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阳光明媚,岸上鲜花怒放,游人如织,赵兴坐的海鳅船慢慢通过淮阴的磨盘口。

    前方即是洪泽湖了。

    赵兴的心情不错,他在船头拖了个渔网,明知道运河里不存在鱼,还装模作样的挥舞着双手——即使网里一无所获,他也心花怒放。一边劳作,他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唱着李煜的《渔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确实是“得自由”了!

    苏门弟子汇集京师,没想到最先离京的是他;而新科进士们及第后,都忙着在京城购买时髦玩意儿,比如歌伎、老婆,饰,等等,个个风花雪月的乐不思归,没想到他们当中先跑路的是赵兴。

    与他同行的周邦式听到歌声,钻出了船舱,笑着向赵兴拱手:“离人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赵兴扭脸冲对方笑了,反问:“难道你不开心?”

    周邦式不开心。

    在古代中国的传统教育下,主流思想是“天子重英豪、文章交尔曹”,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做官。对读书人来说,读了满腹诗书经文,不当官待在家里,就像产品没有经过交换因而没产生交换价值一样——整个一个废柴。周邦式不做官是迫不得已,所以他没赵兴那么开心自在。

    不过,所有的读书人肚里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他们虽然打心里渴望被皇帝重视。高官显贵的光宗耀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但他们嘴上也在歌唱悠游田园。享受舒适的林下生活。所以周邦式面对赵兴的快乐,不自在也要装自在。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离人兄,世上确实无人如你。你什么人?家资万贯,诗名远扬。堂上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你不做官,真正是万顷波中得自由。可我不行!

    啊,我听说你经营产业上颇有一手,小弟家有余资,不过还做不到如离人那般尽情闲适。我有心与离人兄合一份,也做点营生,不知离人兄可许?”

    宋代有股份制地说法么?赵兴知道。这说法确实存在。宋代商贾之间有凑份子合股经商的行为,这也是商业社会展的必然。宋代参股的股份称之为“份例”、“打平伙”。在这里,周邦式是想出一份“份例”,不参与经营,但分享分红。“好啊!走江湖,朋友越多越好,南伯兄既有意,钱就不用投了,那玩意儿我不缺,我独缺人。南伯出几个院子内知。帮我经营一条商路如何?……具体那条商路,就看南伯那片地头熟,你兄长在庐州,不如咱俩聊聊庐州商路吧。”赵兴说着,搂上了周邦式地肩膀,两人低声谈论,神情鬼祟。

    岸上的阳光实在诱人,两人说话的功夫。程阿珠也被阳光吸引,钻出船舱欣赏岸边的景色。

    宋朝是个享乐主义盛行的时代,这年头连农夫都穿着打扮竭尽所能,农妇们更不用说了,在这个展示花衫的时刻。采桑女、浣纱女、采菱女。穿着如同一只花蝴蝶,6上地“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薄罗轻。风和烟暖燕巢成”、“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水里的:渔娘驾着小舟欢歌笑语的来来往往,“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

    这就是大宋的炎夏。

    程阿珠心情也很愉快,赵兴做不做官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有情饮水饱”,能与赵兴长相厮守就很开心,那管外面天崩地裂。钻出舱外,她快乐地向周邦式做了个揖,满脸甜蜜地并排站在赵兴身侧,挽着赵兴的胳膊,幸福的注视着那些农家女将劳动变为娱乐。

    赵兴这艘船上除了周邦式外,还载了程氏弟子、赵琴儿及她的女使。剩下的人则跟在后面的船上,他们也感受到岸边地欢歌笑语,纷纷钻出舱里享受明媚的春光。

    赵琴儿出舱时,周邦式见到船内又冒出一名陌生的丽娘,他疑惑地摸摸脑袋,心里暗自纳闷:不对呀,我住在离人家中,未见有这个女子,上船时,好像也没察觉……嗯,看她的神态自然,不像是被拐……这、这、这,离人也不介绍一下,我该行什么礼?内眷?客商?

