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当然知道情况不对,他的城堡看守严密,平常只有面向码头的那一面才开着,有人想潜入城堡,除非藏在货物里。自从上一个贼出现后,赵兴已经重新清理了码头工人,但现在依然不能禁绝这种现象,说明管理还未恢复正常,而这种事频繁生,也说明他被人盯上了。

    金不二又指指地窖大门,询问:“大郎,要开门看看吗?”

    那扇大门说是地窖大门,其实也就是一楼楼道大门。因为杭州雨水多,为了防止雨水灌入,这门修的还比平常地面高,带有三级巨大的台阶。门内也没有地下室,地面甚至比外面还稍高一点。这层房间都被当作库房,那三阶台阶最高一阶,高度恰好与板车的车面水平,以方便板车上的货物直接搬入屋内。

    因为屋里装的都是贵重货物,所以不像东侧的码头区将库房门修的很大,这里原本是当作住房修建的,楼道内是一个个小房间,每个房门都类似民居门大小。不过大门的材质非常坚硬,都是非洲乌木制作的。

    通过黄兴的描述,可以推测:那些人原本是躺在货箱里混入城堡的,本打算趁夜钻出货箱,潜入城堡隐秘处躲藏起来,但没想到库房的大门实在坚固,他手里的工具能够撬开箱子,从箱子里面爬出来,但对坚固的大门却无可奈何。

    赵兴站在门口,还在犹豫。

    按理说只要打开大门。抓住窃贼审问一番就能弄清真相,但他心中隐隐有一份不安,这不安令他不敢轻易打开库房门。

    倒不是害怕制不住里面的窃贼,实在是窃贼地身份太令人玩味了。

    赵兴的货物运输是严格按照现代物流标准流程走的,谁托送的货物,从哪个鳅栈经过,各级鳅栈都要在箱子上贴的牛皮纸上做出流水标记,在这样严密的程序下,还有人频频想混入城堡,这不能不让赵兴考虑幕后人的能量。

    第一次潜入是想通过码头混入。这个人钻入箱子里是需要人掩护的,至少需要一个人把箱子重新钉起来。前一个人的身份没有查清,后来赵兴将码头工人分组,进行量化管理。每个人经手的箱子都需要在箱子上打上自己地戳记,这样一来,还用旧方法从码头上潜入,就会查出谁是掩护。所以他们改弦更张,这次他们直接从货人那里下手了。

    古代的通讯技术落后,幕后人这么快就能找见一名货人。而后从货人那里偷梁换柱,往一只货箱里藏一个人,再运送进赵兴的库房。而且恰好是无需在码头上验货的贵重货物——这种度。这种反应力,能是普通人吗?

    皇宫大内?不可能,在古代传统教育下,真要是朝廷做得事,不可能如此猥琐,只要一纸诏令,城堡里哪个人不会向皇权低头。对自己地陛下如实道来。而且这毕竟是宋代。朝廷不可能如此不顾脸面,连续派人潜入。

    赵兴心里疑惑:我被谁盯上了?

    非洲象牙的托运人肯定是海商。这些象牙有的直接在非洲海岸就已经装订成箱,箱子的四角拿有暗记的铁条封扎,直接运入库里。也有些是在南海交易的,比如越南。这一箱货物来自福州,它是别地海商向赵兴交纳的南海通行费用,事先封装前都经过验货,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检验过的货箱里出现了一个人。

    “这间屋子有没有通气口?”赵兴问。

    金不二回答:“没有,这间屋子原本是按居家设计地,大小亦如一个居室,但里面没有通气道,也没有留灶台地位置,一旦关上门,蛇虫难入,因为这个原因,才把那些货物存放在这屋里。”

    赵兴笑了,笑的很和蔼:“取几个炭炉来,把大门的门缝全堵上,往门缝里灌煤烟,记着,必须是青青的炉烟,别熏坏了我里头的象牙。”

    里面的家伙如果是从福州登船的话,那么截止今日,他已经在货箱里躲了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那狭窄地箱中,光这份毅力就令人叹服,能训练出这样地人手的幕后主使不是简单人,赵兴宁愿自己不去探究。

    “我们被贼惦记上了”,金不二一边布置人手往屋里灌烟,一边感慨:“大官人,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打开屋门,揪出来那个人问问,不就全清楚了?”

