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酒宴过后,赵兴算是正式上任了,官衙里,录事官由万俟咏担任,勾押官是帅范,孔目官为单锷,加上留任的开拆官鞠常、客司官汪革,整个班子搭建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地方主官,开始独当一面,先接到的是一桩投诉案:廖小小投诉赵离人。

    “你怎么就用自己的车马送柳京娘,那狐媚子可是精擅勾魂摄魄,谁沾上了都甩不脱,听说有两位良家子为她轻生,扬州皆称其为九尾妖狐,你怎的就让她上了你的马车?”廖小小跺着脚,不满的抱怨。

    “九尾妖狐,这绰号起的好”,赵兴轻轻拨开廖小小拽衣袖的手,好奇的问:“我就纳闷,这位九尾妖狐擅长什么?昨日我在席间没听她唱一歌,怎么蔡京对她谦让异常?难道他俩有一腿?”

    廖小小摇着头说:“我来扬州三月了,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蔡元长蔡大人虽然人品不行,但对正妻却恭敬异常,因为这位正妻是王荆公的女儿。至于这位九尾妖狐是极擅钻营的,据说没有她哄不好的男人,所以扬州官宴唱酬,文人士子都喜欢把她请去,她虽不擅歌艺,却极擅逢迎,有她在,整个宴席倒不至于冷场。

    据说有许多良家子也被她吸引,立志非她不娶,我也听说此人艳帜高悬,门前车马不断。不过,蔡京大人却从没有留宿妓馆的习惯,每日必然回家,两人之间仅限于官场唱酬……对了,我听说九尾妖狐写的一手好字,绘的一笔好画。那些文人作诗,喜欢让她当场书写。也算一件雅事。

    相公。京娘乃是扬州行,以蔡大人的身份,尚不敢随意亵玩,你可要注意了,此地位于天下枢纽,屁大点事传的很快,可不要让人寻到把柄。”

    蔡京的夫人是王安石女。这事宋朝人都知道,因为这事牵扯到一个典故。据说蔡京担任开封府尹的时候,大摆酒席庆贺,一名伶人上前祝颂。说得那句话也留名千古,他当时说:“赤府今日大拜,全是依靠夫人裙带!”

    伶人这是讥讽蔡京现在的官职是从老婆身上得来,否则,他不可能升官如此快。据说伶人如此当面嘲弄,蔡大人居然也受得了。他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赏赐了伶人。

    蔡京当时不惩治伶人,不是因为因为他治不了对方,当时汴梁在他这个开封府尹地管辖下,收拾一个汴梁伶人无需费事。但当时地风气是:伶人的调侃不能较真。一旦较真,那么名声更臭了。因为戏子的嘴可是挨家说话的。所以蔡京只能赏钱以图息事宁人……

    此后,汉语中多了一个成语:裙带关系。

    蔡京家中有这样一名大佬女,他当然不敢随意在外包二奶了,也必不敢留宿勾栏瓦舍。

    对于廖小小充满醋味的提醒,赵兴完全理解。大宋朝规定官员不可与官妓生私情,其中唯一例外的是太学生,这群皇家最高学府的学生才百无禁忌。地方官员则没这个福分。不过。即使是太学生,与妓女走地密切了。名声也会很不好听,譬如曾经的太学生秦观。

    赵兴想了片刻,随口答:“没想到,蔡京这方面倒自律性很强……既然京娘坐过那辆马车了,索性由你出面,将那辆马车送于她,如何?”

    廖小小拍手称快:“太好了,如此便断了她的念想,也让人绝了物议。就这么办,反正扬州城内马车用不上。”

    赵兴的马车是一架轻便旅行马车,它虽然是两轮马车,但钢架,减震弹簧等样样俱全,轻薄地马车壁用油漆刷的锃亮,四面镶上了玻璃,侧面的马车门密封的极好,关起门来,即使走在颠簸的路面上,马车里也绝听不见零件的响声。

    然而,马车虽好,却如廖小小所说,扬州是座水城,河道纵横,人们最方便的旅行工具是船,而不是马车,因为街道狭窄、马车不方便回转,也无法过桥……

    廖小小把京娘坐过的马车直接送给京娘,是显示出她与京娘势不两立的态度,京娘收到马车后,笑的像一朵花:“这位廖大家呀,我听说她嫁入赵大人家中,虽然表面风光,在家里也是向正妻做低服小地,连侧室陈氏也许讨好,怎么今日对姐妹们硬气起来——浑不知同病相怜。”

