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平国寿张县本是个下县,编册在户不足千户,人口不过几千人,后又逢了黄巾之祸,百姓流离失所,或死或逃,整个县城人丁更是萧条。当然,这说的是以前,宋江入得寿张,护卫军护得县城之前。

    现今的寿张县,经过半年的安定生活与修养生息,与之前被黄巾余孽霸占之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县城登记在册已达五千六百多户,人丁超过四万,这哪里还是个下县。

    寿张县代主簿圣手书生萧让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狼毫,合上已是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厚厚户籍名册,立起瘦削的身子,在县衙中左右踱步,宽大的玄色儒裳随动而摆。他轻轻的拈须,自语道:“诸地不平,乱世流徙,更显我寿张安定繁荣。现如今寿张已是人满为患,狭小县城竟容纳如此多百姓。这几日更多,四方百姓尽涌入我寿张,入籍上户者每日数以百计,未入籍着不可胜数。宋江哥哥临行前将这寿张民事托付与我,我日夜兢兢,殚精竭虑,不谈功劳,也有苦劳,不知他回来后见此繁华,可嘉我大功否。”

    萧让不由得停住了踱步,卷起宽大儒袖,背手向后,扬起清隽瘦削脸庞,继续喃喃说道:“萧让呀萧让,你数载苦读,满腹经纶,胸有锦绣,笔墨精通,却半世飘零,不曾考得半点功名,只沦得代人作文书丹。而今上苍敕命,入得后汉,你终有机会一展才华,万不可懈怠。”

    正喃喃自语间,县衙厅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一个全身披挂的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这汉子高约七尺又五,紫棠色面皮,扇圈胡须,只见他径直走到的县衙最上首几案前,金刀大马坐了下来。

    萧让回转了身子,微微一笑,问道:“雷横哥哥,今日巡逻,可有异状?”

    原来这个汉子却是插翅虎雷横。当日宋时江齐聚护卫军,召集所有梁山好汉伐董,也留得了一些兄弟护卫寿张。雷横执掌寿张守备营,自然被宋时江临时任命为寿张代县丞留了下来主管军事。还有萧让,暂代寿张主簿,主管民政。两人一文一武,尽付大任。

    雷横抓起几上茶壶,不管冷热,倒与杯中,一饮而尽,方才气哄哄说道:“萧让兄弟,这几日外郡外县入我寿张城者数不胜数,密密麻麻尽是流民矣。有亲者投亲,有钱财者住店租屋,如此方是正理嘛。你说,那些个无财无钱无营生者入我寿张做甚,尽给俺雷横添乱嘛……那些个腌臜流民,堵得个满大街都是,俺真想将他等皆轰将出去……”

    萧让笑笑,说道:“哥哥,外郡外县百姓肯涌入我寿张,正是说明我寿张护卫得当,政通人和啊。哥哥莫不信,待得宋江哥哥归来,见我等招揽百姓越多,安置百姓越及时,功劳越大矣。”

    雷横叫道:“萧让兄弟,你说,那些个腌臜流民招来何用,尽是身无寸缕之人,徒费我梁山粮草。这么些粮草尽是我梁山历年积攒下来,拿来招兵买马不是更好?”

    萧让还是轻笑,说道:“雷横哥哥,有所不知,养民亦是养兵也。这些流民,待得稳定,就是我寿张百姓,就是我赋税所在;待得民心归附,就是我兵源所在。所以,哥哥,牢骚就别发了,一句话,流民但来我寿张,尽皆收下矣;凡所流民,一日两餐薄粥,尽皆供应,但求无一人饿死冻死。家室清白,愿意落户寿张者,尽与落户……”

    雷横摆摆手,大叫:“好好好,你别聒噪了,先前宋江哥哥与吴用军师的嘱咐俺还记得的。现在俺是县丞,俺是守备营正将,寿张俺做主,不需你多聒噪……”

    萧让本想再说的,听得雷横如此说话,只好戛然而止。当初在梁山,座次你就在前面,你是哥哥,现在你是县丞,掌着八百守备军,多说徒惹你不痛快,我还是自管好自己事罢了。萧让摇摇头,重新坐回了自己几案前,提起狼毫继续整理户籍名册。

    突然,但听得县衙外喧哗声顿起,还夹杂着尖叫声、乱跑声、器皿砸碎声,喧哗嘈杂万分。雷横在上首几案上拍案而起,咧嘴大吼道:“直娘贼,外面劳甚子事发生了?俺去看看。”萧让也停下了书写,站了起来。

    雷横怒气冲冲的正要赶出县衙。突然,一个守备营将士慌忙跑进大厅来,上气不接下气报道:“将军……雷将军。大事不好……”

    雷横大叫:“急个鸟,说来何事?”

    那将士慌张说道:“城外……北门城外……黄巾贼子来攻也……”

    “黄巾余孽?”雷横精神一振,哈哈大笑起来:“这哪里是大事不好,分明是送上来的功劳。黄巾贼,无用的很。”

    他转身朝向萧让嚷道:“兄弟,击退黄巾余孽方是实打实的功劳呀。收那流民,算劳甚子。”他回转过来,又叫道:“那个,速去召集守备营将士,随俺立功去!”

