒痒……”

    羊苴咩城之美,不能用语言形容,原本大宋人不可能见到这座玉石城,不久后蒙古人攻入大理,彻底毁灭了这座梦幻之城,而善阐府却因为不是王都,反而幸存下来,后来展成云南府昆明。而原来的那座大理梦幻城则成了一片废墟。

    近代历史学家曾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蒙古人曾经踏足的地方,无一例外的都是当地落后区域。当时的历史学家还声称,由于蒙古人对文明的破坏,他们预言:那些地方在千年后依旧是落后地地方。

    他们说对了,蒙古人踏足一千年之后,他们的预言依旧是历史事实。所以从那时起,落后蒙昧地区在史学界也就有了一个特定地词:“蒙古地区”。这片区域包括俄罗斯、波兰,以及阿拉伯与亚洲大部。

    羊苴咩城这座美丽的城市只是在蒙古蝗虫式袭击下毁灭的无数城市之一,站在这座城市里,赵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座城市能否存在到永远——作为大宋的美丽,存在到永远。

    旁边孙琮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最终命运,他跟着赵兴走在这座城市中,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铺的石板,痴痴呆呆的说:“玉石地,我竟然走在玉石铺成地大路上,这一切是真的吗?

    我简直喘不过气来,这世界上竟然有一座玉石铺成地城市,相比这座城市,相比整个城市的玉石,你的金钟大厦只是一块渣,你竟然用一座金钟大厦送了大理的终,真难以想象,这座玉石造就的城市竟然匍匐在我大宋的脚下,你竟然用了几千兵就让这座城市向你低头。”

    赵兴望着满城的大理石,望着那些华美的石屋,心不在焉的说:“一城的玉石算什么,玉石不是创造,而我那座巍峨的金钟大厦才是创造,你难道不知道水运仪象台吗,修建一座定时敲钟的计时钟楼,这是何等的创造力,大理人即使再铺上一座城市的玉石,他们也创造不出这样的巧夺天工。

    你不懂,堡垒总是从内部攻陷的,大理人若不闹了内讧,若不是大理人对段王的忠诚降到最低,若不是高氏权臣的威信处于最衰落期,这座城市不可能轻易倒下,再过几年,我大宋要征服这座城市,所花的心力十倍不止。我们是赶了一个好时代,这个时代散着无以伦比的创造力,令整个亚洲对我们心存敬畏,我只是擅于利用他们的敬畏心理而已。

    但愿这座梦幻之城能够永远,能够地老天荒,孙大人,把你今天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告诉京城的那些人,放开我的手脚,我把整个南亚敬献到陛下的脚下——瞧,这座如此华丽的城市,如今属于我大宋,在这座城市之外,还有更加辉煌的吴哥王朝,那个王朝的城市建筑更宏伟,财富更是不可想象,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也是我大宋的,相信我。”

    孙琮坚定的点点头:“别人放这个大话,我完全不信,你赵离人说这话我信,这么一座玉石造就的城市,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你搜刮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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