    老鸨顺着京娘的话感慨几句,马上又说:“我早听说赵大人是杭中巨富,如今看了他那辆马车,才知道所言不虚。京娘,听说他家马车地底盘都用轻钢制成,漆黑亮,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女儿你若不喜欢这车,便送给干娘吧?我也坐坐杭州赵大官人的马车,好向姐妹们炫耀一下。”

    京娘抖了一下手帕,责备的说:“妈妈只看见车底盘,还没有看到车上镶的五彩琉璃窗呐,我昨天坐那车时就现,车四壁镶嵌的五彩琉璃跟水一样透澈,隔着琉璃望出去,街景纤毫毕露,一点不变形。

    我估摸着,光这四壁的琉璃也得价值千贯,妈妈也想要吗?不过,这是赵大人送于女儿的,妈妈若是坐上……嘻嘻,我听说赵大人有个绰号,人称净街虎,听说他在富阳擒获了数百盗匪,一个不留全砍了头……妈妈不怕他怒,便自个坐去。”

    老鸨一撇嘴,答:“你光知道赵大人有个绰号净街虎,还不知道他也叫惹不得。昨夜你去撩拨这只老虎,别人打昏了抬进来,吓得娘一身汗,女儿呀,赵老虎你也敢惹,如今他家女老虎威了,还不就坡下驴,撒手吧!”

    赵兴长途奔去击破富阳6家石堡一事,虽然那场乏味地战斗过后。他自己都将它丢在脑后。但这事却在江湖中引起很大凡向。经此一役,赵老虎成了江湖上最凶名卓著地人,四境的匪徒相戒不入杭州,使得杭州草市迅……。

    杭州离扬州并不远,水路交通地便利将消息传递到扬州。杭州客商们每每谈起赵老虎,都语带骄傲,但消息传着传着就会走样。比如最初盗匪袭击赵兴的城堡。使得赵兴展开反击,变成了湖山6家堡惹着了这名赵老虎,结果赵老虎带几个庄丁,一小撮厢军杀入百年无法攻破的6家石堡。呼风唤雨,施展掌心雷毁灭了整个城堡……

    老鸨、京娘是低层人物,不可能获知事件的全部真相。这俩人为争这车子,你说两句我说两句,也说越恐怖。倒是老鸨最先休战,她缩了缩脖子,向往地说:“女儿,你跟赵大人说说,让他有空也常来一下我们的瓦舍,如今扬州捣子游手也闹地太厉害。索求无休无止,蔡大人也不管。可赵老虎是谁。京城地捣子窝不就是葬在他手里,你让赵大人无事来坐坐,也让那群捣子消停会

    “赵大人啊”,京娘毕竟还有自知之明,她指着那辆马车说:“这马车不到我手我还不知道,听送马车的人说,赵大人这次来扬州没带正妻。当家主事是廖大家。你说。廖大家如此态度,扬州城里哪位女娘敢跳腾……唉。可惜了一个好人家。我听说赵大人会写诗会作曲,家财万贯会做官,打起架来也厉害,几个妻妾都开着场坊,各个身家不薄。如此好人家,我怎么认识的晚了。”

    京娘在这里谈论赵兴,赵兴那头可没有闲着,他正忙着接任安抚使的职位。

    原本,扬州这里个个官衔层次分明,路有路的官员,州有州的官员,但因为有蔡京这条大鳄存在,几级政府的官衔全乱了。蔡京本身兼任四路运使,于是,附近各路地路一级的官员建制全被打乱,不仅如此,蔡京还兼任了扬州知州,所以,州一级官员建制也被他搅乱了。

    赵兴现在是正七品的江都令,这官衔欧阳修曾经担任过,但江都作为“依郭县”,品级实在太低。而赵兴正处在官场上最尴尬的时候,他担任过两任通判,按资历需要一个小县令过渡一下,才能升任知州,可扬州有蔡京这位大佬压着,所以他又获得了一个不尴不尬地招讨安抚使官衔。这个官职属于“路”一级别的,从六品。对赵兴来说等于是一种变相升迁,这意味着他已经触摸到高级官员的门槛。

    五品是中国古代官员的一个槛,升上五品之后,就可以继续向更高位迈进,而且五品官与低级官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是:官员到了五品之上,再触犯法律需要“八议”,亦即只要有理由,非谋反大罪都可罚铜了事,或酌情罪减一等;如果没有减罪理由,官员们会创造理由。

    招讨安抚使是一个跨越品级的官衔,在防御州,这个官衔品级要高于知州;在非防御州,这官衔又要低于知州——这是大宋官场的一种制约机制。此外,官衔前加招讨使它偏于武职,而“弃文崇武”是大宋官员最不情愿的。