    赵兴的全付精神都在岸边的景色上,搞不清状况的周邦式只好随便行了个平礼。而程阿珠虽然知道赵琴儿的身份,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大礼参见,更加上心里潜藏着一丝敌意,她紧了紧手,将赵兴搂的更紧,只淡淡向对方点点头。

    对船上几人的怠慢,赵琴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她没表示,但她身边地一个丫鬟不满了,那丫鬟上前一步,喝斥:“大胆!见了……”

    丫鬟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赵琴儿的身份。

    程阿珠身子动了动,被赵兴一把拦住了肩头,他装作没听到对方的话,拎起手中的渔网,笑着向周邦式说:“南伯,等进入洪泽湖了,我请你吃洪泽湖的大鱼。”

    后面的船上传来陈伊伊的叫嚷:“入湖了!入湖了!我们入湖了。兴哥,我肚子饿了,洪泽湖都有什么好吃食?”

    一艘渔舟听了她的话,划着缩型快舟,凑近赵兴地船,直着嗓子嚷嚷:“大官人,有大虾。大河蟹,要吗?”

    另有几名女娘划着小舟驶进,其中之一脆声脆气地快嘴唱道:“我茶唤作阿婆茶,名实虽村趣味佳。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几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坏了你们牙!”

    有人开口唱歌,仿佛是打开了歌唱的龙头,湖中船上此起彼伏地唱道:“梅岭寒烟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鳙——两位大人。三尾鳙头口口肴,我家鳙鱼最时鲜。”

    赵兴流下了口水,他口齿不清地一挥手:“靠岸,今儿不走了,我们就在湖边吃醉虾、大河蟹——洪泽湖的大闸蟹,还有鳙鱼,我地口水……对啦,还要喝……喝那个阿婆茶、吃核桃,江南橄榄、黄栗子。也要。”

    赵琴儿看到赵兴对她满不在乎,自己也知道此刻在别人地盘,如果太嚣张,赵兴能把她卖了。她止住了丫鬟的吵闹,但此刻听到赵兴又要停船,忍不住说:“赵大人,你这般走走停停,却是为哪般?”

    为哪般?还不是为了建立海鳅货栈。

    磨盘口可是个重要地关口,这样地战略要点,怎能不建一座海鳅栈。顺便也好将洪泽湖丰富地鱼虾水产销往四方。

    也许是不忿对方地婢女刚才喝斥阿珠,赵兴根本没兴趣向赵琴儿解释,他继续指挥鳅船靠岸。船刚一停,洪泽湖特产水鲜就流水般送到船边,刹那间,赵兴的船左右成了集市。洪泽湖边的渔家女几乎都聚集在这三艘海鳅船边,她们人声鼎沸的向船上兜售着时令水果、河鲜,以及蔬菜。

    做醉虾需要用搅拌釜——这是赵兴在现代社会去太湖旅游时现的船民工具。那玩意类似老式爆米花所用地高压密封炉。将醉虾倒进炉子里,放入高度酒和香料,而后将炉密封起来,快旋转,以搅拌酒与香料的混合液。不用任何明火。仅仅单靠酒精的穿透力。将盐分与香料渗进虾的细胞内,然后——生吃。

    这种吃法能保持虾味的鲜美。有些虾甚至还没死去,咬到嘴里还不断跳动。

    这时候,爆米花专用的密封炉还没有传入中国,但赵兴是谁,土法上马的他用两个铜盆扣在一起,用夹子**,当众给众人演示了一番现代酒吧里酒保的调酒手段。经过一阵眼花缭乱地快飞舞旋转摇晃,烈酒的醇香混杂着香气飘散在空中,令所有地人都露出垂涎的神情。

    赵兴在做醉虾时,他船边已有许多渔家女停下了船桨,看着他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用心记忆的神情,等到醉虾揭开盖子,露出白玉般透明的身体,散出浓浓的香醇,这些渔家女还没走,眼巴巴的等待众人品鉴这种做法。