    赵兴嘿嘿笑了:“莫慌!我们做地事很细致,他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只是我现在脱不开身,但我会派人手追查的,慌什么,他跑不了。”

    赵兴返回去的时候,节目已经进行到秀秀、崔宁逃出王府。两人正在一处破庙交谈。台上的秀秀道:“你记得也不记得?”

    崔宁叉着手,只应得喏。

    赵兴刚坐下,廖小小凑近赵兴耳边,细声细气的吟唱:“你记得也不记得?”

    台上的秀秀说:”当日众人都替你喝采:好对夫妻!你怎地倒忘了?“

    崔宁又则应得喏。

    廖小小婉转歌喉,轻声呢喃:“你怎地倒忘了?你怎地倒忘了?你怎地倒忘了?”

    赵兴讶然:“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

    台上的秀秀道:比似只管等待,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何如?”

    崔宁憨厚地道:“岂敢廖小小一声脆骂:“呆子!”也不知道她骂的谁。

    陈伊伊听了这里的悄悄话,回问:“谁呆?看戏呢,也不消停。要闹回房里闹。”

    台上地秀秀泼辣的道:“你知道不敢,我叫将起来,教坏了你,你却如何将我到家中,我明日府里去说!”

    崔宁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宁做夫妻不妨;只一件,这里住不得了……”

    “懦夫!”陈伊伊低骂:“想当年我……”她少一停顿,看了一眼赵兴,马上闭住了嘴。

    “呀——”廖小小捂住了嘴,低声说:“呀呀呀——原来你也是奔来的?”

    “去!”陈伊伊咬牙切齿的说:“我哪像你,是个没嫁妆的人。我的嫁妆是一块封地,我可是广源郡主,广源那块全属于我。”

    今天到场了许多官宦,廖小小胆气足。不怕陈伊伊让她下不来台,所以她脸贴着赵兴,带着一点仗势欺人的微笑,细声细气的说:“是不一样,官人可疼我了,我虽然没嫁妆。但官人也许我开了几个作坊,挣得几十万贯身家,今生也不愁花用。是吧?”

    几十万贯的小钱陈伊伊都不拿正眼看。她已经沉静在剧情当中,才懒得跟廖小小争论呢。

    陈伊伊看的入神,并不代表其他地人都看的入迷,有些官员还在四下走动,相互联络感情,赵兴身边来来去去过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想借这机会跟赵兴搭搭话。但看到廖小小那副模样。觉得不好意思过来打搅。赵兴也在借廖小小掩护,谢绝一些不之客的拜访。但有些人他没拒绝,比如焦触。

    焦触今年捐献了五百贯,买了一个承务郎的空头官衔,也算是官绅了,他最近一直在福建,这会,趁着台上歌声地掩护,他频频向赵兴示意,赵兴敲了敲椅背,廖小小坐直了身子,端庄的看着台上的表演,焦触趁机走近来,坐在赵兴身后一张空椅子上。

    “昌化军传来恶消息,大官人知道了吗?”,焦触轻声问。

    赵兴轻轻点头:“昌化军都巡检张宛说:新来的贬官到任了,他怕那些贬官看见了昌化军的情形,回去告,所以打算向他们下手,我问他都有什么人,可别误害了好人。”

    焦触轻声说:“我家的船新近回来,告诉我说张宛已经动手了,新去地三名贬官都已经报了病死。”

    赵兴没有回头,他看着台上的表演,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焦触看不见赵兴的反应,他低声说:“怎么好多贬官都起复了,张宛那群昌化军官员都不肯走,怎么办?”

    赵兴头也不回,他看着表演,嘴里轻声说:“不一样地,张宛是武官,是因为战败而被贬谪地,不是因为党争,这样的人有可能终身难以回到中原……再说,他也不敢回,他知道的太多,怕离开昌化军后,我们不放过他。所以,那三个官都一样不敢回。”

    焦触又低声说:“刘三的事情我听说了,张宛那些人,这几年挣得也不少了,他们会不会像刘三一样?”