    目前,全大宋也就赵兴对自己这职位的变动最不上心,他在招讨安抚使衙门漫不经心的接受了属官地拜见,顺便把帅范带入这个衙门,让其兼任判官的职务,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始“点验”杭州兵马。

    “本州驻防禁军十个指挥,三千人马;另有厢军五个指挥,七千人;厢军内含水军四个指挥。大人,以上便是本州全部的兵马”,留任的兵马提辖鲁豫不动声色的向赵兴解释:“扬州这块粮草充足,本部兵马缺额不多,此外,若有大事,邻近的高邮军可以支援。”

    旁边另一位提辖补充说:“所谓大事,不过是太湖匪徒骚扰,扬州此地是水运枢纽,常有些土匪自太湖而出,打劫商船。他们时聚时散,一遇大军围剿,则散入湖中,伪作良民。大军出动,靡费钱粮,加之搜缴不利,一般来说。只要土匪不太过分。商人愿意花钱买平安,我扬州水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赵兴轻轻的点点头,扬州如此富饶的地方,养活一万两千兵马,百姓负担还不算太重。他隐约记得,似乎金兵南下后。整个北方都沦陷,唯独扬州还在抵抗,靠地就是这一万两千兵马。

    扬州是个有抵抗传统地城市——不,严格的说它是个有抵抗满人侵略传统地城市。在宋时。它抵抗金兵最为勇烈,在明亡时,它抵抗后金也不遗余力,以至于遭受了“扬州十日”的大屠杀。理论上常说商人是最喜欢妥协的一类人,然而扬州这座商人之城,却狠狠地嘲笑了这种理论。

    对扬州所管辖地兵马,赵兴没有插手的意图,他只略略翻翻名册,算是将扬州的兵马点校完毕,而后向几位官员拱手:“其实。大家以前跟我打过交道的,我家小妾经营了一座鳅栈。时常有土匪前来骚扰,平常还多亏各位照应,今日见面,我也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鲁豫眉毛跳了跳,问:“原来,那个迅猛兽鳅行是大人的产业?”

    接着,众官员心领神会的笑了。

    赵兴的鳅栈讲究地就是货物的快流转。为了防止土匪的骚扰。常常花钱请扬州水军护航。扬州水军都是大船,这大船不能闲着。有时候也会稍带一部分短途货物,比如从黄州向扬州运送一些小件物品。

    有了这层关系,扬州水军望向赵兴的目光就亲切了许多,鲁豫还笑着说:“我扬州水军地大船实在爬的慢,倒是老受赵大人家中的埋怨,如今好了,以后他要埋怨,直接找赵大人去,因为现在开始,扬州水军也是赵大人的水军。”

    众皆大笑,气氛轻松了很多。

    鲁豫又接着问:“大人,我就纳闷了,你家的鳅行怎么起个迅猛兽的名字,这名字虽然威风,但有点不伦不类。”

    赵兴端着茶杯,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现坐在下面的帅范嘴唇无声的蠕动,他笑了笑,肚里说:“原本该叫迅猛龙的,可是龙这个字不好随便使用,所以……”

    这些话当然不能乱说了。

    帅范嘴唇动了半天,插嘴说:“扬州战船既然行动缓慢,怎么不更换呢?”

    众官员脸色难堪,他们基本无视了帅范的话,鲁豫把脸转向赵兴,漫不经心地问:“听说大人要主持扬州牡丹会,不知可否有此事?”

    赵兴捧着茶杯,微笑的说:“古人曰: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地三月花会可是文明数百年,能亲自组织这扬州花会,这是莫大的荣幸,还要靠在座诸位鼎力相助。”

    帅范不甘心的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扬州城内水浅,我看把海鳅船的轮桨缩小一点,装在船尾,穿街入巷用手划船可比用桨划船快的多。诸位大人没想过换几艘快舟吗?”

    不顾众人的脸色难堪,帅范继续说:“我知道一艘大的轮桨船,一艘大地海鳅船不过千余贯,然而战船装上轮桨,在小河沟里便可以自由穿梭,无需纤夫,桨手……诸位大人不是也稍带着运货吗,一千贯,我估计一年就可以挣回来。

    扬州附近有土匪出没,必定有些商人愿意让水师地船押运货物,尤其是贵重货物,水师有这个优势,为何不利用起来?”