    一张小桌被摆在船头,赵兴这时恭敬地请赵琴儿坐在座,让惊疑未定的周邦式做在陪席。众人落座后,最先摆上的就是那碟醉虾。这时,精擅斫脍的梅三娘正从后面船赶来,她一身新妇打扮,“银索攀膊”也换成“紫金攀膊”,金晃晃地细链精致而秀气,更显得意气奋。倒是跟在她后面的钱婉儿嘟着嘴,似乎有点不满。

    阿珠看到一身新衣的梅三娘钱婉儿,顿生亲切感,她拍拍身边的空座,邀请俩位坐下,但后俩人乖巧地摇摇头,对阿珠行过见主母的礼节,不等赵兴吩咐,便撩起袖子,闪电般整治着一条条鳙鱼鲈鱼鳝鱼,不一会,简单的酒宴摆了上来。

    开宴了,一坛新酒打开,空气中飘着醉醺醺的味道。座是赵琴儿,赵兴坐主陪席,阿珠与伊伊分坐他左右,桌对面是周邦式、源业平、纪守中。

    此刻,程夏跟程爽、程旺蹲在一边,用小炭炉蒸着螃蟹,兴奋地嗅着锅里出的鲜味。因为船头地方小,程族地兄弟在船尾摆了另一桌子席,但程夏程爽、程旺自持亲传弟子身份,觉得非守在赵兴身边不足以显示与其他兄弟的区别,哪怕坐不上席,也要守着锅。

    只是这样一来,赵琴儿一胖一瘦两个丫鬟就轮不到上座,两个丫鬟满脸都是愤怒,可赵琴儿不表态。她们只能忍。

    赵兴举斛谦让,周邦式先夹起一条醉虾含在嘴里,虾在嘴中跳,他捂着嘴感受虾每一次跳动带来的浓香。其中的芥辣味让他快留下了眼泪。等虾停止了跳动,他粗粗咀嚼一口,快的吞咽下去,这才张嘴大呼:“妙!妙?我竟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吃法。”

    周邦式说这话时,眼泪已经留下来了。他一边擦着被芥辣呛出地眼泪,一边说着赞赏地话。那表情如此生动,让围在海鳅船边的渔家女齐齐出一声欢笑,她们满意地举起桨,荡离了海鳅船。

    赵琴儿赶忙也夹了一口品尝,不出所料地也留下了眼泪。而源业平他们吃到嘴里也大口称赞……日本人汉语词汇量贫乏,他们称赞的话就是那句通常的“天下第一”。跟着,煮熟的螃蟹被端上来了,空气中飘着淡淡地腥味,几个人掰着螃蟹一阵猛嚼。赵兴吃螃蟹时。不禁想起苏州吃螃蟹的著名工具“蟹八件”。可惜……

    刚才船停岸时,几名以色列人跳上岸去打听当地风土人情,这会儿,他们回来了,低声向赵兴汇报情况,周邦式已吃到酣畅,闲下嘴来喘口气,向不知身份的赵琴儿解释:“我如今才知道离人兄为何在这停船,能吃到这样的美味,稍耽误点时间。也值啊?”

    刚才赵琴儿质问为什么走走停停,周邦式这话等于替赵兴回答。赵兴听了,感激的向周邦式一笑,他面对着周邦式扯起话题,但话却是说给赵琴儿的:“刚才得到地消息,詹邈那厮已经大婚,昨日出京,准备衣锦还乡。传闻:他出京时在春街亭上作了辞别诗,诗里有两句:两妻皇王女,湖北第一家。”

    赵琴儿怒气上涌,面红耳赤,周邦式一拍桌子。说:“这厮好无礼。”

    源业平娇媚的一笑。优雅的用手帕擦了擦樱红的嘴唇,用温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问:“长门殿生气了吗?你生气的样子真令人心痛。不如,我替你杀了他。”

    纪守中轻声斥责:“嘘声,休得孟浪!”