    赵兴答:“不会!昌化军总共几百户,能战斗的才有几十人,而我们那个船厂的工匠就上千,几千人看不牢几十人,他们就白吃饭了。

    我和张宛他们有个约定,他们再干三年,我会在朝廷帮他们运动一下,给他们减免罪名,那时,就许他们带着钱回家。三年,他们都等着呢。”

    焦触轻声叹了口气,又望着半山坡那座倭女宿屋,担心的问:“今天来这么多人,那间宿屋不会有事吧?”

    这个,赵兴不想回答。他随着演员地表演哼唱起来,等了一会,他问廖小小:“台上地那位秀秀叫什么名字?”

    廖小小明白赵兴说得什么,这时,赵兴需要她靠上来,用亲密的姿态吓退其他人,所以她赶紧贴近赵兴,低声说:“她叫湛琴琴。怎么,官人看上她了,原不是怎么出色地女子……那老头已经走了。”廖小小后一句话指的是焦触。

    焦触在赵兴出海期间,曾帮着主持那做伪币场,后来他自觉的年纪大了,儿子也能干了,所以要求回到福州,在儿子身边享福。这次他来,是因为赵兴前面出海,组建南洋联盟,声势弄的很大,却没有他的事,所以他借着昌化军的事由过来探探口气,而赵兴的意思是,既然他退下来了,那么知道的越少,对他越是一种保护。

    比如他那座伪币场,现在已经搬到了耽罗岛,山洞中那座工厂已经变成了火炮研究中心,专门利用洞中的潮湿环境配置火药,而这些是不能告诉焦触的。

    焦触才走,杨祖仁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不顾廖小小怎么作出一般亲热的姿态,来到赵兴身边,坐上那张空椅:“离人,我家娘子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多谢了。”

    赵兴听着对方没话找话,微微笑了一下,廖小小立刻坐端正了,装作全神聆听戏剧,赵兴打着哈哈:“安人喜欢就好,杨兄,感谢你送来的消息,以后我们两家还要常来往,叫你家安人多走动会。”

    杨祖仁嘿嘿一笑,半晌,又讪讪的说:“我听说府尊大人还打算疏通西湖,转运司那里颇有议论,离人兄还需小心。”

    赵兴隐隐听说过两浙路转运司对苏轼的行为很不满,这位苏学士用几万贯的钱,修了一个千年都不会崩溃的大堤,彻底解决了钱塘江泛滥的问题,使得后续官员从此绝了利用修堤吃回扣的路子,这种不顾官场规则的做法让两浙路官员恨得牙痒痒,但他们又确实没办法。因为苏轼没问他们要钱。

    朝廷没有下拨款,他们就无法雁过拔毛,现在又听说在赵兴的运作下,苏轼疏浚两河之后打算再加漕粮二十万石,不仅要疏浚西湖,还有余力动员二十万民夫让他们整修杭州道路……这个成绩让两浙路官员彻底绝望。

    古往今来,凭借十万钱、二十万石漕粮修建了一个千年西湖,唯有苏东坡一人,这样的政绩谁能越,而且今后在两浙路附近再干这样的工程,怎么干,该申报多少钱?这简直让官员没法活了。

    杨祖仁讲述的时候压根没看赵兴,他看着台上的表演,赵兴也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左手还在膝盖上打着拍节,听完杨祖仁的讲述,他右手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件物什,塞进杨祖仁手中,然后击掌赞叹台上的演出:“唱的真好!”

    杨祖仁低头看了一眼,赵兴递上来的是一把定窑白瓷茶壶。这把白瓷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胎白体薄,扣之做金石响,釉面有泪痕,釉薄可见刷丝痕。

    杨祖仁一惊,赶忙垂下套袖,遮住了白瓷壶。定窑白瓷是在1088年诞生的,它是宋代四大官窑之一,这种用高龄土烧出来的瓷器,瓷面均匀的像一块白玉。这种瓷壶由于技术新颖,大多数是作为贡品存在的,很少流入民间。但赵兴手里却有一个。

    刚才赵兴端着这小壶,咂着壶嘴,酌着里面的茶水,那白瓷白的耀眼,杨祖仁一直想问对方怎么把这种价比黄金的白瓷弄到手的,没想到才说几句话,对方就把这茶壶塞进他手里。

    这是答谢,答谢他将一些内部消息私下里告诉赵兴。他同时也是贿赂,但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贿赂。

    “听说杨兄在职方司待过,是吧?”赵兴轻轻的问:“我有点事想问问,或许,需要他们帮点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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