    赵兴脸色平静,但心里已经有点不满,这帅范直爽是够直爽的,但他给别人地建议是与赵兴的鳅行进行竞争的。他摇晃着杯子,正准备找机会开口,鲁豫已经回答:“帅判官,你不知道,我水军顺路搭载一些货物,只能是一些尾货。因为水军有汛地限制,战船不能越境。而且水军战船身不由己,上头一个命令下来,便要整船调动……”

    鲁豫接着望向赵兴,哈哈笑着补充说:“以前我们搭载大官人的货物,因为投送不及时,没少受大官人的埋怨,哈哈哈。”

    帅范听了这话,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退到一边不再开口。

    文官挂招讨使的头衔,是大宋文武相治的传统,但大多数文官并不懂军事,一般不会插手军队内部事务,赵兴也不打算破坏官场潜规则。聊了几句。仆人奉上二陈汤,军官们喝了汤,开始告辞。

    等人走后,赵兴望着帅范,闲闲的责备说:“帅兄,我在官场混了几年,只学会了六个字:多干事。少说话。因为官场有许多禁忌,乱开口说话,弄不好要出乱子的。”

    帅范恭敬的谢过赵兴的教诲,顿了顿。他又不甘心地问:“我听说大人在密州组建了一支效用军,不知道能否在扬州也如此做。”

    赵兴微笑着摇头:“两地情况不一样,密州贫瘠,组建效用军开创一番新局面,那是为密州百姓谋福。但扬州不一样,扬州这片地方成为天下枢纽已有数百年历史,自我朝建立以来,扬州每个角落可能地利润都已经被人占领。

    我们是外来人,一旦插手过多,那就是从别人口中夺食。真要那么做了,恐怕我们待不长久。”

    帅范想了半天。拱手漠然告退。

    接下来,赵兴投入了牡丹会的筹备工作。这项工作有点招人骂,因为蔡京是强制富户奉献家中名贵牡丹品种的,虽然说牡丹大会上会评选出最佳的鲜花,让主人获得一份荣誉,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荣誉。

    扬州牡丹以朱聪、丁俭、袁宗溪、徐瑜四家品种最多,这四个家族从北宋初年就连续把持牡丹大会的头几名。其中最富盛名的是朱家。这位世家大族有万亩的芍药园,前任江都令王观整理地《扬州芍药谱》。光收录朱家的名贵牡丹品种就有数百种。

    朱丁袁徐参加芍药会,有相互斗气的成分,也是对他们财富的一种炫耀,但其他小门小户地人家参加这场芍药会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因为前几名的荣誉与他们无关,参加这种大会反而要花上时间与人力。他们这种不情愿的态度,让赵兴很是头痛。

    该怎样让参加牡丹会的人有利可图,以至于踊跃参加呢,赵兴为此费尽了心思,无奈之下,赵兴找过他的三名属下商量。

    “可以卖门票”,帅范抢先建议:“让观赏牡丹会的人都掏几个大钱,扬州花会如此名声赫赫,他们一定肯的。”

    万俟咏与单锷还在沉思,赵兴苦笑了一下:“大宋的园林是不收门票的,皇家金明池开放也没听说过收门票,民间的园林敢收门票,不想活了。”

    万俟咏解释:“扬州杭州素有花会地习俗,富人家的园子每到春季,都会开放几天,任由人观赏,没听说过谁收门票。敢收门票,即便是官家不吭气,乡邻也会骂死。这事做不得,不够丢人地钱。”

    赵兴自言自语:“参赛芍药拍卖也不行,芍药名种都在那四大家把持着,百姓参赛的花卉卖不出大价钱。那点小钱不够折腾的,难怪百姓不肯。”

    看到赵兴的目光转向自己,单锷摇头说:“别问老夫,老夫只懂水利,我跟大人来,是想大人任官就在太湖附近,或许有利整修一下太湖。”

    “有了!”帅范一拍腿,喊道:“拍卖摊位,将摊位费补贴花农。”

    赵兴轻轻点点头:“先这么筹措吧,但愿到时候我们会想出办法。”

    几人商议完毕,走出官衙,顺着扬州的小巷慢慢散步。迎面一个老汉赶着一大群鸭子从赵兴面前走过,那群鸭子呱呱叫着,白毛浮在绿波上,再加一个孤舟蓑衣翁,好一幅田园景象。万俟咏看赵兴望着出神,解释说:“他赶着这群鸭子是往京城走,每年春天,扬州这里的鸭农都这样赶鸭入湖,等到秋末,他们的鸭子赶到京城了,沿途鸭子也养肥了,正好在京城卖掉。”

    赵兴嘴里嘟囔着:“鸭子,我怎么忘了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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