    赵兴淡然一笑。詹邈还用人杀吗?自从说出这句话,从今往后他就等于不存在了。大宋朝决不会容许这厮继续在人前晃悠。所以,一定会尽其所能地抹杀他的存在。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小人物,理他作甚?

    他转向纪守中,继续说:“这次,二位在京师表演了汉唐盛典,我已经让长门的商人回国散布这个消息,你们在中原再现华章,也为倭国争得了荣誉,我想,你们现在回国,一定会受到隆重欢迎。”

    纪守中筷子停在半空,源业平站起身来,在桌边俯身叩拜:“长门殿,感谢你地特意设计。在下今生已无法回国了,唯愿追随长门殿左右,了此一生。”

    纪守中默默点头,又问:“听说长门殿马上有船去大和,我可以搭你的船离开吗?”

    赵琴儿刚才即羞且怒,正不知道如何表示,赵兴把话题跳到安置两个倭人,赵琴儿还不知道东京城那场引起轰动的西园雅会,她盯着秀美的源业平,好奇的问:“先生不是宋人?”

    源业平的打扮非僧非道,赵琴儿在这里用了一个称呼医生郎中的词“先生”。源业平对深有皇家风范的赵琴儿很有好感,马上亲昵的回答:“这位小娘子,在下是关东武士、殿右门卫源业平,这次来大宋,是找他……”

    源业平翘起一个兰花指,暧昧的点了一下赵兴,补充说:“是找他来比武地。此刻比武中止,我……”

    源业平刚才的动作让在座的差点吐出来,周邦式还好点,他从赵兴那里了解到源业平的身份,赵琴儿身后的两个丫鬟直接忍不住,哇哇的吐了起来。

    一桌酒席有人呕吐,该换席了。赵琴儿又羞又怒,而赵兴乘换席的功夫,低声吩咐了以色列人几句,不一会,两名以色列人尾随一名程氏子弟登岸而去……他们今后将在建立磨盘口的鳅栈。

    酒足饭饱,海鳅船重新启动。现在船已经进入洪泽湖了,船上地人各自寻找自己的娱乐活动。阿珠与伊伊一左一右的把赵兴夹在船头,阿珠还好点,只是搂着赵兴一脸幸福的笑。陈伊伊借着酒意,嘴里唱着在汴梁学会的小曲。一路欢歌不断。

    赵兴这次走地突然,临走前曾暗地征询陈公川地意见,后还不想离开京城,而有赵兴在场,他不能畅快淋漓的进行自己地“追星大业”。现在,一场西园雅会让他名声大振。原本无法接触地名人现在一听他的名字立刻接见。

    此外,赵兴不久前将汴梁黑社会狠狠教训了一顿,也让他对汴梁治安放心不少,于是,他便要求与新到的李源结伴,在汴梁城美美多玩一段时间。因为京城里还有马梦得照顾着,赵兴也就随他闹去了。

    离开了兄长,陈伊伊也仿佛脱离枷锁,因为赵兴把她单独带在身边。意味着认可她的身份,所以她整日笑个不停,唱了又唱。恰好赵兴对女人表现的比宋人还宋人,很是宠溺关怀,温柔体贴不够。比如,按规矩伊伊身为妾室,站位该比程阿珠略靠后,但她却与程阿珠并排而立,一左一右夹持着赵兴,而后却还欣赏地看着她唱不停。毫不指斥。这让伊伊快乐无边。

    湖光水色,风景如画,伊伊歌声婉转,这场面,怎一个美字说得清。

    此时,周邦式吃饱喝足,在船尾开始骚,源业平、纪守中陪他一起“骚”。三人你做一诗,我对一句联,互相唱酬,也在悠然自得地饱览湖光山色。

    船上没人跟赵琴儿搭讪,她站在船中央。忍了许久。忍不住插嘴打断伊伊的歌唱:“赵大人,我在宫里听到你许多传闻:有人说你一诺千金。只为一个赌诺,屡次蹈海替苏学士挣钱养家。他们谈论地时候,都说你傻,但我却觉出他们在嫉妒苏子瞻,恨不得做诗酒之赌的是自己。