    “是!”那守备营将士急急退了出去。

    雷横右手一把拎起朴刀也大跨步的朝外走去。萧让在后面急急叫道:“雷横哥哥,我也去。”

    两人出了县衙,外面已是一片混乱了,店家俱急急关上门铺,商贩也俱弃了摊子,百姓们哭喊着四处而逃,子寻不见爹娘,妻寻不得夫君;地面更是一片狼藉,瓜果菜蔬、竹篮包裹鞋袜掉得满街都是。

    雷横大怒,朝四下大吼道:“你等怕个逑,某不见我寿张护卫军还在这里。看俺赶走黄巾贼人!都给俺安稳了。”

    萧让也大声四下叫道:“百姓们,请勿慌张。我寿张护卫军必不会丢下寿张不管,必会赶走黄巾贼子。请百姓安心。”

    街上有百姓渐渐地停止胡乱奔跑,有百姓复又从店铺中出来,他们跪下齐声泣喊:“将军,寿张难得安定,请将军定要驱赶了黄巾贼!”

    雷横举刀吼道:“这个自然。俺现在就上城门看看去。你等安心在家等俺好消息。”

    两人策马奔向了北门,城楼上一城门司马见得雷横过来,急急奔跑过来,行礼后急急大叫道:“将军,黄巾贼人正在城外叫阵。”

    “去看看!”

    上得城楼,雷横举目往外望去。

    只见城外一箭之地外密密麻麻立着数千兵马。不过人数虽多,队列却是不整。细观起来,那兵马杂乱不已,衣裳不齐,有全身披挂者,有丝绸在身者,有短褐衣结者;兵甲不整,有持枪矛者,有操刀剑者,有持犁耙镂农具者;除俱是一头黄巾外,哪有个军队模样。

    那兵马人群高举着武器朝城上大喊:“快快开了城门投降,快快开了城门投降。若不投降,攻将进来,血洗全城!”数千人起喊,也是颇为响亮,声势震天的。声音直直传到了城内,“啊!……”寿张城内号哭声大作了,乱哄哄如那没了窝的马蜂。

    “直娘贼!就这些歪瓜裂枣也想来占我寿张?直娘贼,城里那些个百姓也太孬种了。……”雷横气得七窍升天,浑身冒汗。

    他大叫:“守备营都召集齐了没?跟俺出去,斩尽那些王八黄巾流寇。”

    那城门司马四下看了下,回道:“齐了。”

    雷横高举起朴刀,吼道:“走!出城,赶贼,立功!……”

    一旁萧让急急制止,一把拉住雷横臂膀,叫道:“敌军情况未明,怎可以贸然出击?”

    雷横回转身子,咧嘴讥笑:“还情况未明?看看那些个歪瓜裂枣的模样,我护卫军八百将士出去驱赶一番,早做鸟兽散了。”

    萧让还是不放,叫喊道:“情况不明,不得出击,万一外面有伏兵,万一外面那些是疑兵,怎么办?城内还有凌振兄弟的火器爆破营在,不如找凌振兄弟商议一番。”

    “直娘贼,凌振那逑一天到晚窝在军营里鼓捣,有甚用。外边就这么点军马,萧让兄弟小题大做也。”雷横被萧让紧紧抓着臂膀,很是恼火。

    城外呼叫声更响了,那些黄巾贼子高声呼喊着:“乌那守将,快快献了城池!快快献了城池!若有种就出来绝一死战!没种就献了城池!”

    雷横怒发冲冠,嚷道:“萧让兄弟,听到没,叫俺献了城池,俺怎咽得下这口气。就这么些毛贼,歪瓜裂枣,让他们如此嚣张,气死俺也。俺要出去,杀光他们……放心,绝不会有事的。”

    萧让还是不放手,说道:“我们要务为守城,守住城池便可,何必驱赶!”

    城内老百姓听得外面的叫阵,号哭声更甚了,噼噼啪啪瓶罐破碎声,四处乱窜声更甚了。雷横朝萧让吼道:“你听,你听,若不驱赶了黄巾贼人,百姓如何安定?萧让兄弟,就这么几个贼子,让我去赶了罢。当初,我等护卫军寿张四周多少余孽,抓获了多少贼子,那次出过问题?……你想想……当初我等抓黄巾,壮大了多少兵力?他们有多少反抗力量?”

    萧让当然记得当初护卫军刚组建时,大家在黄巾余孽身上练兵,尝到的甜头。他也犹豫了,萧让想了想,说道:“那如此,我先去通知了凌振兄弟,三人碰面后商议了,哥哥在出城驱赶,如何?”

    “那要等多久,这样,你去叫凌振兄弟就是,我自领兵赶了这些贼人就回,如何?”雷横想起当年的甜头,更加的等不及了。

    “不行,我去叫了凌振兄弟,你且守着城池!”萧让不敢放手。

    “哎呀,聒噪!”雷横火爆脾气发作,一把甩开了萧让。跨上战马,高举朴刀,四下大喊:“守备营的将士们,黄巾余孽嚣张,与我出去驱赶了他们,让他们看看我等兄弟的厉害,出发!杀!”

    “杀!”霎时城门大开,守备军将士吼声四起,气势如虹,汹涌着奔出了城门。

    萧让见得无法阻止,他恨恨地跺了跺脚,一把拉过一个守门将卒,催他去报告火器爆破营的凌振,自己匆匆上了城楼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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