    还有人说你不拘礼法,最喜欢做的就是侮辱斯文;也有人说你诗情汪洋,才华横溢,只是不喜人知;如今,跟随大人一路走了这许久,一诺千金我早已知道了,不守礼法、大胆妄为我也见了,可还没见过赵大人的诗情,当此美景,赵大人能赋诗一吗?”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赵兴哈哈一笑,答:“我不会作诗,只会唱歌,卡拉ok练出的嗓门……”

    “卡拉ok”这几个字嘟囔的特别轻,说完,赵兴似乎觉得说漏了嘴,不等人质询,他陡然扬起嗓门,说:“且听我给你唱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歌是《三国演义》里的主唱曲。赵兴曾在京城小范围里唱过,现在此曲还未流传出去。等他唱完,赵琴儿还想问问啥叫“卡拉ok”,一艘擦过的官舫里传来一声赞叹:“好!滚滚长江东逝水——这词颇有苏子瞻的风格,这样地诗词,当站在船头,纵情高歌——好词!”

    顿了顿,那船又传来一声喊叫:“雅客从何来,老夫蔡京蔡元长,可否过船一叙!”

    蔡京——“北宋六贼”里的重量级的人物。赵兴眼珠乱转,快吩咐赵琴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不过,我希望你改正心态——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女,乐至县主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你也该把它遗忘,记住了吗!”

    赵琴儿神色黯然,她默默的向赵兴做了个揖。赵兴一边坦然受之,一边扬声向临船回答:“可是京城口口传颂的书法大家蔡元长吗?久闻大名,鱼雷贯耳。可我却不敢尽信传闻,今日正好过船一辨真假?”

    对面的官舫一下鸦雀无声,过了一会,等两船靠拢,周邦式已经来到赵兴身边,摇头示意赵兴不要与这位著名的奸佞生关系。后轻轻摇头阻止对方开口,而后纵身跳上旁边的官舫。

    官舫上,一个长地堂堂正正,颇像电影中正派人物的老站在桅杆下——他五十多岁,眉宽目清,仪表堂堂,服装整洁。肩左右还站着两个人,似乎是同僚或幕友。见赵兴跃上船来,他和煦的笑了,问:“刚才那词是阁下所做?”

    蔡京身边的人已替蔡京问出了后续的问题:“阁下何人也?赴京赶考地举子吗?……不对,馆职试早结束了。落第举子要回的找回了。那么你是新科进士吗?也不对,这时间新科进士还来不及出京,他们要好好熟悉汴京风物,以便今后做官场谈资……难道竟是山林逸士?”

    赵兴一拱手,笑着很憨厚:“此曲不是在下所做,在下是杭州商人某某。才贩货去汴梁。返回的路上,不合唱出于汴梁城听到地小曲,当时只觉得颇为豪迈,故记下了曲调。恰好此际江风徐徐,正是披襟当歌时,不禁脱口而出。”

    蔡京笑地更和蔼了,他开口问:“你刚才说传言不可信,你有何不信?”

    赵兴脸上满是不解,他真诚的问:“人都说先生的大字举世无双。可我不信。人怎能用如椽巨笔写字呢?小小身材,如何挥动巨笔?肯定是你故意在烛光下写字,影字放大,加之好事渲染,神话其事罢了。”

    蔡京冷冷一笑说:“现在正是白昼,我可为你当面书写。你看我是否影字放大?”

    赵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答:“极好,我正想当面领教。”

    蔡京大喝一声:“拿笔来!”只见两名壮汉从船舱中吃力地抬出一个巨大地箱子,打开箱子,只见内置六七枝丈把长如椽粗地巨笔。赵兴咋舌不已。只见蔡京操笔调墨,高声问道:“要什么字?”

    赵兴摸着下巴,略一思考,答:“凑合点,就写茉莉两个字”。

    蔡京低喝一声:“悬幅!”

    两壮汉应声在船上挂起两幅白绸,蔡京抬手就写,笔很大,他站在甲板上。高举着巨笔,自上而下一挥而就,旁观叹服不已。连赵兴也走到白幅边,啧啧赞赏。

    夏日地阳光很强烈,船因为快行驶。导致迎面的风很大。站不一会。绸布上的墨迹干了。赵兴忽然拱手一揖,而后跳上桅杆。扯下那两幅大绸布,在蔡京目瞪口呆中,像个没事人一样,不慌不忙把两幅大字卷起。再一拱手,跳到自己的船上,随即大喊一声:“开船,全行驶!”

    在船上跳邦,对海上漂泊三年的赵兴来说是小菜一碟,而流线型的海鳅船扯起尾帆,全运动桨轮,不一会就跟蔡京的船拉开距离。对面船上的蔡京等人走远了才回味起来,看着两船渐渐拉开了距离,他懊恼地出一声大叫:“这厮是来骗我大字的!”

    跳邦对赵兴来说不算回事,但对蔡京船上的那些运河船夫来说,有点难度。更何况海鳅船的度越来越快。不一会,扯满帆的五艘海鳅船鱼贯驶过蔡京面前,而蔡京张着嘴,不知道该责骂呢,还是该感到荣幸。

    为什么荣幸?竟然有人用这种手段骗他的大字,说明他的“大字”极富盛名,以至于连路过的客商都要铤而走险……

    等三艘海鳅船跑的不见影子,蔡京才闭住了张开的大嘴。一位幕僚建议:“这船是从运河里出来地,只要查一下磨盘口的过闸记录——他跑不了。”

    蔡京摇头:“知道又如何?难道我能去夺回不成……算了,如此,也算一段雅事。另一位幕僚看着远去的船,补充说:“这种船形状特殊,只要稍一打听,就可打听出船主是谁?这厮做贼,还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赵兴这时在自己船上笑成一朵花,在船头目睹这一切的赵琴儿也笑软了,一胖一瘦两个丫鬟虽然很生气赵兴的不恭,但看到这么一场干脆利落的打劫行动,也不禁笑瘫在甲板上。

    周邦式苦笑不止:“离人,你怎如此大胆,那蔡元长蔡大人心眼较小,万一他查到了,今后岂不要与你为难。”

    源业平、纪守中在船尾也目睹了这场风雅打劫,这些人倒没什么罪孽感,唯有源业平出一声感慨:“如此快?我还准备观摩一下,这一抬脚,你就完事了!”

    陈伊伊扑上来,抱住赵兴,一脸花痴说:“我郎君就是厉害:又能作诗,又能唱歌,还能营生置产,连顺手打劫都如此快手快脚……哈,蔡元长是谁?这下子苏黄米蔡四大名家的字贴,我们都收集全了。”

    蔡京地书法自成一格,就连狂傲的米芾都曾表示,其书法不如蔡京。据说,一次蔡京问米芾:当今书法何人最好?米芾答:从唐柳公权之后,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蔡京问:其次呢?米芾说:当然是我。

    蔡京的书法成就虽然高,其为人被历代文人不耻,所以有些人干脆不承认“苏黄米蔡”里的“蔡”指地是蔡京,而说是蔡襄。但蔡襄地字远远比不上蔡京的造诣。

    北宋后蔡京手迹被禁毁,甚少遗留下来,现在赵兴手里就有一幅,能不令人高兴吗!?

    “字画,苏黄米蔡四大家”,两名日本人念道这句话时,眼睛贼亮贼亮地。

    这时,蔡京的船还在身后若即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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